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有五京。

上京临潢府、中京大定府、东京辽阳府、南京析津府、西京大同府。

上京临潢府,为大都,国祚所在。

这座城,仿大宋东京开封府而建,又有鲜明的游牧民族特色。

北皇城,南汉城,平面呈“日”字形。

圣君耶律贤,住在崇德宫。崇德宫乃承天皇后萧燕燕所置,又称“孤文翰鲁朵”。

契丹语中,“孤稳”为玉,“翰鲁朵”为宫帐,崇德宫意为玉帐。契丹汉化很深,处处有汉字。

花锦心走入契丹皇宫,每一步都走得惊心莫测。

谁能想到呢,皇城司出身的她,竟来到敌国,还成了敌国的皇后。

命运有一双手,时而翻云,时而覆雨,从不在人的意料当中。

耶律斜轸告诉过她,萧燕燕平日在皇宫甚少跟宫人说话,理政上朝时,听得多,说得少,每听到大臣们谏言,面色无波,不露悲喜,不赞同,亦不否决,让人捉摸不透,政令下达,乾纲独断。

花锦心本也不爱多言。

倒是不怕。

可她从来没有处理过政务。

耶律斜轸让她不要怕,他有充足的理政能力。

保宁元年,枢密使萧思温荐耶律斜轸有经国才,上曰:“朕知之,第佚**,岂可羁屈?”对曰:“外虽佚**,中未可量。”乃召问以时政,占对剀切,帝器重之。

耶律斜轸的才略,是受到耶律贤深深器重的。

他同花锦心说,举凡政务,交给他,便可。

反正,他本就是皇后的近臣,素来,进宫频频。

萧燕燕的儿子,耶律隆绪,尚在襁褓。

而耶律贤,身体已然糟透了。

“有什么可怕的呢?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会做这个决定,带你来契丹的。”路上的时候,耶律斜轸悄悄跟花锦心说了好几回。

到崇德宫外,耶律斜轸止了步,候在外头。

宫人推开了门。

萧燕燕的贴身宫人有两名,一个叫擒因,一个叫伏因。皆因耶律贤多年来惦记王兰因,萧燕燕便给宫人取了这样的名,始终压王兰因一头。萧燕燕便是这样的性格,不肯输给任何人,不管是政务,战争,还是情感。萧燕燕是好斗的,猛烈的,残酷的。

花锦心走了进去。

她在昏暗的殿中走向床榻。

床榻上铺着虎皮。

耶律贤咳嗽几声,看见熟悉的身影向他走来,喘着气,喊了声:“燕燕。”

花锦心坐在榻边,没有说话。

耶律贤道:“朕已签过和约,何必要起战意?”

花锦心还是不说话。

耶律贤叹了口气:“罢,随你吧。知你也不爱听,知你也是为了契丹族好。你路上累了吧,去歇着。”

花锦心觉察到,萧燕燕和耶律贤夫妻,并不像传闻中那么恩爱和睦。

政见的不同,让他们多有争端。

但萧燕燕有雷霆手段,把控了北院、南院所有重臣,把控了朝廷的中枢和命脉,耶律贤几乎被架空。

所以,就算耶律贤无奈,也没有办法。

今时今日的契丹,萧燕燕这个身份,就是主宰一切的符号。

花锦心从来没有身处如此重要的位置。

走出崇德殿,耶律斜轸俯身道:“圣后,朝中奏折积压在宣政宫,臣随您一道去看看。”

