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锦心明明没有见过这个中年男人。

对方却好似跟她非常热络。

她在皇城司干了五年,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吏,无一不认识。

这个男人的衣衫非常华贵,白色的天云绫,材质轻薄透光,细腻柔软,缀以细碎的狐毛,只有王公贵族能穿。

大宋的王公贵族,她怎么可能此前没见过?

“你是谁?如何认得我?”花锦心非常警惕。

中年男人笑笑:“锦心姑娘,咱们应该是老熟人了,借一步说话。”

花锦心摇头:“我不去。”

“锦心姑娘,你这可就见外了。”他一挥手,从屋顶飞下四个男人,将花锦心擒住。花锦心想喊,嘴巴被堵住。四个男人将她塞进马车。

穿着白衣的中年男人一直微微笑,情绪没有波澜。

马车飞奔。

不知跑了多久,停下。

花锦心被五花大绑,推进一座宅子里。

宅子十分清雅,四处可见的白。

花锦心忽然明白了什么。

契丹人尚白。

那白衣中年男人一定是契丹的权贵!

在正厅,白衣中年男人稳稳坐着,略抬了抬手,手下出去,掩上门,花锦心坐在地上,看着中年男人,想问他是谁,为何把她掳来,可是嘴被堵上,一张口,只有“呜呜”的声音。

白衣中年男人拿起一个玻璃碗,喝了口糊状的东西。

玻璃,价格不菲,甚至高于黄金。

玻璃碗比黄金碗还要珍贵。

“锦心姑娘,今日请你来,原是好事。你不要激动,也不要害怕。”白衣中年男人道。

这样将她绑来,叫“请”吗?花锦心双眼含怒,盯着他。

白衣中年男人似乎看透她心中所想,缓缓道:“你的兄长,与我们契丹是老朋友了,听闻他为契丹办事而被宋皇杀死,我们非常伤心。想当初,同你兄长花锦龙联络的,一直是我。”

他顿了顿,道:“我是耶律斜轸,契丹开国二十一功臣之首耶律曷鲁之孙,北院枢密使,受封南院大王,节制西南诸军,任征讨使,是契丹朝廷的……”

他笑了笑:“是契丹朝廷的重臣。”

花锦心嘴里还是“呜呜”地喊着。

耶律斜轸起身,拿掉花锦心嘴里的布团。

花锦心忙喊道:“你绑我来做甚?放我走。”

耶律斜轸朗声笑起来:“放你走,你能去哪里?满东京都是抓你的人,你回到大宋皇宫,只有一死。你留在大宋,就是逃犯。你从堂堂东宫良娣,变成戴罪之身,你甘心吗?”

“我便再不甘心,也不会与你同流合污!我哥哥为契丹做事,后果是什么?”花锦心喝道。

耶律斜轸坐回椅子上,掸了掸袍子,道:“你觉得你还有得选吗?到了这里,你走不了。”

花锦心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气。

耶律斜轸道:“锦心姑娘,你可出身皇城司啊,一身的本事,当逃犯太可惜了。”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花锦心道。

进入正题了。

耶律斜轸肃然叹息:“契丹皇后被囚禁大宋,契丹民心不稳啊。救又救不回,大宋皇宫守备森严。皇后在契丹,执掌朝政多年,没了她,契丹都乱了套。圣君身体多病……真是,哎。”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花锦心问。

“我想让锦心姑娘你,易容成皇后,我带你回契丹。”耶律斜轸平静道,显然是想了多时:“你留在这里,当逃犯,去契丹,可就是皇后了。你一辈子都不可能爬到的高位。”

花锦心吓了一跳:“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我是皇后的近臣,她的喜好,性格,我都知道,把你打造成她,并不难。”耶律斜轸道。

花锦心不吭声,在心里想了又想。

早就听闻,耶律贤登基后,屠戮宗室和开国功臣,耶律家和开国功臣家皆被灭族,血流成河,契丹大都的百姓持续一个多月都能闻到腥味。

这个耶律斜轸,身为宗室,又是开国功臣之后,居然能保全性命,还能身居要职,太不简单了。

说明他心机深沉,善于伪装,又极善拍马。

他此前是萧燕燕最信任的人,如今却想让花锦心冒充萧燕燕,绝不仅仅是为了稳住契丹民心。

绝不似他表现得那么为国思虑、冠冕堂皇。

想到这里,花锦心打了个寒战。

也许,这个耶律斜轸根本就不想救出萧燕燕!

