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雪霁,日出。
庄园里银装素裹,却又镀染金芒,小琞裹着大棉袄,拄着小拐杖,两个小小的脚印和一个圆圆的孔洞,慢慢蔓延向远处。
棉袄很暖,绒绒的毛簇拥的脖子都没了,只露出一张可爱的脸庞,一双笑的好似新月的眼睛。
许许多多漆黑的乌鸦在或假山,或高树,或屋脊上站着,用狂乱且平静的眸子,俯瞰着这热热闹闹的庭院。
“一,二,三……”
“一,二,三,四,五,五……”
“一,二,二,憋跑,憋跑……”
“哇哇哇!”
小平安坐在老板娘腿上,仰头数着乌鸦,可数来数去怎么也数不过“五”这个数字,因为乌鸦飞来飞去,就是不让他数。
这气的小平安哇哇大哭,眼泪刷刷地涌出。
他在哭,小琞就在笑。
阎娘子跑去,敲敲她小脑袋,道:“别欺负弟弟。”
“苦包,苦包儿~~”
小琞指着小平安嘻嘻笑着,琉璃白般的瞎目却显出一种可爱与天真的美丽。
这“苦包儿”一出,让阎娘子和老板娘都是愣了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这说的是“哭包儿”,这是在说小平安特别容易哭呢。
小平安在听了这词后,也是愣了会儿,然后迅速察言观色,忽地醒悟了是什么意思,又哭的更凶了。
阎娘子也急忙跑到老板娘身边,一起哄小平安。
而小琞则是抓着拐杖,在银白的雪地里一摇一摆地走着,大片的乌鸦在她周边飞舞,好像镶嵌了红宝石的黑色火焰。
李元完成了正常的早间修行后,也来到了此处,想享受一番天伦之乐。
他抬起头,扫了眼乌鸦。
十五只。
数值是“18~20”。
他记得在三月的时候,还只有六只。
这是一个月多一只吗?
而且“18~20”的数字已经可以说是九品武者了,虽然不强,但也是真真正正入了九品。
自家女儿,这究竟是?
他的思绪闪过,又瞬间被打破。
小棉袄奶气的声音里糅杂着欢笑,喊道:“爹爹,抱,抱抱!”
她左手拄着拐杖,右手扬起。
这能人心都融化的动作,李元不会拒绝。
他快步走上前,抱起小棉袄。
小棉袄丢开拐杖。
李元搂着她在雪地里转了几个圈儿,这才停下,然后一手抱着她,一手抓着小拐杖,来到侧边的小亭子,将拐杖放桌上,然后看向哭唧唧的自家儿子,抓着小棉袄的手伸出,道:“你们要好好相处。”
小棉袄笑着,大大方方地伸着小嫩手放到小平安面前。
小平安“哼”了一下,别过头去。
小棉袄却刷一下逮住了他的手,喊道:“苦包儿,别苦了。”
“哇!!”小平安继续哭起来。
老板娘急忙哄着。
阎娘子在旁道:“小琞,别叫弟弟哭包儿了。”
小棉袄显然还不会表达稍显复杂的意思,于是呆呆地趴爹怀里。
李元笑道:“堆雪人吧。”
说着,他又问了句:“年年呢?”
阎娘子道:“在武庐呢。”
老板娘道:“可不是在武庐了,年年最近又跑我那儿去了。”
阎娘子好奇地看去。
老板娘道:“我这不是也组建了一只小商队嘛,主卖酒,顺带卖卖山货和兽皮之类的。那商队在周边来回跑了几次,年年就挺感兴趣的,便跑去和商队主事聊天了。”
阎娘子忍不住笑道:“人小鬼大。”
李元则是看向老板娘道:“薛姐,年年应该是想购买更好的傀儡材料,她若是要买,别省着钱,让她买。”
老板娘剜了自家男人,娇嗔道:“就你疼她。”
李元笑了笑,然后拉着自家儿子和女儿,一起堆雪人去了。
不一会儿,他就堆好了个小雪人;
可意犹未尽,就又堆了个大号的;
再意犹未尽,便堆了个数米高的雪屋,中间刨空,又堆了个雪桌和五张雪椅。
普通人没这本事,但李元却可以。
而这看的阎娘子,老板娘她们也是忍俊不禁,童心大起,一个个钻到了雪屋里,左看右看,然后又泡了茶,围着雪桌喝了起来。
阳光穿过冰晶,在屋里投下梦幻的彩色弧光。
小平安也不哭了,眨巴着眼,兴奋地在雪屋里乱逛。
乌鸦们飞来飞去,小棉袄粘着父亲。
一家人,其乐融融,待到雪屋开始融化,小平安又哭了起来。
小棉袄跑过去,拍着他的头道:“布库,布库。”
老板娘好奇道:“小琞是在学鸟叫吗?”
