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自我有孕,所有人都说我怀的是个男孩。

太医院。

天象司。

包括我身边的梅心。

以及宫里沸沸扬扬的流言。

日子久了,我也恍惚间以为是个男孩。

赵玄郎更是提前取好了皇子的名字:赵德庆。

我孕期非常畏热。

梅心说,听乡间老人言,怀着男孩儿,火气重,怕热。

孩子生出来那一霎,我在筋疲力尽中,挣扎着看了一眼,看到是个女孩。

喜出望外。

这大约是我此次在人间最幸运的事。

还不到月份,是早产。但因我肚子一向大得骇人,耻骨极痛,走路都缓慢费劲,这孩子不算太小。

女儿类父。

她像赵玄郎。

方额广颐。

生过两个儿子,如今有了个女儿,真是美好的事,心就像春风般绵软。

累极,我睡了一觉,等着大戏。

大戏这么快就来了。

梅心抱着孩子出去。

众人听到我非常笃定地说这孩子是“真公主”,反应各异。

唯有陆大夫,仿佛魂游天外,哀呼着,不肯相信自己的卦是错的,反复说着:“怎么可能呢?我一向是卦卦精准的,从无差错……”

赵玄郎接过孩子,隔窗问道:“贤妃如何知道,这一个是真的?陆大夫说的调包之事……”

我轻咳一声。

梅心跪地禀道:“回禀陛下,调包之事,确实是真的。但,自小厨房在关键时刻,忽然起火,娘娘便已察觉到不妥,做了准备。娘娘嘱奴婢,将计就计,就是为了查出,背后做手脚的,到底是谁。”

赵玄郎的面色越发冷了,将手中的婴孩递给嬷嬷,扫一眼庭院跪成一片的人,道:“怎么回事,今日审个明白。”

杜太后身边的柏香嬷嬷提醒道:“太后,到了您该行针的时辰了,您忘了么?您的老寒腿,可疏忽不得啊。”

她上前搀扶着杜太后。

杜太后笑叹:“是了,人老了,记性差,柏香啊,你不说啊,哀家都忘了。这老寒腿,去年一整个冬天都难受得很。险些起不来。”

“太后您身体康健,是最要紧的。”柏香嬷嬷道。

杜太后点点头,向赵玄郎道:“玄儿,既然孩子没有差错,哀家便回去了。回头打发人,给贤妃送些老参来。”

柏香嬷嬷搀着杜太后准备离去。

赵玄郎道:“母后,您既然来了,不若等事情了结了,再回去。怕误了行针,便把太医唤到这里来,也无妨。”

说着,命内侍:“搬太师椅来,请太后安坐。”

杜太后讪讪地,与柏香嬷嬷对视一眼,坐了下来,笑道:“罢罢罢,玄儿想让母后陪着,母后便陪着吧。柏香,你去跟太医说,明天早上再行针。”

“是。”

柏香嬷嬷疾步要走。

赵玄郎使了个眼色,两个侍卫拦住她。

“母后,不必柏香嬷嬷去说,儿这里多的是使唤的人。不拘派哪一位,都行。”赵玄郎道。

柏香嬷嬷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慌张。

杜太后犹镇定地笑笑:“好好好,玄儿,依你。母后都依你。”

梅心道:“卫东,卫南,你们去把内室屏风后头捆着的那个人,带出来!”

卫东,卫南,是披芳殿的两个太监。

他们答应了,进入内室。

须臾,披芳殿的洒扫嬷嬷,被带上来。

柏香嬷嬷看向她。

洒扫嬷嬷口中“呜呜”着。

梅心道:“回禀陛下,娘娘今日去西宫门,奴婢一时疏忽,没有跟着去。可自从娘娘有早产迹象,奴婢就万分紧张。娘娘心中,也已经有所疑惑,害怕有人趁生产,浑水摸鱼,贼心生乱。小厨房失火,浓烟滚滚,奴婢假装去查看,其实,并没有去,而是躲在窗边,悄悄观察。还有卫东、卫南,早早被娘娘安排在躲在帐后,暗中协助。”

