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丘。
祭台。
柴荣持香念祭词:荣诚惶诚惧,顿首告知于苍天及四方神灵,自继位以来,遵先帝之遗训,恤百姓之疾苦,抚万民,度四方,未尝宁居。今,天下分裂,群雄割据,仰惟圣神,佑荣一统华夏,开万世之太平。祈国家昌盛,万民安康,天下大同。祗告殿廷,惟帝歆格。尚飨!
念完,上香,跪拜。
身后的亲随,亦随之跪拜。
就在这样万籁无声之际,祭台忽然涌满了禁军。
柴荣身边的几位亲随道:“大胆!主上祭天,尔等安可闯入?”
人群分开,张衡一身戎装走过来,俯身道:“微臣等前来,想问主上讨封诏书。”
柴荣是历经磨难之人,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他缓缓起来,转身,目光冷冽,向张衡道:“卿等要什么诏书?”
“退位诏书。”张衡一字一句道。
柴荣身边的亲随拔出腰间的宝剑,道:“张衡,你想造反吗?”
几名禁军冲上前去,制住了这亲随,一刀下去,鲜血将祭台染得触目惊心。
张衡颔首道:“微臣当然不敢造反。尧舜有德,禅位天下,万世称颂。微臣只是想请主上写一封退位诏书,成全主上的千古名声而已。”
柴荣道:“那么,依张卿之意,朕禅位,由谁继位合适呢?”
“禁军统领、殿前都点检,赵玄郎。”张衡郑重道。
柴荣笑了笑:“赵卿何在?朕想问问,这是赵卿之意,还是尔等之意?”
“是谁之意,不打紧。打紧的是,主上写,还是不写。”
张衡一挥手,几个兵丁奉上笔墨、黄帛。
柴荣道:“卿等真是思虑周全,连黄帛都准备好了。”
“主上过奖了,请——”张衡道。
北丘艳阳高照,垂杨凋敝。
柴荣负手而立,玉面含威:“谋逆之臣,下场如何,尔等可想明白了?”
张衡道:“主上不必提醒,刘启山的亡灵已经替臣等想明白了。汴京大道,血未凝干。军中所有与刘启山过从甚密的武将,全都枉死。主上,有主上的雷霆手段。臣等,自然有臣等的思量。”
“若是朕不写呢?”柴荣道。
张衡冷笑一声:“今日,主上不写也得写。北丘祭天,只有禁军护驾。这里里外外,全都是禁军的人。主上虽有武略,但能抵得过千军万马么?”
柴荣摇摇头,笑笑:“你当真以为,朕全然信赖禁军?”
张衡警觉起来:“此话何意?”
“张衡,你若稍稍为手下的兄弟想想,便趁大祸未来之前,引颈自刎,朕允诺于你,绝不株连。否则——”柴荣稳稳道。
张衡手下的兵丁躁动起来,纷纷揣测,柴荣是否提前布好了援军。
张衡高声道:“兄弟们,不要怕!事已至此,咱们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你们想想刘启山的家人,你们真的相信柴荣所说的绝不株连吗?与其战战兢兢,做那刀板上的鱼肉,不如,先下手为强!纵柴荣有援军,咱们奋力搏杀,不是没有胜算!当务之急,是让柴荣写下退位诏书!诏书在手,咱们便是正义之师!”
一番话,让禁军队伍群情激昂,高举长枪,齐声道:“退位!退位!退位!”
声势震天。
柴荣将笔掷下,道:“朕绝不写。”
张衡怒道:“点火!”
祭台本就有香火纸钱等易燃之物,扔下火把,火迅速烧了起来。
北丘浓烟滚滚。
张衡道:“主上祭天,突遇火灾,不幸驾崩!”
他身后的人,跟着齐声道:“主上祭天,突遇火灾,不幸驾崩!”
