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油亮的棺材,隐隐照着焦玉儿的破碎。

“德芳,早知如此,我昨日该叫绣花开门的。我与你幼年相识,夫妻一场,竟没能见最后一面。你对我的无情和质疑,我恨了这么久,然回头看看,我依然放不下你。孩提时,我们一处玩耍,蒙上眼睛,捉迷藏。我总是很容易被你捉到。你说我不会躲藏,其实是我不忍心让你抓不到我……现在,我依然不会让你抓不到我……”

说着,便决然要撞棺。

棺材盖子忽然被推开。

德芳慌张又羞愧地从棺材里爬出来,拦住焦玉儿:“表姐,别,我,我没有死啊……”

焦玉儿看到他爬出来,就跟方才看到棺材一样震惊。

短短时间内,她被惊了二次,怔了良久,气愤地说了句“胡闹”,便扭头就走。

“表姐,我错了,”德芳赶紧追她:“陆国师啊陆国师,你出的主意,说表姐一定会原谅我,这下更糟糕了。”

他跑得太急,摔了一下。

焦玉儿回头:“拿生死来唬我,你可知我担了多大的惊。”

说着,眼泪唰唰落下。

德芳爬起来:“我再也不胡闹了,表姐,你别伤心……”

“还能禁得起你胡闹几次?上回,已经休妻,下回,要我的命么?”焦玉儿掩面而泣。

德芳道:“对天发誓,从此听表姐的。若是不听,我,我,我便短寿而终……”

焦玉儿急得捂住他的嘴:“胡说八道。谁许你短寿了?要你发个什么誓。”

“那,那……”被捂住嘴的德芳含糊说道:“那表姐相信我了么?”

焦玉儿没有回答,环顾四周,见一切都是她走时的样子,桌上的翡翠瓶里插着她喜欢的荷花,还有她爱吃的红豆糕。

若真的治丧,不会如此冷清,也不会四处摆荷花。

是她情急,失了冷静,才会被唬过来。

也或许,她狼狈离开东宫,此次回来………需要一个恰当的台阶。

她还想以此让德芳改变。

她永远不会对德芳唯唯诺诺,只会有错便谏,她想让他和她同心同德。

德芳发誓从此听她的,让她枯寂了很久的心里洒进一束光。

德芳在宫里摆棺材的事,被赵玄郎知道了,气得要处罚德芳。

焦玉儿亲至福宁宫,跪下向赵玄郎道:“父皇,您莫要生气。”

“如此不吉利,怎能不气。”赵玄郎道。

“太子殿下深感许久以来,叫父皇和贤母妃担忧了,实实不孝,便抬了一口棺到东宫,以此明志,与从前作别,往后,明理通达,谨听父皇和贤母妃教导。从前的太子殿下,随棺而去,现在,站在您面前的,是崭新的太子殿下。陶公有言,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父皇,一切都来得及。”焦玉儿叩首。

赵玄郎宽恕了德芳,向焦玉儿道:“儿有佳妇。”

太子妃的归来,让东宫恢复了常序。

我的心,也安了不少。

焦玉儿回来的当天傍晚,便来给我请安,送给我好几盆兰花。这些都不是普通的兰花,而是斑叶兰。

斑叶兰,在兰花诸多品类里,最为大气,有“花中皇后”的美誉。

“斑叶兰不大好养,这几盆开得这样好,你有心了。”我道。

焦玉儿俯身:“花倒不值什么,都是儿媳这些日子亲手养的,儿媳一直感谢贤母妃,惦念贤母妃。”

“谢本宫做什么。”我道。

“儿媳谢贤母妃在证据确凿时,相信儿媳。这是最珍贵的。”焦玉儿道。

我笑道:“你和你那兄弟,都是好的。”

焦子辰的伤,也大好了。

因升官之故,向赵玄郎谢恩,又向我谢恩。

七月中旬,一场大雨后,天地十分清爽,御花园的叶子绿油油的。

七月枣,八月梨,九月柿子黄肚皮。

御花园的几棵枣树,硕果累累。

我带着玉蝶,梅心抱着荣庆,一行人去御花园摘枣。

玉蝶麻溜爬到树上:“官娘娘,玉蝶给您摘枣。”

我笑:“不用,你下来吧,让小太监摘。”

“不,玉蝶摘给官娘娘。”

玉蝶自随我进宫,总是想为我做点什么,好叫我知道她的好。给我端洗脸水,递鞋履。

虽然我说了好多次,叫她别做,她非要做。

她阿爹死了,她总怕自己无处可去,流落街头,拼命表现,怕我会赶她走。

“官娘娘,我能为您做好多事呢。”玉蝶说。

我不让她摘枣,她惶惑不安。

答应她摘枣,她开心多了。

她总想证明自己是有用处的。

一颗颗枣子摘下来。

青红相间。

入口清甜。

这时,赵喜宁推着轮椅上的肉团团,一路而来。

三月初肉团团在披芳殿跟我说,王妃容易疲乏,懒怠动,我让他传太医去瞧瞧,太医说郑王妃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

到现在,赵喜宁怀胎五个月了,肚子鼓鼓的,尖尖的。

“妾身来给您请安,宫人们说您来御花园了,妾身这才过来。”赵喜宁请罢安后,笑道。

“你怀着孕,身子重,不用老是来请安。”我道。

肉团团笑笑:“儿臣也是这样跟她说的,贤娘娘不计较这个。可喜宁说,贤娘娘不计较,是贤娘娘大度,当晚辈的,礼数不能缺。”

赵喜宁跟她父亲旻王一样,好文墨,好诗书,故而,非常看重礼节。

雨后,御花园有宫人修剪花朵,清理落叶。

近处的小坡有一架手推车,专门放清理的秽物。

我正同赵喜宁说着话,手推车下面的稀泥淌下,手推车忽然顺着坡子滑下来。

正朝着赵喜宁。

这东西是铁的,若是撞着赵喜宁的肚子,就坏了。

我和肉团团都准备着拦下。

枣树上的玉蝶却猛地跳下来,用身体拦住了车,她仰在地上,起不来。

我连忙上前扶她。

玉蝶湿漉漉的眼里有虽痛但充满希望的光彩,小心问我:“官娘娘,玉蝶是不是有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