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赵玄郎去东院赵老夫人处问安。
管家过来向我禀道:“夫人,您入了府,身边当安排几个趁手的使唤婢女。老奴昨儿出去采买了几个女子,您挑挑,有合眼的,便留下。其余的,安排去别院做杂役。”
说着,他抬抬手,几个女子走进来。
我闻见其中一个穿着黑色衣裳、肤色黝黑的女子身上,有淡淡的药草味儿,便问:“你生病了么?”
那女子忙回道:“回夫人的话,婢子无病。因家父是药农,婢子从前在家的时候,常常同父亲一道采药、晒药,劳作惯了,身上的药草味,经年不去。父亲前些日子过身了,无钱安葬,婢子便自卖为奴,安葬父亲。”
“既是药农,定懂些药理吧?”
“是。等闲的药材,婢子一闻便识。”
我点点头。
想起王夫人昨日害我的情形,若是我身边有这么一位知药、懂药的丫鬟,可免许多祸患。
赵文说,阴间的坏,在明面,人间的坏,在心里,我没有心,看不透。留这样的丫鬟在身边,便是替我多长了一双眼。
“留下她。其余人,退下吧。”我道。
管家笑道:“水仙,夫人留下你,是你的福气。好生伺候吧。”
那女子跪下,道:“婢子谢夫人恩典。”
水仙手脚甚是麻利,服侍我喝药、收拾屋子,擦窗洗地,闲不住的样子。一看,便是做惯了活的女子。
临近晌午的时候,赵老夫人来了。
她一进门,便向我道:“王氏,你行为不端,不敬婆母,毫无为妻为妇之贤。但此前,看在天家赐婚,又盼着你能为玄儿添子嗣的份儿上,老身也没说什么。现在,你不能生育,已然是废人了。为长房香火思虑,老身得为玄儿纳妾。”
“纳吧。我没意见。”我道。
赵老夫人怔了怔,显然没想到,事情这般顺利。
她缓了缓,道:“早上,老身已向玄儿提过此事。他万般不允。你是他娘子。后宅的事,你能当家。现时,你做主,替他纳妾。将来,等他想明白了,会感念你的。旁人知道了,也会赞你贤惠。”
看来,她是在自己儿子那里,吃了瘪,便想法子从我这里入手。
我点头,痛快道:“行。”
若老赵身边有了可心的女子,想必,我问他讨休书,也会容易些。
何乐而不为?
赵老夫人叹道:“王氏啊王氏,你总算是让我满意一回了!”
她唤进来一个女子,让我过目:“这一位,是我娘家安喜县县丞的女儿,宋淑华。淑华知书达理,身子健壮,我玄儿得她,添丁有望。”
那女子乖觉地跪下来,道:“淑华给夫人请安。”
我道:“干脆,再加个青桃吧。双喜临门。多好。”
想着青桃为赵玄郎滚钉板的情形,嗯,成全别人,不如一并成全她。
赵老夫人摆摆手:“依你。就这么定了!”
她喜上眉梢,心情大畅。
我命水仙把青桃唤来。
青桃得知消息,受宠若惊,连连向我磕了三个头。
等赵玄郎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把两盏妾室茶,喝完了。
赵老夫人笑道:“玄儿,你家娘子做了主,已经为你纳了两名妾室。”
赵玄郎面色沉沉,道:“谁说我要纳妾!”
我气定神闲,道:“妾室茶,我已经喝了。此事已经定下来了。”
赵老夫人满面春风,带着青桃和宋淑华去别院安置。
屋内,只剩下我与赵玄郎。
他站在我面前,道:“好一个赵夫人,进门才几日,便给夫君纳了两房妾。”
我道:“双喜临门嘛。”
“双喜临门,何来的喜?”他厉声道。
“你凶什么?纳两个妾,还亏着你了?你不是想要孩子嘛,让她们多多地生,生一屋子。赵小东,赵小南,赵小西,赵小北……”我兴致勃勃道。
他一把抓起桌边的红缨长枪,我以为他要跟我打架,连忙准备接招,谁知,他握起长枪便往屋外走。
到门口处,他回头,冷郁道:“王兰因,你全无心肝。”
他在院中练武,红缨长枪虎虎生风,时而将院中的水缸打破,时而将檐下的花盆挑起。
一旁的下人们,都不敢靠前。
我悠然在屋子里啃甜瓜。水仙给我削苹果。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门房进来禀:“大公子,军中的副将张衡,在府外求见您。”
赵玄郎停下手中的长枪,道:“让他进来。”
听见“张衡”二字,水仙削苹果的手凝滞了一霎。
我问道:“怎么了?”