众人听到这里,都十分意外。

梅心继续道:“直到娘娘生完小公主,产婆清洗完,裹上襁褓。这洒扫嬷嬷趁乱进来,把产婆支了出去,鬼鬼祟祟,从一个药箱中抱出一个孩子,和公主换了包裹的襁褓,放在榻上,又将公主放在了箱子中。动作快极了。卫东、卫南擒住了这嬷嬷。奴婢偷偷将孩子归为原位。眨眼的工夫,医僮闪进来,背走了装孩子的箱子。

事情便是这样。有人以为娘娘铁定生了皇子,有调换之心。可他们,没有得逞。”

梅心拿掉洒扫嬷嬷嘴里塞的东西。

洒扫嬷嬷拼命磕头,求饶。

赵玄郎喝命内廷监掌事:“剥了她的皮,做成草人,放在闹市!”

内廷监掌事领命过来,道:“是,陛下,从头皮开始剥,能完整些。”

嬷嬷吓得昏死过去。

浇了凉水,良久,嬷嬷醒来,哭道:“老奴招,招,求陛下饶命啊……”

内廷监掌事手中的刀顿了顿。

嬷嬷哭道:“是皇后娘娘……不,是宋庶人,老奴的女儿,便是宋庶人的贴身宫女荷心……”

电光石火间,赵玄郎道:“去慈明殿搜。去的时候,轻声些,莫让里头的人听见了。”

“是!”

少顷,侍卫在慈明殿搜到了那个医僮和马厩小厮。

因玲珑被禁足慈明殿。

慈明殿被封锁。

是而,搜宫的时候,漏过了慈明殿。

他们躲在那里,避开了搜查。

玲珑被带到披芳殿来。

她蓬头垢面,瘦了好多,一双眼,仿佛枯井里的烛,在一片衰败里,强撑着光亮。

“陛下,不是我,我是先皇后信赖的人,德芳的养母,怎会做这样的事?我这些日子,无数次想着,随先皇后,去了……”玲珑哭道。

赵玄郎冷笑道:“你怕是舍不得去。”

医僮和马厩小厮,见此情形,也都招了。

其余的人,也都招了。

所有人,招供的,都是一个人:玲珑。

他们口中,所有的事,都是玲珑指使的。

太后坐在大椅上微微笑着,用帕子擦了额上的汗。

玲珑看向赵玄郎,凄然道:“我只是想,只是想,想为德芳,扫除障碍……德芳良善,他不忍心做的事情,我不做,谁做?”

她忽然跪行到太后面前:“太后,您救救我,咱们是一同商量的,您不能让我一个人顶罪啊……”

太后斥道:“疯妇,你拉扯哀家做甚!”

“太后,您不能不管我……”玲珑苦苦哀求。

柏香嬷嬷一脚将她踢开。

玲珑仰倒在地。

“你们所有人,都指认我一个人,不过是看我现在一无所有罢了。我告诉你们,我还有德芳,德芳是太子!他视我如亲娘!”

玲珑不再哭泣,反而疯狂地笑起来。

“势利眼,你们全都是势利眼。”

她爬起来,扑上去,揪起太后的衣领,厮打:“死老太婆,你做事好狠,我任你欺负了这么些年,到头来,你还要算计我!把脏水全泼在我身上!我死了,你也别想活,我跟你拼了……”

“来人,快来人……”杜太后艰难呼喊。

众人上去拉扯。

玲珑猛地一推。

太后连同大椅,全都滚到阶下。

太后的头磕在石阶上。

老迈的身躯,被大椅重重压着。

没了声息。

深宫的三月三,花开满了皇宫。

春日燕子,啄着新泥。

杨柳依依,红情绿意。

谁都没有想到,尊荣了一辈子的杜太后,偏心小儿子的杜太后,被赵玄郎侍奉至孝的杜太后,会崩逝在这场宫闱闹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