萧燕燕铁血手腕,十分强势。

耶律斜轸在萧燕燕手下做事,要万般小心,万般讨好,一步都不能走错。

而找个人冒充萧燕燕,耶律斜轸可以完全控制住“皇后”这个身份,进而把这个人当傀儡,控制住朝政。

挟“萧燕燕”而令百官。

好大的野心。

因花锦心出身皇城司,有些功夫,身量体型也与萧燕燕差不多,且花锦心的哥哥花锦龙曾为契丹做事,花锦心现在还见弃于太子,无家可归,无有亲人,是耶律斜轸眼里最适合顶替萧燕燕的人。

耶律斜轸,想让真正的萧燕燕,成为废子,永永远远留在异国,没了身份,有国难投,有家难回。

好狠的手段。

花锦心道:“我不去!被识破便是死罪!而且,还要受你掌控,凡事听你的,替你作恶!”

耶律斜轸拍拍手,几只猛虎,从甬道走来,张着嘴,露出獠牙,看上去十分饥饿。

花锦心后退。

耶律斜轸吹了声口哨,猛虎扑向她。

她额头满是汗,想反攻,手脚却早已被缚住。

“你是知晓秘密的人,如果你不答应,那我只能让你从此消失。锦心姑娘,对不住了。”耶律斜轸阴寒地笑笑。

老虎的嘴,离她只余三寸。

恐惧将她包围。

难道她也要同哥哥一样,早早死去么?

父亲,母亲,哥哥,都死了。如果她也死了,她全家就死绝了。

老虎殷红的舌头,清晰可见。

花锦心闭上眼:“我,我,我答应!”

她汗如雨落。

耶律斜轸拍了拍手,猛虎退下。

他起身,走到她身边,伸出手,要拉她起来。

花锦心犹豫着。

他眼神一黯:“嗯?”

花锦心终是伸出手。他将她拉起来,用刀挑断捆着她的绳子。

“花锦心已死,从此,你是契丹萧皇后。”耶律斜轸平静道。

她被带到一间密室。

漆黑一片。

伸手不见五指。

脸上忽而凉凉的,被涂了一种散发着异香的水。

又过了很久。

她感觉有一张皮覆在了她的脸上。

顿时很痒。

她想伸手抓,耶律斜轸的声音传来:“不许动,否则脸会烂,会毁容。”

她在密室里整整待了三天。

在死水一样的沉寂里,她除了思考,什么也不能做。

她意识到她将永远失去德芳了,也将永远失去花锦心这个身份。

她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

回想过去,最快乐的事情,竟然是帮德芳去陋巷里给贫苦的人送米送钱。

那些贫苦的人脸上的快乐,感激,真是像柴火一样,烧起来,旺旺的,十分真诚。

三天后,密室的门被打开。

光亮照进来。

她拿手去挡,光还是照到了眼睛,流泪了。

耶律斜轸跪在地上,双手抱于胸前,喊了声:“圣后,万年。”

早在耶律贤允萧燕燕理政时,便提出,皇后可以同皇帝一样称“朕”,臣子跪拜,须喊万岁。

花锦心怔怔地走出来。

丫鬟给她换上绣了金线的衣裳。

耶律斜轸带她乘坐马车出城。

走到昌盛长街,她蓦地听到了吴飞的声音,掀开车帘的一角看出去,吴飞焦急地找寻着什么,风尘仆仆,鞋履都磨破了,双眼满是血丝。

她知道,吴飞在找她。

但她没有出声。

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马车出了东京城,换上千里马。

花锦心骑马往前,耶律斜轸紧随其后。

好多的契丹武士护送着她。

纷纷马蹄,踏出漫天尘埃。

两日工夫,到了契丹大都。

从城门外,往里走,所有的人都跪在地上,高呼:“圣后万年,圣后万年!”

她好似站在苍穹,俯身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