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赵玄郎大喝一声,挡在柴荣身前。
那武将的刀力道过猛,骤然无法收回。
我见状,从身后一剑刺穿那武将的胸膛。
血溅到我脸上。
而我自己,脚下一个趔趄,手臂上的血,涓涓淌下。是我大意了。那一刻,脑海被幻象占据,根本没有料到,赵玄郎身后那个武将会有此举。
队伍喧哗起来。
开封城这个萧索的冬夜,好似大变一触即发。
我转身,剑指群雄:“今日,谁都不能伤害主上!”
如果赵玄郎手下的将士们,执意要伤害柴荣,我一个人亦有对阵千军万马的勇气。
“兰因。”
柴荣徐徐从辇上起身,走到我身边。
他看了一眼那些将士,声音依旧平静:“还有谁要弑君?通通上来。”
眼前的所有动乱,都不能搅乱柴荣的一池深水。
他没有丝毫惊慌,不怒而威。
队伍平静下来。
这时,从四面八方传来声响。
东南西北,都涌来大股持甲武士,包围住赵玄郎的兵马。
原来,柴荣今夜,早已设好了埋伏。
他做了十足的准备,表面上却只带几个随从来。这是他的试探。对赵玄郎的试探,对赵玄郎手下将士们的试探,还有,对我的试探。
夜色茫茫,他环顾所有人,不动声色。
“副将刘启山,妄图行刺朕躬,诛九族。”
他指着倒在地上已经死去的那个武将,继续道:“不忠之人,下场当如此。军中所有与刘启山往来密切者,皆在汴京大道前,斩首示众。”
素日笃厚的他,竟下此重典,这让我意外。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翻阅史书,看到关于他的评价:世宗承周祖之业,怀混一海内之志,有拯溺救焚之心。其神武雄略,乃一代之英主也。加以留心政事,朝夕不倦,摘伏辩奸,多得其理。然禀性伤于太察,用刑失于太峻,虽意在矫枉,而行有过正,至于群下多有微过而见杀者,大为物议所非,及举措之后,亦多自追悔。
禀性伤于太察。
是柴荣的优点,亦是他的缺点。
他过于敏感,这样的性格,让他比别的君王更能体恤百姓之苦,却也对武将失于严苛。
此刻,他看着赵玄郎,缓缓道:“赵卿,朕多年来,信你,重用你,视你为异姓兄弟。然则,越是信赖之人,朕越是在意,恐其生变。你不要怪朕今晚让兰因杀你,后蜀密函,铁证如山,朕身为君王,有不得已的考量。”
赵玄郎深深一拜:“臣明白。”
“既你说,你是被陷害的,那么,现在,朕给你机会,暂将你押入天牢。三司会审,明堂开示。朕希望,有一个满意的结果。你对此,有无异议?”
“臣叩谢天恩。”
兵士们上前,架住赵玄郎,将他带往天牢。
而柴荣也牵着我,往龙辇走去,边走边柔声道:“兰因,我们回宫。”
我转头,看向赵玄郎,他恰好也看向我。
目光交汇那一霎,他仿佛在为我庆幸。
“王兰因,你杀了我吧。”
他方才的话一遍遍在我脑海中回**。他自负、幼稚、凶悍的外表下,似乎藏着一颗浩**的心。
老赵,老赵,为什么你总是让我出现幻象呢?难道我们前世见过?
可是,如果我与你相识,赵文怎会不告诉我?赵文是阴间对我最好、最忠诚的鬼啊。赵文说过,他骗天骗地,都不会骗我。
所以,不过只是巧合,对吧?
我很快恢复了一贯的漠然。
万岁殿,灯火明亮。
太医为我包扎好伤口。
柴荣道:“兰因,你的手臂,两次受伤,都是为了朕。”
“没关系的,小伤而已。你让我杀赵统领,我也没帮你杀成。”我道。
“你那会儿举起剑,朕已看到了你杀赵统领的决心。这就够了。”
“真的?”
“真的。”柴荣点头:“你只顾着朕,难道没有想过自己会有性命之危吗?”