阎娘子无语道:“她是在让弟弟不哭。”
……
……
时间一天天流逝……
内部巩固,外敌绕路,五个小县子安安稳稳地发展着。
除了农田年年歉收之外,便没什么特别不如意的了。
可既然这五个小县子的幕后存在变成了李元,李元的话也能起到决定性作用了。
在阎娘子和老板娘的建议下,他再开农田,并且还安排门中杂役,甚至弟子去帮着农户种田,以此当做一项历练,而成功完成者,还能获得门派点数,以兑换资源。
他更是鼓励武庐中的弟子去帮农户耕种。
【公子骑鹿观想图】本就需要一颗云淡风轻、逍遥人间的心,去耕种农田未尝不是一种心性的磨砺。
要知道,武庐如今地位很高。
武庐的弟子都带头去帮忙耕种了,这农田便是忙碌了起来。
另一边,他再让大户们减少了农租,从原本的定额交租,变成了百姓的定额留米。百姓得先顾了自己肚子填饱,剩下的米才交给大户。
而作为补偿,他给了这些大户一些名额,让大户中家族子弟能够进入门派修行功法。
除此之外,各坊市前都安置了粥铺,这算是救济无家可归之人。
同时,各门派的弟子也开始将安排这些无家可归的难民重新落户,赠与新开辟的农田,虽不肥沃,但总归是有了个差事和盼头。
阎娘子,老板娘牵头做着这些事。
而期间,李元并不如何露面,也不揽这些善功,而是把这些事儿全归到阎娘子和老板娘身上去。
久而久之,五县民间皆称道“阎菩萨”和“薛菩萨”,且人人都知道……“血刀老祖疼婆娘”。
毕竟,原本血刀老祖根本就不在乎民间疾苦,多亏了两位菩萨,他这才做了这些善事。
……
六月时,李元重返了一次奢乡。
奢乡没有让他失望,这第一批奢乡弟子已经把之前马老爷以及衙门的事给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
无中生有。
借势。
扯虎皮。
这虎皮是松鹤酒楼的虎皮,也是李元的虎皮。
松鹤酒楼的虎皮好扯,但李元的虎皮难扯。
为此,许兰许盛等人还硬生生地给李元加了个名号,编了些似乎而非的来历。
他们说李元是从东海神秘的凤伯仙乡来的,这凤伯仙乡是传说之中、可能存在、但却无法考证的神秘之地。
也不知道哪个小乞丐是从哪儿听到了,反正就这么被按在了李元身上。
许兰许盛也不敢说李元是凤伯仙乡主人,只说这是一位凤伯仙乡而来的神秘使者。
凤伯仙乡使者怀着未知的目的,收拢了当地的少年少女,教导他们功法,并且让他们崇拜神秘的凤伯仙乡主人。
许兰许盛以及其他六个少年少女,还特地编了一套神秘的叩拜礼仪,专门用来叩拜凤伯仙乡主人。
而凤伯仙乡主人,其实则是个裹在黑布里的古怪木雕。
这古怪木雕,是许盛自己用刀雕琢出来的,不过这事除了许兰没人知道。
如此说辞,如此装神弄鬼的神秘仪式,再加上八个九品,以及松鹤酒楼的含糊其辞,马老爷和当地官府都傻眼了。
没人再惹这奢乡了。
