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呢,柴荣这么久都没有杀他,现在正是与契丹交战的时候,怎么会突然要杀他?”

我不可置信地注视着青桃。

她眼中盈盈秋水流动:“您还记得上次受穆王爷挑唆,在北丘起事的张衡么?”

我点头。

“张衡被流放到苦寒之地,于边戍为奴。数日前,他投靠了契丹,耶律贤拿他大做文章。张衡是将军的老部下,柴荣为了镇住军心,准备在攻取幽州的当日,杀了将军祭旗!边境的兵士将消息传给了石守信。夫人,您与将军夫妻一场,您对他就没有半点情意吗?”青桃叩首。

阴湿的天牢,时有耗子爬过,吱吱地叫着。

脏兮兮的灯盏里,灯油快要燃尽。

赵玄郎的面孔,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空**的心口,刮进来冷冽的风,将孱弱的小芽刮得摇摇晃晃。一想到他要死,空**的心口,似乎更空了。

“青桃,我跟你走。”

青桃起身,喜极而泣:“夫人,青桃就知道,您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将军死去。”

她拉着我,猫着腰疾步从天牢的侧门走了出去,侧门的侍卫已昏倒在地。

黑暗中,一个穿着蓝袍的壮硕男子俯身向我行礼:“末将石守信,见过夫人。”

虽禁军已被朝廷冷落多日,各将领久不握刀枪,这石守信身上,还是有着凛冽的沙场之气,英武矫健。

一人一马,出了开封府约莫五十里,石守信吹了声口哨,兵马纷纷而来。

青桃暗中竟联络了这么多人。

各将领出奇的一致,对此事心照不宣,目光坚定。

他们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共同奔赴一腔热血。

“肝脑涂地,营救将军!”青桃举手对苍天。

将领们皆齐声道:“肝脑涂地,营救将军!”

我看着青桃,她像是天生就该坐在马背上的人,而不是明月楼中满身脂粉的娼女、穆王府柔弱的外室、赵府里八面玲珑的小娘。

我曾见过她许多种样子,却冥冥感觉,今夜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从相识未久,她就劝我“主上若有个三长两短,对王三姑娘您,是好事……”

后来,她又一再告诉我,要协助赵玄郎,灭了后周。

一直以来,她的立场,从未变过。

不管是什么样的路径,什么样的方式,她要的结果从来都是一样的,就是:柴荣死,后周亡。

一个普通的女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执念?

我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揣测。

一旁,青桃点起火把,与各将领商议行军策略:“为了不让沿路各驿兵发现,给柴荣一个措手不及,咱们行兵要隐蔽,化整为零,化兵为民,兵士不穿军装,佯作百姓。每人口中咬着东西,以防他们交头接耳。马蹄裹上布,削弱马蹄声。此乃《三十六计》之瞒天过海,暗渡陈仓。”

各将领赞同,开始分头行动。

行军中,夜色微凉,我转头,问青桃:“你是不是与柴荣有仇?”

她直视前方的黑夜,不语。

“你一定有什么苦衷,才隐瞒身份。我猜,你的父亲,要么曾是一方诸侯,要么曾是盖世名将。你绝不是普通的难民。赵玄郎救了你,看似是无意中的巧合,或许是你处心积虑的安排。青桃,你不可以为了一己私念,让赵玄郎成为你的复仇工具。”我逼问道。

她看向我,目光炙热而坦诚:“佛说,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我绝无丝毫利用将军、害将军的心。一开始,我的确是有意接近将军,想要复仇。但后来,我是真的爱上了将军。六年了,整整六年,我爱将军,胜过爱我自己的性命。夫人,请您相信我。”

“我若是不信呢?”

她从袖中摸出一把刀来,递到我手上:“夫人您允我做妾,留我在将军身边,我一直记得您的恩情。您若是不信我今夜所说,现在就可以杀了我。我绝不反抗。”

那把刀在我的掌心,带着青桃袖中的温热。

她的胆魄与坦**,令我好似看到了另一个我自己。

我喜爱青桃,从第一次踏入明月楼,我就喜爱她。喜爱她的美貌、聪慧、凄楚。

赵府中,她与我一起打双陆,吃糖糕,喝青梅酒,度过许多朝暮。

尽管我猜到了她的秘密,还是不忍对她动手。

“夫人,青桃一直把您当朋友。青桃珍惜与您的友谊。从十五岁起,青桃亡命天涯,卑贱如蝼蚁,您给了青桃一个家。如今,大军已出发,我没有遗憾了。您动手吧。”她闭上眼,轻声道。

二月末的夜晚,荒野中,受伤的春蝉靠在一片草叶上歇息,草叶温柔地拂动。稀薄的星光,照着北方。

我放下刀,道:“出发。”

青桃睁开眼,明艳的面孔上,有了深深浅浅的暖意。

北境军营中,赵玄郎被捆住,由专人看押,以待祭旗。

他的目光就像午后的雨,迅疾又寒冷地落在这片他战斗过的、极为熟悉的土地上。

北方的春天,来得很迟很迟。

满眼的荒芜。

明日就要攻取幽州了。

这一战,至关重要。

军帐中,灯火至子夜不熄。柴荣和几位心腹商议着对战策略。

外头,兵丁来来回回地巡逻。

正在这时,泱泱兵马,从南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