花锦心怔怔地到了宣政宫。

站在高处的感觉,混沌又美妙。古往今来,权力是世人的**。寒窗苦读,征战沙场,勾心斗角,夫妻反目,手足相残……为的,就是得到权力。

站在低处,看到的,只有山顶。

而站在山顶,看到的,却是浩**星空。

花锦心发现,她此前潜意识里奢望依傍德芳而获得高位,竟还有另一种途径。

耶律斜轸教她如何批复,她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大宋皇宫。

花锦心的消失,让人始料未及。

赵玄郎派了御林军寻找,几日没有结果。

东宫的火,灭得及时,德芳没有大碍。

焦玉儿并不在意花锦心的去留,她只挂念子嗣的问题。她同我说了好几次,成婚许久,她一直未曾有孕,是否天命不佑。

我安慰她一番。

又命陆良为她调理。

陆良说太子妃体寒,确乎不易有孕,开了药方。那药煎出来,黑漆漆的,甚苦,焦玉儿一碗碗喝下去。

焦子辰听我的命令,时不时去关押萧燕燕的南殿看看,盯着动静。

可一直也没盯到任何异动。

他决定去套一套萧燕燕的话。

然而,他还没想好怎么说的时候,有了个意外的小插叙。

那晚丑时,他刚散值,换上常服,还未出宫。路过南殿外的宫道,他武人的警觉让他听到细微的声响。

他走到关押萧燕燕的屋外,透过门缝的罅隙,看到关在笼子里的萧燕燕,正有气无力地拍打笼子。

她满脸通红,似是高热。

焦子辰那里有我给他的钥匙,连忙打开门。

萧燕燕看着他,道:“这几日送饭的人,都送馊饭来,我喊病了,外头巡逻的侍卫都不理会……你是何人?”

焦子辰有些吃惊。

萧燕燕竟认不得他是谁。

回想起来,他们在太康楼交手那次,浓烟滚滚,或是萧燕燕没有看清他的面孔,加之他穿着常服,萧燕燕乍然不知他的身份。

焦子辰没有回答,一摸,笼子里的被子都是潮湿的。

萧燕燕被囚禁在此,满宫都不把她当人。

这也是正常现象。

囚徒能有什么好待遇呢?

但焦子辰身为习武的儿郎,他觉得对待敌人,可以斗争,可以交手,可以对峙,可以过招,可以谈判,但不必侮辱。

穷寇莫追。

他给萧燕燕换了被子,又从太医院拿了药,煎了,喂给萧燕燕喝。

萧燕燕慢慢地清醒过来,又问了一句:“你是何人?”

焦子辰撒了个谎:“我是太医院的太医李琅,今日恰好散值,路过此处。”

萧燕燕见焦子辰玉面公子的模样,信了,道:“医者果有仁心,与旁人不同。”

焦子辰沉默。

萧燕燕说:“你能帮我写一封信函么?我若有来日,拜你为相。”

焦子辰不动声色,道:“可以。”

原以为萧燕燕是要写给自己的帮手,没想到是写给耶律贤的,还用了极家常的语气。

没有陈明家国,没有陈明利害,更没有讲自己受的苦难和委屈,就像寻常妻子对丈夫说的话。

“你对我有怨气,可我们是夫妻,你怎么不来接我?”

信写罢,萧燕燕让他送去胡人医馆,那里有信使。

焦子辰没有把这封信送出去。

萧燕燕却一直等待着消息。

焦子辰从这晚过后,时常在夜里去看她。

她每每听到脚步声,便从笼子里转身:“李医官,你来了。”

焦子辰旁敲侧击了好几回,确定了,萧燕燕跟赵匡义并无勾结,那天小太监说赵匡义往南殿看一眼,确是巧合。

他不准备来了,萧燕燕却还等着“李医官”。

他几次路过,莫名停住脚步,思来想去,又给她送过几次饭。

还送了酒。

契丹女子,多是善饮的。萧燕燕靠在笼子上,举起酒壶倒酒在嘴里,很是豪迈。

她总觉得自己很快便会回到契丹。

尽管身陷囹圄,从无颓丧之气。

她给焦子辰讲兵法。

这个女子有非同寻常的才气。

她曾带领千军万马破阵,气度才华,皆非世上一般女子可比。

焦子辰想,若是战场上遇见了,萧燕燕一定是凶猛的对手。

她笑着跟焦子辰说:“若我离开,必带你走。封王拜相,指日可待!”

不久后,契丹传出皇后已归国的消息……而萧燕燕,依旧被囚禁在南殿。

所有人都十分惊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