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潭县大狱。

冷壁砖砌,森林严寒,缝隙里隐约可见有暗红的血。

火盆里,红色的火焰腾腾窜着,几把烙铁被随意搁放其中,烙头上的血早在高温里变成了黑色。

火光作为这囚笼里唯一的光源,散射而出,将不远处的一道身影投落在墙壁上。

而身影的主人,是个满身是血、不知死活、被吊在半空的“瘦竹竿”。

血水在他一缕缕发丝间未曾滴落,只因早凝住了。

“瘦竹竿”头发打了饼,形成了一种脏兮兮的红黑色,而头发之后,则是一张紧闭双目的年轻脸庞。

哗!!!

一桶冷水浇到他脸上,“瘦竹竿”缓缓睁开眼,双目缓缓有力,如豹子般死死瞪着面前的衙役。

“哟,这小子还有力气嘛。”那浇水的衙役忍不住笑了起来,取了腰间刀,轻轻抽着他侧脸,道,“说!是什么人指使你去杀马老爷的?”

这“瘦竹竿”正是之前抓着铁片,爬墙,冲门去救人的少年。

“许盛,老实交代吧。

马老爷家的丫鬟被谁给劫走了?”又一名衙役冷声问道。

直到此时,这名叫许盛的少年才微微抬头,嘶哑着问了句:“她……被……人劫走了?”

“对,一个灰衣人,说!那个灰衣人是谁?”

衙役问着。

他之所以在这儿审,也是上头的吩咐。

这倒不是害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毕竟这些小乞丐般的杂种能认识什么人?

上头,以及马老爷那边就是想弄清楚这些小乞丐到底是怎么样一个团体,那个灰衣人又是什么人,然后可以一网打尽,以血心头之恨。

而许盛闻言,却嘶哑着声音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垂头瞪眼,嘶哑着声音一句一顿道:“算命的说过,我许家必出人杰。

我妹妹从小不凡,我就知道……这命是落在她身上。

果然,果然,有人救走了他。

你们得罪不起那个人的,因为这是天意,是天意!!”

他发出癫狂的笑声。

可事实上,那算命的只是个会说说好话、混口饭吃、什么都不懂的个假货,当年许家父母早就看穿了,却不想许盛却一直记着。

至于“得罪不起那个人”这般的话,则是他抖了机灵,他在吓这些人,在故布疑阵。这些人越是被吓到,他们就越不敢继续追查,他妹妹也就越安全。

但衙役也是不被吓大的,听到这小子的话,相顾捧腹笑了起来,旋即又是一抖鞭子,猛地一下狠抽了出去,抽在许盛身上。

许盛身形如破布麻袋一般,被抽一下,抖一下,却闷哼着不喊疼,只是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衙役。

衙役被那眼神看的发毛,正想拔刀戳瞎这小子的一只眼睛,侧边的牢门外却忽地传来声音。

“别审了,别审了,马老爷家送了美酒来,晚了可喝不到了。”

这衙役暂时放下刀,吼了句:“除非是蘅芜酒楼的酒,否则都是淡出鸟的屁!”

门外那衙役道:“嘿,还真被你说中了,是蘅芜酒楼今年的春天酿!”

“什么酿?”

“春天酿,比春水酿还要好的!”

“好好好,我就来。”衙役喜不自禁,直接丢了刑具,往外跑。

如今蘅芜酒楼的酒在周边是出了名的,尤其是蘅芜酒楼还是血刀老祖的娘子开的,那就更带了几分高级感。

血刀老祖,何人也?