尔后,张衡拔出腰间的大刀,朝柴荣步步逼近。
“主上实在不肯写诏书,微臣只能代劳了。有主上腰间的九龙印,这诏书,真也是真,假也是真。”
柴荣后退两步,然则,后面是火海,退无可退。
柴荣被张衡等人团团围住——
他仰头看天上的艳阳,这一次,禁军的背叛,于他而言,是致命的。
果然,要受一世背叛之苦,死于背叛么?
我赶到北丘的时候,远远见火光冲天。
柴荣被围困祭台。
我打倒一名兵士,抢了战马、长枪,一路杀了进去。
柴荣啊柴荣,你可不能死啊。
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得到你的心呢?
兵士们涌上来,攻向我。
我立于马背,踩着兵士的头前行,跳到祭台上,长枪一挑,拨开围住柴荣的人。
“呔!谁也不准杀他!”
这帮子王八蛋,欺负柴荣一个人,我简直要气坏了。谁也别想破坏我的采心大计。呸!
柴荣非常非常意外:“兰因?”
“不是我,能是谁!我可不准你死!”
我一边将他掩于身后,一边与张衡等人厮杀。
奈何,禁军的人实在太多了。
而且,他们总趁我打斗激烈之际,攻击柴荣。柴荣虽也有功夫在身,但我们加起来,才两个人。禁军是浩浩****一群人。
眼看柴荣挨了两刀。
怎么办呢?
前面是禁军,后面是烈火。一旁是悬崖。
我环顾四周,现时,依我之力,跳崖,似乎是最安全的。
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我抱住柴荣,纵身一跃,跳下悬崖。
旌旗猎猎。金鼓齐鸣。
那一刻,柴荣泪流满面。
流泪的君王,失却了谋算与冷静。他道:“兰因,你怎么这么傻。”
见我们跳下悬崖,张衡等人发出胜利的欢呼:“主上崩逝!”
在他得意之时,一股援军杀来。
“禁军作乱,赵玄郎谋反起事,巡防兵上下奉穆王爷之命,勤王保驾!”
呵,真巧,柴荣刚跳崖,援军就不早不晚地来了。
腊月,崖边开着红色的花。
这样浓烈的红,竟有一丝像忘川的彼岸花。
我与柴荣一同下坠。
他的玉冠被吹落,头发四散,祭天时穿的龙袍亦掉落。
他闭上眼,脸上有凌乱的神情。
终于,我攀住崖边的一棵古松,用力爬上去,将柴荣置于粗大的树干上。
过了许久,他眼睛睁开了。
我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没事吧?”
“我刚刚脑子里竟有一些幻象。”
柴荣居然也能看到幻象?这倒真是让我好奇。
我问道:“什么幻象?”
“我看到一个女子,她穿着紫色的长袍,从一座长长的桥上,向我走来。她非常难过。我想让她不要那么难过。于是,她乞求我的事,我同意了。”他轻声道。
我怔了怔:“然后呢?”
“然后,我看到了她的心。她的七窍玲珑心。从此,她再也无心。我欠她一颗心。”他说着,悲恸起来。
这一刻,我确认了,柴荣就是我要采心的人。
我十分肯定。
他的幻象,跟我的幻象,是多么一致啊!
我激动地抱住他:“你终于想起来了!”
柴荣茫然地看着我:“兰因,朕是不是糊涂了,怎会有如此幻象?”
“你没有糊涂。我就是那个紫袍女子。阴司的女君大人。冥冥忘川,紫色为尊,我的袍服就是紫色。”我一口气说出来,一阵轻松。
柴荣慢慢清醒过来,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兰因,你是不是从高处坠落,着了风寒?”
我抓住他的手,道:“主上,你的心,是我的。真的是我的!”
柴荣坐起身来,温柔地看了我一眼,就像在看一个犯了傻的任性孩子:“兰因,幻象是不能当真的,就像梦也不能当真一样。你明白么?”
转瞬,他凝重道:“北丘哗变,不知现时宫中是何情形。朕要赶紧回去。一则,护住宗训;二则,以虎符调兵,戡平动乱。”
他这么一说,我也紧张起来。
肉团团。得去找肉团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