水仙笑道:“没什么,这刀钝了些,婢子去换把新的来。”
须臾,一个穿着战袍的高个儿男子走进来。
“将军,你休沐的这几日,军中出事了。”
“何事?”赵玄郎问道。
“主上派了位李司马到军中,让他分管军务。说是分管,却又将一切揽到手中,军中事无巨细,都要向他禀报。他一来,便拿您素日信赖的几位心腹开刀。右卫将军石守信,都被赶去伙房烧火了!再这样下去,怕是军中您的亲信都要被拔除!这哪里是分管军务,分明是来夺您的权!趁着您大婚休沐,架空您!”张衡道。
赵玄郎思忖一番,道:“看来,自刘启山死后,主上虽赦免了本将军,心里到底还是存了芥蒂。”
“刘启山是为您而死的,将军。您带兵十年,难道不知道他对您的忠心吗?他死后,主上还将他诛了九族,汴京大道前,鲜血长流。将军,您不痛心吗?”张衡说着,哽咽了。
赵玄郎亦红了眼圈:“刘启山的忠心,本将军怎会不明?但主上动了猜忌之心,本将军亦莫奈何。”
张衡咬咬牙,道:“咱们在北境浴血奋战,攻打契丹。回到开封,等待咱们的,不是封赏,而是屠刀!城头铁鼓声犹振,匣里金刀血未干。与其担惊受怕,不如奋力一搏!将军,卑职等誓死跟随您!”
“不可!”赵玄郎凝重道:“君臣大义,不可忘。主上对本将军,有知遇之恩。本将军绝不能有谋逆之心。这样的话,若让旁人听见了,便是滔天大祸。往后莫要再提。”
“将军……”张衡还想再劝。
赵玄郎道:“若再胡言,军法处置。”
张衡告退,转身,用袍袖拭泪。
正在这时,朝中又有一位同僚过来拜访。
大理寺审的案子,已经有了眉目,王府的丫鬟们供出了王夫人。
事情到这里,本该由大理寺来审判。
可事情传到了柴荣耳里。一道圣旨,言王夫人有七出之过,命王饶休妻。王夫人被流放凉州。
后周律法,沿袭《唐律》,不可以妾为妻。于是,朝中一位姓章的大臣出面,将章小娘接出王府,认作义姊,收入族谱,就这样,章小娘有了做官的娘家身份。再光明正大聘给王饶,做续弦。便不算妾室扶正了。
那位同僚道:“好周全的谋划!王府既免了牵连,赵夫人的生母,又做了王大人的正妻!不是主上开口,谁敢?现时,开封的官员们都说呢,主上对赵夫人,那真是好极了。无微不至啊……赵统领,这可真是皇恩浩**……”
“送客。”赵玄郎道。
同僚的话,让赵玄郎愈发沉寂。
他留宿在书房,既不踏我的门,也不踏青桃和宋淑华的门。
几日后,赵玄郎结束了休沐,回到军中。
我身体全然好了,偷偷进宫两次,看肉团团。柴荣知道我来,便避开,刻意躲着,不见我。
有一回,他踱到东殿,听见我的声音,便折身离开。
隔着屏风,我看着他一袭素袍的身影远去。
“主上。”我唤他。
他只淡淡说了句:“兰因,你再也不必怕你的母亲受人欺侮了。”
“我总有一天,会拿到休书的。”我默念道。
等我拿到休书,柴荣就不会有顾虑了吧。
我到人间来,采你一颗心。
我永远都不会放弃。
腊月初八,柴荣要去北丘祭天。
这是朝中的盛事。
禁军随行,负责龙驾守卫。作为禁军统领,赵玄郎自然是要跟着去。
腊月初七那夜,西北风呼呼吹着。
水仙的父亲满五七,她回去烧纸,到后半夜才回来。
翌日一早,赵玄郎便走了。
到了巳初,却又急匆匆赶回来了。
彼时,我正在跟青桃一起玩儿双陆。他气喘吁吁,三步并作两步踏进来,唤道:“王兰因,你没事吧?”
我奇怪道:“我能有什么事?”
“方才,我在半路上,有个府里的丫鬟追上来跟我说,你患了急病,性命垂危,我便……”
话说到一半,他猛地转身,道:“糟了!主上有难!”
他冲出府去,我见情况不妙,跟随其后。
跨马刚出城,便被一群人团团围住。
那些人并不出杀招,只守,不攻,显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我脑海中盘旋着赵玄郎说的那四个字“主上有难”,十分着急。
今日的北丘,会发生什么呢?
我绝不能让柴荣有事。
思及此处,我向赵玄郎道:“老赵,你解决这些人,我先去救主上!”
说完,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突围出去,直奔北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