便是这青潭县也有耳闻。

别的不说,那血刀老祖的师兄木先生单枪匹马,去到秋塘县,直接斩杀赵仙童,又收服了赵仙童背后的那位古象将军,这事儿就足以让两县的人明白谁才是这一方的土皇帝。

此其一。

其二,蘅芜酒楼的酒是真的好喝。

其三,难买,买不到。

所以,这边衙役一听有“春天酿”喝,顿时什么都不管了,直接跑了出去。

许盛垂首,半吊空中,听着牢笼外的觥筹交错和欢笑声,双目麻木地盯着面前的空地,然后又痛苦地缓缓闭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牢笼外喝酒的吵闹声忽地平缓了下来。

又是小片刻,便是无声无息,彻底没了动静。

许盛诧异地睁眼,微微侧头。

他听到了脚步声,不缓不慢,从阴沉沉的过道里走来,脚步声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从容。紧接着,火盆的光里显出一道裹着灰色斗篷、戴着木面具的高大身影。

那身影来到门前,取出钥匙,解开铁索,“吱嘎”一声开了门,又入内给许盛解开了绳子。

许盛“啪”一下往下摔落,却被那身影直接抓住,扛在了肩头。

“多……谢……”许盛不知来人是谁,只嘶哑着声音道了两个字。

“不问问我是谁么?”灰衣斗篷人语带笑意。

许盛嘶哑道:“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怎么?看我迷倒了衙役,又用钥匙开锁,瞧不起我?”灰衣人笑道。

许盛一愣,忙道没有。

下一刹,灰衣人扛着他,走出了大狱,身形微旋,破开夜色,几个起落便是远去而不见人影。

……

……

数日后。

一座府宅里,十二个衣着褴褛的小乞丐正紧张局促,却又警惕无比地坐着。

这些小乞丐都有些共同特点。

一,他们身体素质都不错,作为乞丐还能维持身体素质,这说明身体的底子是真的好。

二,他们之所以成为乞丐,背后都有一段血海深仇。

三,他们成为乞丐后,都受尽屈辱,如今一个个跟择人而噬的凶兽一般,只不过……却是小凶兽,因为他们还没有生出爪子。

许盛也坐在其中,但他身侧却不是他的妹妹许兰,而是另一个更瘦小、甚至连是男孩女孩都无法分辨出来的小乞丐。

一套套新衣裳被发了下去,一份份食物也被发了下去。

许兰,也就是第一个被李元带走的少女,则端坐高处的大椅上,在换上新衣裳后,她的美色便得到了加成,可谓艳丽不能方物。

此时,她面带几分装出来的上位者冷傲之色,扬声道着:“大叔给了我们住的地方,给了我们吃的,穿的,他还要教我们武功!你们学不学?”

“学……”

“学!!”

小乞丐们里有人大声喊着,还有人用蚊子般的小声说着。

许兰道:“现在去烧水,洗澡,换上新衣服,然后来练功!”

众人齐声应“是”。

许盛也开心地看着自家妹妹。

事情能发展到这一步,是他远远没有想象到的。

那位从青潭大狱救了他的人将他带到了一个府里,而府里还有他的妹妹许兰。

那人说“今后,这府就是给你们住的”。

之后,那人又陆陆续续带回了些其他小乞丐。

因为都是乞丐,所以那些小乞丐许盛和许兰都认识。

不仅认识,彼此间还有过交集,甚至是小恩怨。

因为这些小乞丐都不是善茬,个个儿都狠……

而那些小乞丐也都认识许盛,许兰。

尤其是许兰。

这可是乞丐堆儿里出了名的美人。

残羹冷炙居然养出了个白皮肤、大眼睛、杨柳腰的姑娘。

她便是赤着小足都让人心头痒痒,好像那不是小足,而是羊脂玉般的宝贝,谁不想把这般的宝贝捧入怀里好好儿肆意把玩一番?

而这……若不是天生丽质又是什么?

甚至,不少年轻乞丐都戏称她为“大小姐”,而一些有些混久了的老乞丐则常用“银邪”的眼神盯着这许兰。

那眼神若是长了手,怕是直接要把许兰的衣裤都给扒光了,然后趴到这初长成的美人腰间,掰开她的腿,做些下作之事。

可惜,许兰不仅美,而且还很泼辣。

许兰的兄弟许盛,也是个狠茬,是曾经杀过人的狠茬。

他因为迷信着“年少时那瞎子的一句批命”,又见到许兰出落得如此美艳,再加上家破人亡、一切希望全部崩灭,便将那那批命按在了许兰身上,从而将许兰当做了希望。

之后,他也不再以兄长自居,而是俨然一副追随者、虔诚者、甚至是狂信徒的架势,哪怕为了许兰去死,他都愿意。

这一对兄妹在乞丐里算是有名气的,尤其是许兰。

许兰做事,分食都很有气度,是个能服众的人物。

这一次要不是被马老爷给逮住了,她在乞丐窝里也能活的好好的。

此时,待到小乞丐们一个个下去后,许兰才起身,绕到椅子的屏风后看向那正坐着的灰衣人,用不像一个乞丐的优雅行礼道:“大叔,我做的还行吧?”