“我说过,我想要你的心啊。”
“那好,朕的心,是你的了。”柴荣温柔笑道。
须臾,他正色道:“唤中书令,拟旨。”
“是。”王总管答应着,去了。
我去了偏殿。肉团团已经睡了,我上榻,躺在肉团团身边。
我挺高兴。
采心,采心,我又快成功了。人间不枉啊。
这时,殿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太监禀道:“主上,内卫司李阁领在殿外求见。”
“快请。”
“是。”
一个男子走进来,行礼道:“主上万安。”
“李卿,你怎么这么快从北境回来了?可是有要事?”
“正是。臣有攸关之事,禀与主上。臣此番混入契丹王耶律璟的帐中,探听到一个惊天秘密。契丹有一名女细作,易容改扮,假借旁人身份,进入了后周皇宫。”
柴荣听了,沉声道:“是谁?”
“他们谈话甚是隐蔽,说起那细作,便以代号称之。臣无法分辨是谁。只知此女隐藏很深,武艺高强,是契丹的一枚重要棋子。意在离间君臣,谋夺后位。”
柴荣的手指,一下下轻叩着龙书案。
少顷,中书令来了:“主上召臣,欲拟何旨?”
柴荣道:“你拟一份立后诏书,姓氏名讳那里,先空着。拟完,放在万岁殿梁上。明日叫后宫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一月之后,谁能在那诏书上填下自己的名字,谁便是后宫之主。”
“是。”
柴荣应该是想用这样的办法,逼出细作吧。
反正我对皇后之位,丁点儿兴趣都没有。我只要柴荣的心,皇后之位,就让那些女人争抢吧。
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翌日,王饶来找我,让我务必回王府一趟,家里有大事跟我商量。
我还当是什么大事。
待我到了王府,王夫人和王梅因哭哭啼啼,让我想法子救赵统领。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摊手道。
“三姑娘,主上昨儿同你共乘龙辇回宫,好些人都看见了。说明,主上还是在意你的。你在主上面前说话,多多少少比旁人有分量。赵统领是你姐夫,你不能不管啊。再说了,你二姐姐可是为了你,才跳入这火坑的……”王夫人道。
“喂,当初明明是你们自己上赶着往上凑的!怎么赖起我来了?”我没好气道。
王梅因道:“三妹若是不管,别怪姐姐不讲情面,把那晚为你顶过的事,说出去……”
“你说去吧!到时候你的欺君之罪,也躲不过!”
说完,我扭头就走了。
最不喜欢被人威胁了。
出了王府,暮色四合,天边的橘黄淡去,黑色涌上来。
忽然,一只带血的手,揪住我的衣袖:“王三姑娘,救……救我。”
我抬头,看见一个披头散发,伤痕累累的女子,满目哀求地看着我。
我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是青桃。
几个府兵追上来,我拉着青桃蹿入一旁的陋巷。
“王三姑娘,我手中有穆王爷同契丹、后蜀勾结,陷害将军的铁证。穆王府的人,在追杀我,求您,求您帮我……”
“你为了老赵,被打成这样?”我看到她身上多处皮开肉绽,就连那张无比美丽的脸,都被刀划破了。
“青桃卑贱之躯,死不足惜,绝不能让将军蒙尘……”她哭了。
“我要怎么帮你?”
“我要去刑部衙门外喊冤,恐半路上被穆王府的人杀了,王三姑娘,你武艺高强,求您护我一程……”她跪在地上。
我本不爱管闲事,却莫名答应了她。一路保护她,到了刑部衙门口。
她踉跄上前,奋力地击鼓。
“砰!砰!砰!”
一声又一声。
“贱妾青桃,乃穆王府侍妾。因无意看到穆王爷罪证,穆王爷便要杀了贱妾灭口。贱妾横竖有一死,唯怕奸人逍遥法外,真相不能大白于天下。青天大老爷在上,朗朗乾坤,不可让主上被奸佞蒙蔽,不可让忠臣蒙冤……”她声嘶力竭。
府衙开了门。
妾为奴,奴告主,先要受“滚钉板”之刑。
我想过要拿着罪证帮青桃喊冤。可青桃说,此事如果旁人掺和进来,主上肯定怀疑朝中有人与赵统领结党谋私,她是微不足道之人,由她来告,最为可信。
木板上全是钉子。
青桃滚了过去,好像浑然不疼。
滚罢钉板,她浑身是血,爬向大堂。
这一幕令我大为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