窗外透过一点点青灰色晨光。

一番折腾,已经寅正三刻了。

约莫还有半个时辰,天便要亮了。

殿内的床榻、桌椅,都似乎蒙上了一层青灰色的布。

我倒了半盏温水,喂到赵玄郎唇边。

赵玄郎的视线中,有死里逃生的意外与欢欣,还有再度见到我的潺潺伤情。

“颜萝。”

他喊了我一声,喝了口水。

花锦心、边境医人,还有梅心,内侍,全都跪了下来,齐声道:“陛下洪福齐天。”

赵玄郎向我道:“你一直守在这里?”

“嗯。”我道。

他吐了口气,好似要吐去全部的病浊:“还能看到你,真好。本以为……就这么走了。多遗憾。”

他是不想走的。

在微微的晨光中,我的眼角禁不住又湿润了,唇边却是绽开一个笑容:“你走哪里去?地府么?”

他努力笑笑,拍了拍我的手:“若到了地府,定要受你的欺侮。你准备把朕放到哪一层地狱呢?”

“上刀山,下火海,炸油锅,受烙刑,抱铜柱,怕不怕?”我凶道。

“朕真的是怕死了。”他又笑。

“你有什么怕的?那药你都送来了。”我低声说了一句,重重掐了他一把。

他疼得要喊出声来,又咽了下去,看了一眼跪在榻前的人,小声道:“给我个面子啊。我是皇帝。不喝药了,再也不喝了,把肚里的皇子生下来。”

他说的是“皇子”。

所有人都说我肚里是皇子,我渐渐也这样认定了。

再生了小皇子,我就有三个男孩了。

外头。

跪在檐下的焦玉儿眼睛亦蒙上了青灰。

她看着花锦心进了殿。

绒花也看到了,道:“您来求见,贤妃娘娘不见您,这么冷的天儿,您一直跪在外头。偏花良娣来,她就见,还留花良娣在里头待了这么久。真没把您当太子爷的正室看,好像那花良娣,才是太子妃!”

焦玉儿冻得红肿的手搓了搓:“绒花,别乱说。”

她的膝盖跪在地上久了,特别疼。

绒花劝道:“小姐,您别等了,起来吧,咱们走。”

焦玉儿失神地看着披芳殿的门:“绒花,你说,我真的不如花良娣吗?她长得那么美,在皇城司当过差,又千般顺着太子爷,不似我,只懂得为他好,不知道怎么讨好,过刚易折,还有个糊涂的娘家爹……”

绒花心疼道:“小姐,您别这样说,您那么好,又那么明理,那么聪慧,您在焦府当家的时候,上上下下,谁不夸您、服您?花良娣不过就是美貌一些,您才是太子妃,总有一天,太子爷会理解您的。”

“除了太子妃的名分,我还有什么呢?”焦玉儿将面孔掩在手掌心。

“您还有奴婢,还有绣花,我们永远伺候您,跟随您。”绒花热泪滚下。

焦玉儿又等了好久,快要冻僵了才踉跄起身。

主仆俩相扶离去。

披芳殿内。

我刚扶着赵玄郎坐起来,就听得外头闹哄哄的。

纷杂、沉钝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梅心到外头看了一眼,回来禀道:“是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来了,身后还跟着好多宗室亲贵,还有,还有……”

“还有谁?”赵玄郎问。

“还有……还有李太医的夫人……”梅心回道。

李太医,就是此前一直为赵玄郎治伤的太医。这几日一直被我扣在披芳殿。他是为数不多的知道赵玄郎真实病况的人。

李夫人这个时候,和玲珑一道出现,只有一个原因:她作为李太医的枕边人,知晓赵玄郎有多危险。

这一点,被玲珑所用,煽动亲贵,逼宫来了。

李夫人哭道:“贤妃娘娘,求您把臣妇的夫君放了吧……他什么都没做错啊……治不好陛下,是他医术浅薄,您饶了他的命吧……”

这妇人,真是愚蠢至极。

添乱来了。

赵玄郎面色沉下来,低声吩咐殿内的人:“都不许开口,不要有一丝动静。朕倒要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外头,玲珑喊道:“沈蓝,滚出来!你的阴谋,已经瞒不住了!李夫人把陛下的伤情,如实告知了本宫。陛下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你休想挟持陛下,把持朝政!今儿,本宫带着太子,各位皇亲,前来责问你!你犯了谋逆大罪,本宫不能再容你祸乱朝纲,今日,本宫,以中宫之尊,赐你白绫自尽!”

德芳听了这话,连忙拉着玲珑的袖子,急道:“母后,您刚刚劝儿臣和您一道来的时候,不是这样说的啊,您不是说,只是和儿臣一道探望父皇吗?”

玲珑甩开他,道:“德芳,你还要被狐狸精蒙蔽到几时!上回陛下昏倒,你没有来问本宫,就擅自将陛下送到披芳殿的事,本宫还没跟你计较呢。你快住口!母后是为你打算!”

我听到这里,走了出去,道:“敢问皇后娘娘,臣妾自尽之后,您还要做什么?皇后娘娘如此兴师动众,带着这么多皇亲过来,不会只是想要臣妾的命吧?”

玲珑冷笑一声,道:“陛下昏迷多日,贱人你休想谋一份假诏书给肚里的幼子!陛下命在旦夕,太子殿下身为储君,应当提前继位于社稷危难之际!”

德芳闻言,大骇:“母后,母后,您……”

就在这时,那边境医人不知什么时候,从殿内走出来,径直向德芳走去,扬声道:“太子殿下,您忘了吗?花良娣娘娘和您约好了,一道给贤妃娘娘送糕饼的啊。花良娣娘娘已经在殿内了,您怎么这会子才来?”

德芳怔怔地,随着边境医人进了殿内。

这边境医人,倒是个极有智谋的人。

在这样的关头,一举替德芳洗清了逼宫的嫌疑。

德芳进去后,外头的宗室亲贵越发乱了。

玲珑镇定道:“怕什么!陛下都不知还在不在!尔等慌甚!”

她喝命身边的侍卫:“上去,把这个贱人拿下!白绫赐死!”

我站在门外。

赵喜宁推着轮椅上的肉团团来了。

正月的风,吹开了小苍兰。

披芳殿的小苍兰挺拔如箭,浓香阵阵。

我依稀听见殿内,赵玄郎一个巴掌重重打在德芳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