灰衣人自是李元。

而许兰则是他看中的那个孩子。

只不过,他也不知道许兰资质如何,所以便又通过许兰许盛兄妹知道了不少当地的小乞丐,然后又稍加筛选,挑出了心性比较坚定、身体还行的那一类,然后带到了此处。

然而,李元并没有当保姆的打算,也没想着照看他们,扶持着他们成长,帮他们斩杀外敌……

李元只想给他们一个平台,然后每隔一段时间过来看看。

能学会他功法的,他就接着教。

暂时缺少资源的,他会提供一些。

可之后的一切,还是要这些小乞丐自己来。

供货渠道,赚钱渠道他会这些少年少女稍作安排,但钱却需要他们自己去赚。

所以,李元并没有动马老爷一家,也没有去动衙役的任何一个人,就连进入大狱也是用了最温柔的“下迷药”方法,而不是大大咧咧地走入狱中接走许盛。

真要那样,他连自己出手都不要。

可他要的并不是这些小乞丐在温室里学习他的功法。

他给他们希望,教他们本事,之后……在成长的过程中,生死不问,除非遇到什么特殊情况。到时候,李元会另行判断。

“做的不错。”

李元赞了声,然后道,“但大叔不会经常留在这里。”

而许兰并不曾露出失望的表情,而是道:“我知道的……大叔是有大本事的人,自然不会一直留在这里。

那……大叔要我们做什么呢?”

李元道:“不过是将我功法传承下去罢了。还有……就是你们自己好好活下去。如何做,我不问,也不管。”

“谢谢大叔。”许兰道了声,随后又稍有犹豫,大眼睛的眸光微微低垂,俏脸温敛,继而又启了唇,问出句,“只是……我能知道,大叔为什么选择我吗?就因为……我长的漂亮吗?”

李元笑道:“当然不是。因为……你很特别。”

“我……特别?”许兰神色复杂地问。

李元点点头道:“你面相贵气,纵有波折,必成大人物。”

“我……”

许兰神色变了几变,又问,“大叔是听我兄弟说过算命的事吗?”

李元声音里带上诧异道:“什么算命?”

许兰便把小时候家里遇到算命的事说了说。

李元笑道:“那可不就巧了嘛?未曾想到那算命的居然也和我看法一致。”

这一刻,许兰心底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一股空前的信心开始滋生。

她……注定成为一位大人物。

她……生来不凡。

可事实上,这都是李元骗她的,而李元要的就是这效果。

一个人若觉得自己是“天命之子”,那么她的成就往往会比觉得自己就是个“小乞丐”高上不知多少。

他从大狱里听许盛说了算命的事,此时便顺水推舟,再帮许兰巩固一下信心罢了。

不过,他也不是就确定许兰能参悟他的【南山鬼雨观想图】,练成那一式妖刀,这不过是加重一份筹码罢了。

这里的每个孩子,以及未来来这里的每一位,他都有着希望……

可种子洒下,究竟哪一粒才能发芽,才能成长成大树,他无法知道。

……

李元在此地停留了近两个月时间。

十二个乞丐里,居然有八个练出了影血,破入了九品,许兰许盛都在其中。

李元丢给了他们一些兵器和钱,又留了仅供三个月修行的九品妖兽肉,便决定离去了。

许家兄妹一直知道他要走,此时都有些恋恋不舍。

“大叔,我们会守住这座府的!”