而奢乡又招收了不少新鲜血液,这就让这小府邸变成了个小型的势力。
李元在知道自己突然多了个“凤伯仙乡使者”的称号后,也是啧啧称奇。
不过,他没有去纠正任何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将八品修炼之法以及突破七品之法传授给了那八人,然后让松鹤酒楼稍稍开放八品妖兽肉的购买渠道。
八品妖兽肉,依然珍贵,供不应求是肯定的。
但这珍贵程度却也没有数年前那般贵了。
主要原因是五县统一、安定且治安良好。
商队行走其中,很少再遇到强人,便是遇到些零零散散的山匪,也可以靠着自身的力量予以对抗。
统一,稳定,治安良好,就带来了更多的贸易。
一来,红蚁商会见此处安定,便提升了供应额度。
二来,蘅芜酒楼自行组建了商会,开辟了对外贸易渠道,并和不少商会有了往来,这资源便也容易采购了。
三来,随着年年歉收,肉田里的八品妖兽肉产量却竟在逐渐增加。
种种因素的叠加,再加上李元的暗中操纵,那在青潭县的小小奢乡也能够获得维持修炼的资源。
但还是老话,钱得自己赚。
这就让奢乡陷入了一定的困境……
掌握了一定手段的奢乡弟子开始扩招弟子,同时加大山货的开采,然后通过卖给松鹤酒楼而换取资源。
而这些品相良好的山货,又通过蘅芜酒楼的商会贩到外地,从而赚取银两,如此形成良性循环。
……
八月初,一封信又通过某个商会被送到了李元手里。
信是阎牧写的。
信中所表达的尽是失望之情。
可究竟为什么失望,却也没说。
阎牧只说他想回来了。
李元出神地看着那封信,神色里显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只是简单的几封往来信件,已经让他明白了一件事:阎牧很可能是某个和圣火宫平阶的大势力的弟子。
之后,他通过自身渠道,探了探,这才知道中原又发生大事了。
去年,皇帝食言,明明许诺了“开启大周武库”,却又临了不干了。这一点,李元其实可以理解。
皇帝肯定是被谁提醒了“武库绝不能开启”,因为这“武库”就是皇室底蕴,皇室底蕴若被人扒光了,那皇室还是皇室么?
所以,皇帝许诺的时候是上头了,现在清醒过来,却宁可反悔,也不愿开武库。
可诸如圣火宫这般的大势力肯定不干了,这联合讨债肯定是必须的。
皇帝连红莲太子都打不过,怎么对付这些击败了红莲太子的势力?
而今年,有了答案。
这答案是商队从北方逃回的武者口中零零散散拼凑出来的。
但简单来说,就一句话:皇帝重用行骸,他甚至拜了一位行骸为国师。
李元通过商队知道的事,老板娘自然也知道。
老板娘就很好奇。
“这皇帝不是傻吗?用行骸做国师,行骸就不觊觎他的大周宝库吗?”
李元给了一种猜测,为她解答了疑惑:“也许行骸真的不觊觎大周宝库。”
“为什么?”
