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我挣扎着。

王骏因喝道:“我管我自己妹妹的事,怎么能算闲事?!”

“我不是你妹妹!”我费了好大劲儿甩开他揪着我的手,脸都憋红了。

王骏因四四方方的大黑脸凑到我面前来,双手揪着我的腮帮:“谁说的?你就是我妹妹。如假包换。”

好烦哦。

他扒拉着我,像扒拉小孩子一样。

王骏因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赵玄郎,道:“从现在开始,你俩三天不许出这个院子。我就在院子外头站岗。你们想跑也跑不掉。这三天,你俩摒弃前嫌,好好儿亲热亲热。有甚是过不去的?”

说着,他搓了搓手:“我可真聪明啊。嘿嘿。”

说做就做。

他真的把我们推进卧房,然后自己煞有介事地站在院外。

府里的人看着这一幕,都颇觉新奇。

王骏因倒丝毫不觉得怪异,站岗站得起劲儿,还时不时向偷看的小丫鬟们挥手致意。

哎,明明已经成功了的。

从天而降一个哥哥,从天而降一个拦路虎。

卧房中。

赵玄郎像避瘟疫似的离我三丈远。

他坐在桌边,翻着兵书,并不抬头看我。

从我在赵府遇险那一刻问他要休书起,他就把我当作了透明人。

好吧,透明就透明,反正我已经决定离开他了。

冬日寒冷,府里的人们早早睡去。

长街上的更夫,懒洋洋地敲着锣。

亥初,淡薄的星光,拉长了树影,清癯的树梢凝着静谧。几个婆子收拾着夜香桶、泔水桶。

我灵机一动,拦住一个婆子,换了她的衣裳,缠着她的头巾,跟着其余的几个婆子,混出了院子。

夜香、泔水都是臭烘烘的,王骏因并没有拦住细看。

我走了好远,回头看,这个傻大个儿,还在院门口站得笔直,眼都不眨一下,牢牢守着。

嘿,王骏因啊王骏因,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桥梯。

想困住我,没门儿。

我提着夜香桶走了好久,终于到了粪车边,身上也臭臭的。

我顾不上这个,直奔皇宫。

我要跟柴荣说,让他赶紧把王骏因再派回去戍边,莫要坏我的事。

万岁殿,肉团团睡得正酣,不见柴荣的影子。

这么晚了,他会去哪儿了呢?

我四下找寻他。

忽见偏殿的门,是掩着的,里头有轻微的动静。

我赶紧走过去。

果然听见里面有柴荣的声音。

我耳朵贴在门边,准备细细听听,门突然开了,里面闪出一个穿着黑色披风、戴着帽子的男子,匆匆离去了。

我未及看清那男子的样貌,只瞧着那背影,觉得有些熟悉。

柴穆?

不对。柴穆已经被赐了鸩酒,听青桃说,穆王府都被抄了,柴穆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在宫里?

那会是谁呢?

柴荣这么晚单独召见他。定不是寻常人吧。

正想着,柴荣已看见了我。

他深沉、紧绷的面孔上,露出几许松快的笑意:“兰因。”

我问道:“主上这么晚同谁说话?”

他温和道:“左不过是军中的人。这几日,忙于审案,一丝闲暇也无,今夜见你来,朕才从乌云里喘过气来。”

听他这样说,我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人间的政局,横竖与我无关。

他走近我。

我后退两步,摆手道:“我身上有臭味儿,别熏着你了。”

他不解。

于是我把王骏因如何困住我,我又是如何想法子偷跑出来的情形告诉他。

他笑了一阵,又十分动容:“兰因,你总是这么有勇气,让朕感动。朕欣赏你的勇气,也钦羡你的勇气。”

我道:“那王骏因太讨厌了,你把他弄走吧。”

“王骏因是你的大哥。朕记得上回,你喝醉了酒,还不断问着大哥去哪儿了。怎的他现在回来了,你这般不喜?”柴荣道。

“我说的大哥,是阴司的阎王大人,不是王骏因。”我认真道。

他又笑了,以为我在逗他:“王卿确实铁面、耿直,偏他又姓王,军中同僚都叫他阎王。这个称号倒是有趣得很。”

“管他什么王,你把他弄走吧。”

“朕倒觉得,王卿此人,毫无心机,从不涉党争,又英勇直爽,是个可用的人。”

柴荣说着,吩咐小太监:“去把今早造办处送来的东西拿来。”

随后,向我道:“兰因,朕带你去个地方。”

开封府外,月明池。

太监们搬出几个箱子,箱子里装的,是烟花。

烟花在月明池上燃起,金花四射,朵朵绚烂。绽放过后,又似明灿的雨,淅淅沥沥而下。

这突如其来的美,如梦似幻。

柴荣同我坐在月明池边,他道:“兰因,你知道吗?自那日北丘之后,朕常常做梦。梦中有另一世的悲欢。朕仿佛看到,前世,朕有个最大的遗憾,一直未能如愿。那遗憾,似与你有关。朕梦见前世的朕,不断地告诉今世的自己,不能错过你,错过这份执念。”

月明池,被烟花的光亮,照得夜如白昼。

他道:“你万将之中,踏血而来。你抱着朕,义无反顾跳下悬崖。还有什么能比这份坚决更重要呢?兰因,朕想了很多,从前,是朕太过于谨慎、怯懦,错失了你。你已经勇敢了九十九步,最后一步的勇敢,交给朕吧。”

他忽然紧紧抱住我。

烟花繁盛。

我就像一个在云遮雾蔽、陡峭崎岖的山上,爬了很久的人,骤然看到了光明,无尽的欣喜与畅快。

柴荣决定同我在一起了。

我可以得到他的心了。

孟婆,孟婆啊,我颜萝,终于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