许盛道。

而许兰则是道,“大叔,这府还没名字,您起一个吧。”

李元想了想,取了笔墨,银钩铁画之间,写了个两字:奢乡。

旁边有其他小乞丐问:“大叔,这是什么意思?”

李元道:“奢,为奢侈之意,乡,为故乡之意。

奢,是大叔对你们的期望,大叔期望你们能够靠着力量变强,从而收获奢侈的生活。

但是……永远不要忘了,这里才是你们发源的地方。”

许兰让人将“奢乡”两字放入牌匾,又横悬在内堂门扉的上方,她道:“大叔,现在这里不是奢乡,所以……我不挂外门,等是了,我再挂出去。”

李元看着这些少年少女。

说实话,他就是想利用这些孩子,也是在鼓励这些孩子堕入魔道,所以他才写了“奢乡”两字再在他们心里加一个名为“欲望”的筹码。

不过,假设说这些孩子里有人能走【千里侠客观想图】的路子,他也不会吝啬。

毕竟,无论英雄还是邪魔,都是惹是生非的主。

他再额外去建个培养“正道”的势力,又深感疲惫和无法兼顾。

许盛忽道:“大叔,如果……还有其他小乞丐想学您的功法,我们可以教给他们吗?”

话音一落,周边鸦雀无声。

李元缓缓侧头,问了句:“知道师徒之礼吗?”

许盛直接低下了头,道:“我错了……”

但其实他并没有明白,因为他们也曾想拜大叔为师,但大叔却未曾同意,只是让他们称大叔便是。

李元道:“小盛,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们要学这功法,需得知道如何拜师,如何尊师。做到了,你们便可收下。”

说罢,他又从怀里取出一封早准备好的信,交给许兰道:“我走之后,你们可凭这封信往松鹤酒楼,之后你们去狩猎也好,捕鱼也好,采山货也好,只要货色不错,松鹤酒楼都会收你们的货。”

松鹤酒楼,是青潭县最大的酒楼。

可很少有人知道,这酒楼其实已经被蘅芜酒楼给悄悄收购了,目前酒楼老板都是薛凝派来的亲信。

那老板若见信,必能看出信上的秘文,从而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这也是他给这些少年少女留下的路子。

“大叔,您不回来了吗?”许兰问。

李元道:“过段时间等你们精进了,我自然会回来看看,再教你们后续的法门。”

说罢,他淡淡一笑,负手洒然而行,转瞬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一众奢乡里的弟子看着,然后纷纷朝着他离去的方向跪倒,叩首,齐声对这位改变了他们命运的神秘男人道:“大叔慢走。”

旋即,他们一个个起身,又一个个握住了刀,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光泽。

黑鸟在高处枝头静静看着。

李元却已在县里买了匹马,跨上马,往北而去。

他脑海里,思绪有些飘远。

他忽然想到玄金观,圣火宫之类的大势力之上,还有着隐藏在历史之后的超然势力。

这是否意味着……当初曾有人与他做了一样的事?

分出一张观想图,便是构建出一个独立势力?

那问题是……那些和他做了一样事的人,还活着吗?

……

……

一去两个月,谁也不知道李元去了哪儿。

可老祖远游,本也寻常。

返回后,天色已暗,他沐浴更衣后,搂着春水脉脉的阎娘子。

许久,平息后……

阎娘子扭动臀儿,转过身,一双玉臂勾住他的脖子,呵气如兰道:“明儿去薛姐姐那儿,她平时不说,可我知道她也想了。”

李元探手搂住怀里佳人,轻声把这些天做的事和她说了说。

阎娘子没说什么,脸颊贴在男人怀里,忽地问了一句:“我在想凤儿的规律。”

“你还梦到她吗?”

怀里的小娘子下巴压了压男人的胸口,这是在点头。

“可鬼物并不是她们本人,而我不想你出事……”

那下巴又压了压,可旋即,玲珑浮凸的小娘子双腿附着李元,又往上爬了点,凑到他面前,小声道:“如果……凤儿的规律是不让我死呢?”