“行骸本身的境界并不代表着实力的强弱,
而从前鬼域不多,这大周宝库里藏着的应该大多是有利于武者修行的宝物。
但这些宝物,恰恰是行骸所不需要的,所以那位天子才会如此大方地拜行骸为国师。”
“那行骸图什么呢?”老板娘很好奇。
李元沉默了下,他对玉京城的印象,大概就几件事:
一,阎牧护送一位清官去玉京;
二,红莲太子攻占了玉京,却不再追杀天子,从而给了天子号召天下势力围攻的契机,之后天子反悔,天下势力逼债,天子重用行骸与之对抗;
三,敛衣斋,或者说……殓衣斋。
“行骸的水太深了,鬼域的水也太深了,他们愿意和皇帝结盟,肯定是有大图谋。”李元喃喃着,又道,“我怀疑年年农田饥荒都和这些事有关。”
老板娘也是知道自家男人意思的。
农田饥荒,肉田肥沃。
而越好的肉田附近,就会有越可怕的鬼域。
就好像一阳一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要知道,边陲之地的肉田都已经能够产出八品妖兽肉了,玉京城那边的肉田现在是什么模样,只是想想就知道必定不凡。
“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老板娘轻叹一声,“过去可不这样。
今年饥荒,来年丰收,世道有好有坏,顶多算是无常。
可现在……
欸……
这已经是连续第五年歉收了。
要不是增加了些农田,增加些农户,减少了些农租,这几个县子怕不是都已经成了人间地狱了。
这是老天爷不让人活呀。
今年又快到收成的时候了……”
她眉眼间并没多少乐观,因为她早去农田看过了。
黄土上,农户挂在眉间的忧愁已经说明了一切。
……
十月。
歉收。
而肉田的八品妖兽肉又增加了产量,并且还有扩大的趋势。
……
深冬。
山宝县,血刀门照例测试了一下“黑市鬼域”的“鬼域边界”,然后发现……这边界扩大了,虽然还没有抵达地面,可最近之处却已不过十多米距离。
若是哪个玩水的想下湖去游一游,说不定就游入鬼域了。
因此,新的血色禁牌被树立在了岸边,触目惊心。
……
来年开春。
秋塘县,万人坑鬼域突然走出了一位强大的六品鬼仆,那鬼仆着与本时代完全不同的古代衣衫,古象将军直接被打懵了,但幸好这位鬼仆是“冤有头债有主”的那种,古象将军让开后,他便没有再追击,而是离开了秋塘县,也不知去往了何处。
一个月后,那个六品鬼仆回来了,身后还拖了一个大麻袋,麻袋里装了数十个死人。
古象将军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隔壁有个县子里,一整个家族都被神秘强者屠光了,可令人奇怪的是,这个家族在当地名声很好,是出了名的善人之家,根本不可能得罪谁,更不可能得罪六品强者。
这让古象将军渗人无比,因为他想到了某种可能。
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可那些古代人回到人间,他们的仇人或许早就已经老死了。但是,这些鬼仆却不罢休,他们很可能找到了当年那些仇人的后代,然后将后代所在的家族直接屠戮一空,再带着返回了万人坑。
如此,可真是应了那句“冤冤相报何时了”……
……
夏日无事。
……
秋,歉收。
这是连续第七个年头的歉收了。
……
冬。
庞元花偶然之间观测到天空多了新的神魂之线。
李元与她顺藤摸瓜,然后发现“木匠铺”居然复苏了。
一大批人失踪了,同时又有人生了“血肉枯萎”的怪病。
李元和庞元花都知道,“血肉枯萎”便是在“排队进入木匠铺”的征兆。
旋即,庞元花去钟府左侧十四号厢房看了看,然后带回了结果:鲍大从还活着。
既然鲍大从还活着,那按理说“木匠铺”应该依然被卡住了才是。
之后,他们又开始调查更多的生了“血肉枯萎”怪病的人,以了解他们看到的木匠铺景象。
然后,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答案出现了:
木匠铺里……多了一排木架。
这意味着,原本一个一个排队的秩序被打破了。
队伍,变成了两条。
李元和庞元花又开始四处奔波,依样画葫芦,继续抓那些无恶不作的山匪,然后李元给山匪涂血,再开门把山匪丢进木匠铺。
可这一次出了点小意外,第一个山匪居然没能逃出来,直到第二个才成功了。
木匠铺,再度被堵住了。
可无论是李元还是庞元花,心底都沉重无比,好像压着重重的铁块。
鬼域并不是原封不动的,它在成长……
今天木匠铺有两排木架,那之后呢?
谁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变成有十几排,甚至几十排,几百排木架……
一排两排还能堵,多了……怎么堵?
