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焦子辰不擅撒谎,低着头,努力编道:“姐姐知道,我原来在京畿巡防营当差,跟里头的巡检使都相熟。去年秋天我去找他们饮酒,听说街边有个从荆楚来东京的姑娘,投亲无着,流落街头,武艺颇高,耍剑卖艺为生。

我好奇,去找她切磋,发现她家传的武艺果然高强,胜于我,我便将她请进府,做个女先生。”

焦玉儿听了,问:“家传?她父亲是哪一派的高人?”

焦子辰忙道:“不,不是哪派的,是个隐世高人,姓柳,居于荆楚乡野……”

焦玉儿点头:“隐世高人?那这先生家风很好,淡泊名利。三日后,是我的生辰,你带她来。”

“是。”焦子辰答应着。

他走后,焦玉儿回顾弟弟的神态,颇觉纳罕。

弟弟的性子,她知道的。

坦**,磊落,不拘小节。

从无这样欢喜中带羞怯。

那女先生在弟弟心中的地位一定不寻常。

如此,她更要见见女先生了。

这一生,时日不知还有几何,把所有惦念的事都做完,才好。

看到弟弟娶得良配,看到林妙生下孩儿,看到爹爹身体康健……足够了。

想着这些,焦玉儿不免潸然。

她最放心不下的是德芳。

所幸林妙妹妹是个得体、实诚的人。

让她略感宽慰。

德芳从太庙上香出来,到披芳殿来一趟。

我跟玉蝶正在院子里踢毽子。

玉蝶拍着手笑,给我数数。

数到三十八,德芳进来,毽子掉在地上,我没接,向他笑道:“德芳伤好透了?”

他俯身:“劳贤母妃挂怀,儿臣已痊愈。”

“你近来真是有出息,满朝没有不夸的,本宫与你父皇,都为你高兴。”我道。

“父皇身子还好?”德芳问道。

“还过得去。人老了,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你抓紧完成权力交接才好……”我说着,又觉得自己多言,以“沈蓝”的身份,不该这样说,忙敛了口。

果然德芳被我的话惊住,以为我在试探他,忙道:“贤母妃慎言,父皇春秋正盛,谈什么权力交接?儿臣不过是略略为父皇分忧罢了。

儿臣绝无狼子野心。朝中若有人出此悖逆之言,儿臣绝不能容。”

“是,你是懂事的。”我道。

我走进殿内,请他坐下。

梅心奉上茶。

过了一岁的荣庆,正被嬷嬷搀着,学步。

荣庆蹒跚扑到德芳怀里,笑起来,囫囵喊:“哥,哥,哥哥……”

德芳喜甚,搂着荣庆,道:“荣庆妹妹真是聪慧至极。她三月三满周岁时,儿臣不在宫中,只命人送些薄礼来,实在不成兄长的体统。”

“很好了,你送的金球球她很喜欢玩儿。多谢你有心。”我道。

他顿了顿,道:“儿臣今日来,有件事想与贤母妃商量。”

我道:“你说。”

他道:“再过三日,便是表姐的生辰。按理说,她是晚辈,生辰不应劳动贤母妃。但儿臣想,今年表姐重病,借着生辰,大办一场,在东宫办几桌酒,请曲艺班子来唱一天,也好给表姐冲一冲喜。少不得劳烦贤母妃来操办,表姐脸上有光彩。儿臣特来请求。另则,为了林宝林有孕的事,儿臣怕表姐吃心。儿臣想让表姐明白,不论何时,她都是东宫最要紧的人,是儿臣心坎儿上的人。”

我欣然道:“你说得甚好!难为你这样疼妻子,是好事。本宫焉有不支持的道理?必须大办一场。”

德芳跪下:“儿臣叩谢贤母妃。”