这问题把李元问住了。

空气里安静了下,他又道:“木匠铺的规律是你进入木匠铺,万人坑是因果轮回、死人来找你,严格来说,这两个鬼域都没什么特别的规律,基本上是你要进入鬼域才会出事。

而风儿不让你死这个规律,并不合理,而且……你没办法去证明这个规律。”

说着,李元忽地搂紧阎娘子道:“你别傻乎乎地自己去试。”

阎娘子感受到了他的紧张,浅然一笑,柔荑抚触着他的胸口,道:“瞧把你紧张的。”

“你答应我,别乱试。”李元确实很紧张,他生怕自己婆娘一个想不开,想着去寻死,然后就为了试试凤儿会不会出手救她。

这怎么试?

阎玉无法修行,注定了无法长生。

所以,李元希望自己可以成为她的大伞,为她遮风挡雨,护她一世安宁。

阎娘子红唇轻轻动了动,欲言又止,又埋头藏入了李元怀里,轻轻道了声:“好呀,我不乱试。”

“要乖乖的。”李元像哄小孩似的,他最近动不动就被人叫“前辈”、“爷爷”、“老祖”、“大叔”之类,于是就有了种看谁都很小的感觉。

他若是照照镜子,回想起今年他的真实年龄也不过才二十一,说不定心头会生出大无语。

“是,老祖,爷爷,前辈……”

阎娘子嗲声嗲气。

然后又拱了拱他,故作吃惊之色道,“哎呀,我怎么和老祖睡到一起了呢,嘤嘤嘤……别碰我,放我走~~”

李元被她这么一逗,感觉又来了,可看着她这模样,道:“都做娘了,还这么调皮,看我不惩罚你。”

夫妻,又一番恩爱。

李元舒服地躺着,只觉阴阳交融后,心神宁静。

而阎娘子却累瘫了,手指又在男人胸口轻轻敲打,然后轻轻道了句:“对了,忘了和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我侄子来信了。”

说罢,阎娘子又加了句,“阎牧,去玉京城那个。信送到了小墨坊,说要给阎玉或者李元,然后马上就有人送到这边来了。

信上说,红莲太子败了,逃出了玉京,正在被追杀,而皇帝要回玉京城行赏。

他……也快能够回来了。”

说着,她笑道:“我侄子,想衣锦还乡呢。”

李元从记忆里翻出那位阎兄,仔细想了想,当年相交,那阎牧也未曾看低作为普通人的他,之后更是将亲眷托付,如今更是成了亲戚。

“好,好,他还活着就好。”

“别再叫阎兄了,他得叫你姨父呢。”

空气沉静了下,阎娘子再道:“别担心,总归是自家人……应该不会来者不善。”

李元点点头,可他今非昔比,任何意外都足以让他心生警惕。

如果他没记错,皇帝是许诺了天下大势力“凡是勤王,助他夺回玉京者,皆可从大周武库里挑选三样宝物”。

红莲太子既然败了,那就是皇帝要开大周武库的时候了。

阎牧居然也搅合在其中,这真的没问题吗?

他回来是做什么?

李元想着,阎娘子却已经入了梦。

梦里,漆黑的屋子,刺目的窗口,诡异的白影……每晚皆如此。

阎娘子早就拥有了自由行动的能力,她往前几步,坐到了屋子仅有的小桌前,微微托腮,而桌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几张神秘的白色纸钱。

阎娘子抬手去碰。

可还未碰到,窗口的白影便“咯咯”转身,抢在她前面抓住了那些白色纸钱,然后递到了她手上。

阎娘子接过纸钱,轻声道:“凤儿,我们一起去做些事吧。”

可没有回应。

鬼,不会说话。

阎娘子又道:“我男人太担心我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

依然是沉默。

“他一定会阻止我,什么都不让我做。因为我只是个普通人,而他担心我出事。”阎娘子语气温柔。

屋里,还是死寂,没有回应。

阎娘子忽地有些迟疑,喃喃着:“他的担心是对的,他和小琞都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那便算了吧。他在外忙,我给他一个家就好。”