忙碌完的李元和庞元花,没有半点喜色。
因为,这个世界正在发生某种可怕的变化。
现在只不过是这变化的起点罢了。
回到百花庄园后,李元开始批量地修炼技能。
只不过,因为六品资源和技能都是需要血金购买的,所以他能获得的这些技能依然是七品。
他不是不想破入五品。
可越是尝试,他就越是明白,五品是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甚至也许不是靠个人能突破到的境界。
这种事儿,他也不是完全没有经验,穿越前他看过一些东西,那些东西里提到了“道心种魔”之类的功法,还有则是“攫取特性”之类的力量晋升法。
李元越是尝试,越是感到这个世界的影血功法,很可能就是这么个路子。
他是播种人。
他播下了种子。
然后,需要等待种子生根发芽结果。
之后,他再去攫取那些果实。
吃下那些果子,他就可以看到后面的路。
很现实,也很残酷。
但高处不胜寒……
大道通天,却仅一人能行。
皇位煊赫,何时见容两人?
隐约的猜测,让他好似洞悉了一些世界真相。
冰山一角,却已刺骨生寒。
……
……
深冬。
北方突然爆发式地涌来了一批乱兵,这些乱兵完全没什么理智,目光狂乱,失了智地往羚羊口中乱冲。
然而,羚羊口后的山宝、花陌、天南三县早就成了一个围绕武庐的整体,三方出动高手,将这些乱兵全部绞杀,然后轮班镇守,以应付那不定时涌来的乱兵。
羚羊口也开始向关隘进行转化。
可怪异的是,那些乱兵好像是彻底疯了一般,根本就不怕死,但他们也不像是秘法炮制的秘军,就是纯粹的疯了而已。
这一年冬,天气不冷,反倒是艳阳高照。
寒冬腊月,百花突然盛开,开的鲜艳。
鲜艳的让人惶恐、悚然。
就在此时,天空终于飘了一场大雪。
气温好似断崖,急转直下,那开了的百花第二天便纷纷凋谢了,好像是老天爷开了个玩笑……
而这些反常,却让李元心底越来越堵。
可他能做的,只是一边拓展自身“技能池”的深度,一边……压下煎熬、耐心地等待着种子的生根发芽。
……
……
初春。
庄园里,李元赤膊,负重,手握龙刀枪,反复地练习着刺击。
这刺击好似腾草而出的钻天毒蛇,快、狠、且每一次角度、方向都没有任何变化……
枪术!
是李元拓展“技能池”的一个方向,这可以直接增强他对战时的灵活机变。
嗖!嗖嗖!嗖嗖嗖!!
又是一连六枪,但六枪又是刺在同一处空间中,方位可谓是完全重叠。
少年心念再一动,又是数道枪影往另一处扑出,且击打在同一个位置。
这是他搜集来的一门七品技能【锁喉长枪】,如今已经接近圆满,除了在破境处李元点了1点技能点之外,全程皆靠自己修炼。
相比起之前【阴把连环枪】的连绵不绝,这【锁喉长枪】更注重精准。
便是一只苍蝇嗡嗡飞来,李元说刺它左边翅膀,便不会刺到右边。
【锁喉长枪】练罢,少年手掌一翻,龙刀枪陡然变得灵活起来,从原本的出草毒蛇变成了掌中盘旋、指间飞绕的云中之鸟。
枪尖如鸟喙,连点八方,每一点都是瞬出瞬回,毫不留恋。
好像他掌中之枪活了过来,上一刹还在东边,下一刹却已到了西边,变幻莫测。
这法门,是李元在修炼的另一个七品枪法技能,名为【五指蹿林枪】。
相比连绵不绝,精准,这枪法更注重灵活诡变。
【五指蹿林枪】练罢,少年手中枪陡然又是一变,变得势大力沉。
一会儿后,枪再一变,枪走游龙,击点多变。
再一刹枪术又变得朴实无华,可这无华之中却又暗藏种种杀招。
这后续的三种枪法,分别名为“会通竿子”、“献把梅花”、“混元子母”……
李元持六品圆满境界,修行七品技能。
他本就是枪刀合练,反向修行,修行速度可谓极快了。
这五枪同练,也不曾耽搁。
待到五枪练罢,天已全黑。
但这一日却与往日有些不同。
一封信从远处而来,放在了他身边。
信,是阎牧写的。
内容很简单:他要回来了。
李元拿给阎娘子看。
阎娘子笑道:“相公,你要多个外甥啦。”
李元道:“我与他兄弟一场,亲自去接他。”
阎娘子纠正道:“是外甥,外甥……不是兄弟。”
李元笑了笑。
当晚,他就来到密室,略作思索,做了一份儿假的生命图录轨迹。
也许是他多心,但曾经的友人归来,岁月未必没有变却这故人之心。
阎牧便是没说,他也能猜到阎牧十有八九是大势力弟子,不仅是大势力弟子,而且还是有着“关系户”一类的弟子。
否则……他如何会随着战局的变化而产生极大的情绪波动?又如何能在玉京城那般的地方活下来?