尽管我不信冲喜之事。

但,焦玉儿病重,林宝林有孕。为防东宫有人见风使舵,必须要抬焦玉儿的地位。

让所有人明白,太子妃就是太子妃。

我唤来内廷司的汪主事,商量具体事宜。

“汪主事,京中最近最火的曲艺班是哪个,你知否?”我问道。

汪主事禀道:“回贤妃娘娘,老奴隐约听说,东京近来最火的曲艺班叫春来喜,不少王公贵族都请他们去府上唱呢。他们有一折《花开富贵》,唱得又喜庆又好。”

我点头,又唤来焦子辰和几个内大臣询问,都说春来喜名声最大。

于是,我命汪主事将他们请进宫来排练。

春来喜班子最大的角儿,是一个年轻女孩子,脸蛋有胡人特色,艺名叫小喜,神色清冷,丝毫没有谄媚之色。

班主说,小喜的娘是个胡人舞姬,到东京来表演,被一个富户纳了做妾,主母不容,将小喜娘赶了出来,小喜娘饥寒交迫,生下小喜,便死了,班主收养了小喜,教她唱曲儿,跳舞,十五岁上,成了红角儿。

任凭是谁跟小喜说话,她都似理非理,很是有几分傲气。

我见她跳得好,唱得也好,便让班主给她排了三个节目,是宫宴当晚的顶缸角色。

一曲《花开富贵》,给太子妃祝寿。

一曲《盛世梅园》,给天下祈福。

一曲《佛音》,为太子妃求喜。

我向班主道,演得好,事后有大赏。

班主磕头不迭,再三保证,绝对令贵人们满意,能进宫演出,是整个春来喜班子的荣耀。

话说焦子辰回府,跟萧燕燕说,要进宫为姐姐祝寿。

萧燕燕不肯:“你家里的事,喊我做甚?”

焦子辰道:“我,我已跟陛下、姐姐都说了你的好。”

“我好不好,不必让他们知道。我又不指望领赏。”萧燕燕道。

焦子辰再三哄道:“先生,我想让你给他们留个好印象,你在东京不是待得更安稳么?还有,将来我若开口求什么,也容易些……”

萧燕燕卷起兵书,敲焦子辰的头:“我能让你去求什么?”

焦子辰忙道:“不过是我自个儿的念头……”

“你有什么念头?”

“我……”焦子辰起身,折下一朵快要凋零的杏花:“先生在我府中已然半年,我受先生教诲良多,心中……心中实难不敬。我识天下人,未有如先生者。昨夜险要关头,先生巾帼英豪,应对有素,前来救我。每日,我最盼望就是散值,回来见先生。我,我,我有个大胆的念头,说出来,我纵死也甘心,请先生勿笑。先生若是实在回不去故国,不嫌弃我焦某,不嫌弃这片白色的花园,我愿……”

他咬了咬牙,将杏花递与萧燕燕:“我愿……”

萧燕燕起身往亭外走,没接杏花:“勿要说了。不就是喊我去宫里,我去就是了。你说这一箩筐的话做甚。”

焦子辰临风而立,半晌无言。

三月二十三,焦玉儿生辰。

一大早,东宫便挂满了红绸,搭了台子。

不少达官显贵,陆陆续续前来。

焦玉儿连服了多日的蛇血草,能勉强下床了,披上红袍,与我一道招待客人。

“林妹妹的蛇血草,当真是有用。真是多谢你了。”焦玉儿向林妙道。

林妙站在角落里,不敢出一点风头,听见焦玉儿的话,跪在地上,道:“这都是太子妃姐姐的福气,奴不敢贪功。”

焦玉儿含笑。

这个林宝林,真是乖觉的人。

赵玄郎在东殿与几个年迈告老离朝的老臣说话。

我与焦玉儿站在正殿门口,东宫的詹事带着太监们写礼单。

“姐姐,我带先生来了。”

焦子辰的声音由远及近。

焦玉儿笑:“好,快请来相见。”

我抬头看,焦子辰身后跟着一位脸上遮着白纱的女子,透过白纱,依稀可见,女子的脸上满是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