她嫣然一笑,而对面倾听她说着心里话的,却是个女鬼。

……

……

次日。

一封来自庞元花的“鬼街商品名录”被放在了李元书桌上。

【蚂蚁小糖人】:价格,4厘;作用,当你在看着目标并完整地舔完小糖人,目标就会变成小糖人(不可通过嚼碎的方式加快进度)。

【兔子小糖人】:价格,3厘;作用,如上。

【巨象小糖人】:价格,2厘;作用,如上。

【灰色胭脂盒】:价格,4厘;作用,简单的化妆,能够让你变成另一个人,只要没有蕴藏祖箓的影血洗脸,应该可以一直维持下去,而不会被揭穿(该变化不能跨越性别,且无法增长身高、改变体型,仅仅是相貌的改变),使用一次后,胭脂盒作废。

【白色胭脂盒】:价格,1分;作用,如上,额外可以改变身高与体型。

【黄色胭脂盒】:价格,3分;作用,未知。

【黑色胭脂盒】:价格,1钱;作用,未知。

【红色胭脂盒】:价格,未知;作用,未知。

【青色胭脂盒】:价格,未知;作用:未知。

【铜质吊牌】:价格,2分;作用,佩戴该铜牌后,铜牌上所刻之人会自动变成佩戴者的模样,并帮助佩戴者抵御诅咒等各种攻击。

【铜质发钗】:价格,2分;作用,以目标头发编织小人,再默默观想对方名字,模样,将发钗对着小人刺下,便可令对方遭受一次可怕的攻击。

【铜质戒指】:价格,2分,作用,未知。

李元静静看着。

他只看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是知道的,庞元花整理的这些“装备”都是最常见的装备,是古街入口当头那些小贩叫卖的东西。

同样,这些东西的作用也最容易被搞清楚,毕竟总有不少外来者来不停地尝试。

“之前我还奇怪,为什么小糖人越小越贵。

原来,越小的小糖人越容易舔完,也能够越快地给目标施加诅咒,所以才越贵。”

“胭脂盒,这玩意……比什么人皮面具可强太多了。

若是有人使用了胭脂盒潜入到我身边,我说不定难以察觉……”

“吊牌和发钗,一者像是抵御诅咒的盾牌,一者则是施加诅咒的利剑。”

“这些物品,都只是在鬼街入口处卖的,可谓是大路货……

但大路货就已经如此可怕。

难以想象那些店铺里卖的货,甚至是那什么奇兽园,小女孩卖出的花能做什么。”

“行骸,还真是可怕。

这些东西哪怕自身没有力量,也能跨越多重境界直接杀人,而且还防不胜防。

最关键的是,这些行骸身上浮现出来的综合实力,完全不是他们真正的力量。

不过,幸好我能看到对方的装备,否则还真是难办。”

李元看着这些东西,更坚定了自己绝不轻易去混行骸圈子的想法。

不过,他要搞鬼钱,然后多买些“装备”才是。

扫了扫身上的钱,一张3分,两张1分,两张3厘,一张1厘,合计5分4厘。

略作思索,他取了4分4厘的鬼钱交给庞元花,道:“买两个【铜质吊牌】,一个给你,一个给我,再买个【灰色胭脂盒】。”

庞元花接过鬼钱,道了声:“知道了。”

李元问:“搞鬼钱,只能通过抢劫么?”

庞元花思索了下,道:“主要就是抢和卖。抢是抢那些一无所知的外来者的,卖则是卖货给鬼,就像我上次给您卖的那些胭脂盒一样。”

李元手指轻轻敲打桌面,垂眸思索了下道:“我后来想过,那胭脂盒应该是进入鬼域的一种媒介,或者是恶鬼的一种诅咒……

所以,行骸的影踪之所以飘忽不定,就是在寻找这些自己不能使用、却能贩卖给恶鬼的物品么?”

庞元花点点头,道:“我找姓龙的女人了解了一下,她说木匠鬼,万人坑这种属于年代不久、比较简单的鬼域,所以中间未曾产生了鬼物。

若是那些复杂的鬼域,便能见到不少鬼物了。所以,行骸们的飘忽,应该便是去追寻这些鬼物了。”

李元道:“你能看到线,那就能锁定鬼仆,而鬼仆在外,身上便可能会存在这种鬼物。”

庞元花也不害怕,她和面前男人绑定在一起,荣辱与共,想了想道:“我们要去找鬼仆吗?”