要知道,阎牧就比他大两岁,就算是大势力里的天才,那实力也就放在那儿。
他对阎牧这个外甥,这个兄弟会以亲情相待。
但是,他对那位大势力的弟子,却要留一手。
……
春末。
李元苦思参悟,将六种枪法融合为一,命为“六合”。
这“六合”和“摧城”一样,都属于七品中的绝技,是七品技能的绝巅。
若说摧城,乃是威力霸绝,一刀斩。
这六合,便是周身皆可出枪,且一瞬即至,诡谲却具有强大的洞穿之力。
这样的绝技对李元的综合实力并没有多大提升,可却能让他实战能力有不小幅度的提升。
而就在这时,提前被派去长眠江渡口等待的弟子派出飞鸽,传回了消息:阎牧到了,他们会先在外住宿一宿,然后在两天后通过羚羊口。
李元收了信,和阎娘子与老板娘说了声,便骑了匹快马,拎了两坛好酒,出了北门,绝尘而去。
两天很快过去,李元也抵达了这边陲三县的出入口。
百花盛开,姹紫嫣红,风里摇曳,十里飘香。
少年洒然地下了马,坐在羚羊口一边老树下的茵茵长草间等待。
一个时辰后,羚羊口里一道白衣身影在血刀门弟子的簇拥下策马而入。
那身影偏瘦,有些文士般的儒雅,而脸庞李元很熟,正是阎牧。
阎牧长他两岁,今年当是二十五。
二十五岁,本该是雄心万丈、想着谋一番事业的年龄,更何况这是一位在玉京城里待了许久的年轻人。
可是,李元看到的只是疲惫、失望以及满脸的沧桑和落魄。
李元又扫了一眼阎牧身侧的信息:500~530(600~630)。
这一看,他之前自己的猜想就被印证了大半。
真没想到,阎家还是个关系户啊……
至少这阎牧是。
否则,就这实力,怎么在玉京活下来的?
要知道,阎牧是八年前护送那位清官去玉京的。
十六岁的阎牧实力顶多就七品吧?再算多一点,初入六品是了不得了。
所以,李元继续推测,阎牧根本就不是一个人护送那人去玉京的。
诸多念头闪过,他面露微笑,提着美酒,张开双臂,迎了上去。
阎牧看到李元,整个人愣了下,因为李元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当年那瘦弱、有着几分豪情的老实少年,如今却是雄姿英发,体魄宏伟,还未走近便是一股子压迫之气奔袭而来。
而他,变化也很大。
去时豪情万丈,此时……却胡渣满脸,落魄满眼,沧桑无比。
阎牧急忙跳下马车,大喊了声:“姨父!”
李元上前几步,搂了搂他,笑道:“阎兄,此去中原,好像酒没喝够啊。”
阎牧愣了愣。
李元豪爽地大笑道:“酒若喝够了,何以满眼疲惫?”
阎牧莞尔,挤出些笑容,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感慨道:“玉京虽好,不如早还乡……还是这儿好啊……”
李元丢给他一坛美酒,道:“不是我吹牛,这酒是我另一个婆娘酒楼里酿的,远近闻名。”
阎牧笑了笑,他喝惯美酒,又怎会对小地方的酒水报以太多期待?不过,他归时的一些担心却是烟消云散了。
兄弟,还是过去那个兄弟。
而当年他将小姨托付给兄弟时,本也存了撮合的打算。
这一声姨父叫的也不意外。
他顿时拍开封泥,凑到嘴巴,稍稍停了下,见李元单手抓坛,与他遥遥相敬时,他才笑道:“这一口饮的不是酒水,而是你我兄弟重逢之情!”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痛饮美酒。
酒水入喉,阎牧才露出诧异之色,然后道了声:“此酒,味道甘……”
李元笑道:“甘特娘的好喝。”
阎牧愣了下,也笑道:“甘特娘的好喝。”
李元又拍了拍他肩膀道:“既然回来了,就多住些日子,最好一直住着,玉京有什么好的?”