李元摇了摇头,但没说话。

庞元花忽道:“前辈不来钟府,其实是正确的。”

李元饶有兴趣地抬头,问了句:“为何?”

庞元花道:“一切势力运转,皆有其目的,原本我一直在忧虑着木匠鬼的事,而没有仔细观察过钟府。

可现在,我看出了些端倪。

钟府似乎换过好几批人……”

“哦?”

李元双眼微微眯起。

庞元花的这句话,直接让他原本的猜测得到了侧面的佐证。

钟府,就是一个养猪场。

有人在养猪,之所以还维持着秩序,是因为猪还没肥,等肥了,可以宰了,那……便会一口气宰光。

至于为何不担心宰完了猪会没有猪。

原因也很简单。

李元都可以利用“木偶人”将一个盗匪变成行骸。

那钟府的府主,长老,他们不能么?

“财莫露白,行事小心。”李元郑重地道了句。

庞元花道:“放心吧,前辈。”

随后,她转车离去,而到了门槛前,却见轮椅轻松地翻过了门槛,又一个回旋,正对着李元。

庞元花笑道:“年年给我做的轮椅,我特别喜欢,我展示给您看一下,好吗?”

李元笑着点点头,他对自己那位养女的手艺也颇有兴趣。

咔……

庞元花似乎是按动了什么枢纽。

顿时间,那轮椅如同“汽车人变形”般动了起来,六条钢铁手臂从轮椅后探了出来,两只持着刀,两只持着盾,还有两只分别握着弓和箭,狰狞地庇护在庞元花身侧。

除此之外,还有六个灰色暗哑的金属筒出现在了轮椅两侧,那分明是“暴雨梨花”般的发射器。

而这轮椅上居然浮动着一个数字:209~210。

“她给你做了个傀儡?”

“嗯,我从外弄来了一颗七品妖兽的心脏。还不错吧?”

庞元花像小女孩炫耀东西一样,夸赞着轮椅,显然她把面前二十一岁的少年真真正正地当做了一位老怪物。

……

时间流逝。

因为李元堵住了所有的隐患口子,再加上平稳低调、小心谨慎,所以几个县子居然没发生什么大事。

期间,原本还有几个从中原来的六品想要到这里来占山为王,可一查这里的情况,便顿时改道了。

三个鬼域,还有一位古象将军,以及能够轻松镇压古象将军的木先生,还有那开辟了武庐的血刀老祖。

这种凶险万分的鬼地方,那些六品也不傻,没人会来。

这般的安宁日子,让李元才享受到了生活的愉悦。

而自从阎牧来了一封信后,过了很久,才来了第二封信。

这一次,他已经知道李元和他小姨成婚了,并且还生了孩子。

信里,他表达了祝贺,但又说玉京再生变故,或许无法赶回。

老板娘这边,以“蘅芜酒楼”为中心缔结的关系网也慢慢铺了出去,开始延伸向五县之外的县子……

而在深冬大雪封山之前,其中的一个渠道带回了来自中原的大消息:

皇帝,反悔了!

大势力们帮他赶走了红莲太子,但他却不愿开启“大周武库”给其他势力们挑选宝物,而想改成其他封赏。

可其他势力怎么可能同意?

“这皇帝可真是傻了。”老板娘忍不住喷了一口。

李元却凝重道:“可是,皇帝的依仗是什么?”

两人正说着,门外探出一张小脑袋,小琞探出拐杖,“哚哚哚”的敲着门,喊道:“爹爹,小妈,吃饭饭。”

两人相视一笑,起身。

李元一把抱起小琞,穿过回廊,往远而去。

不论中原打的如何激烈,战火暂时还烧不到这边。

膳堂上,有袅袅炊烟,弥漫于凛冽风雪之间,那是与山宝县千家万户无异的人间烟火。

深冬,有什么比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更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