“玉京……玉京……”阎牧似乎想起了什么事,然后长叹一声。
李元道:“大丈夫,叹什么气?”
阎牧露出自嘲之色,道:“当年我太年轻了,我以为我护送的是一个为国为民着想的清官,可没想到……也只是个蝇营狗苟、唯利是图之辈!
清官只是他的伪装,是他的面具,我被他骗了!”
说罢,他越发愤怒,借着酒劲仰天长啸一声,悲愤无比地吼道:“古之圣贤,忧国忧民,如今安在,安在?!!!”
李元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位外甥是真的在忧国忧民吗?
他往后挥挥手,看着周边血刀门弟子道了句:“你们先走。”
血刀门弟子纷纷抱拳,恭敬行礼,然后遵老祖令,策马而去。
不一会儿功夫,漫漫长道,只剩两匹马并排而行。
李元这才问:“那清官死了吗?”
“没死……”
阎牧道,“他也根本不是什么需要我护送的清官,而是一个大势力的内门弟子,他本身实力就比我强,却还在装弱。
他之所以去玉京,是因为他知道红莲贼将起,想要提前去将这些信息告知他所在的门中。”
“哪个门?”
“神木殿。”阎牧道了声,然后仰头道,“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赶紧去门中,将这消息汇报吗?”
李元配合地摇摇头。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说罢,阎牧攥紧拳头,“那狗东西之所以告诉神木殿,不是希望神木殿联合其他势力将红莲贼镇压下去,以免生灵涂炭。
他……他……他居然是想让各大势力放水,任由红莲贼一路攻到玉京城。
等红莲贼把皇家搞得差不多了,他们再坐收渔翁之利。”
阎牧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些话,说罢,他如泄了气的皮球,自嘲一笑,“我真傻,真的。”
李元叹了口气,拍拍阎牧肩膀,安慰道:“阎兄,你不傻,换成我我也会这么做。”
阎牧激动地侧头,双目发红噙泪,道了声:“好兄弟!”
两人策马了一阵儿,天色已晚,便暂在最北的天南县入住。
客栈里,两人又是一顿畅饮,然后回了厢房。
李元这才知道一些关于阎牧的消息。
当年,阎牧年幼外出拜师,学了【回柳功】,又一路提升到了七品,之后闯**江湖,无意结交一位清官。
这清官见了他本事,便在上京前邀他同行,望他护送。
同行的还有些其他江湖人士,但那清官却对他颇为照顾。
后来,阎牧才知道原因。
这【回柳功】竟是“神木殿”的基础功法,他天赋上佳,既入七品,当认祖归宗。
……
次日,一早,两人启程继续赶路,并在傍晚赶到了山宝县。
一入县子,李元带着这位外甥直奔百花庄园。
而庄园前,阎娘子已经带着小琞在等待。
两人下马,小琞肩头落着乌鸦,喊了声“爹”。
阎娘子指着阎牧笑道:“那是你表哥。”
小琞嘟着嘴,刚要尝试着喊“表哥”,阎牧却皱起了眉,然后失声道了句:“这是……天生行骸?”
李元微微侧目。
阎牧才注意到失言,然后拉着李元到一侧轻声说:“姨父啊,这孩子不能见人,否则必惹大祸。”
“为何?”
李元神色开始变冷。
阎牧道:“你一直在边陲之地,那是不知道,可外面,行骸和武者已经是势不两立了。
这孩子双目如玉,乃是古书里记载的一种极其罕见的天生行骸。
不,已经不能用天生行骸来形容了。
这就是活着的恶鬼。
她要是被大势力的武者看到,必然格杀勿论。
若是被行骸看到,必想着拐离此地,远走万里,再不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