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小院,金色的阳光。
三月风吹起湖畔绿柳,墙头杏花,李元思索地看着面前的图。
图上有侠客千里取人头,正气浩然,嫉恶如仇,千里万里只等闲,一人负剑云和月。
他原本就已经寻到了轨迹,差的就是将意境和这轨迹重叠,此时,他寻到了契机,便遵循着轨迹,画出了一副观想图。
这是一幅英雄之图。
是【千里侠客观想图】。
可,李元自己都很疑惑,他明明不是英雄,为什么能画出这?
转念想想,“英雄”或许占了他心里的一部分意境,但绝不是全部。
所以……
他明明已经画好了图,但却意犹未尽。
他的意还未尽,因为他画出的意并不是他所有的意。
他画出了【千里侠客观想图】,心中的英雄气随着笔尖悄然**去,如蒙宣泄后而归平静,所以其他的意气便又忽地涌出,越发清晰且剧烈地呈现在他眼前。
“那就再画。”
李元取纸,提笔。
门外,有丫鬟小兰想给老爷送餐,毕竟老爷一天一夜没出门了。但阎娘子却不知何时早来了此处,她把小兰拦住了,道了声:“别打扰他。”
“可是,老爷他好久都没吃东西了……”李元平时待人不错,就连小兰也担心他。
阎娘子没说什么,道了声:“那等老爷自己走出来了,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准备好饭菜等他便是了。让他随时能够吃上一口热乎乎的饭。”
小兰忙应了声,退了下去。
白衣美妇则是站在雅致的满月拱门外,背对着院子里的李元,出神地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她周身曾经的村姑气质已经褪去,目色深邃却依旧纯粹。
而院子里,李元心中“英雄气”既去,那便是物极必反,生出了一股子“死气邪气”,就好像人心中积极向上的力量若耗尽了,那剩下的便很可能是消极堕落。
他提笔,在纸上墨走龙蛇,又写了几行诗。
“南山何其悲,鬼雨洒空草。”
“长安夜半秋,风前几人老。”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这是穿越前那位诗鬼长吉的诗,悲伤,抑郁,诡谲……
而似乎是从这些诗句里攫取了意,那意融合了李元本身的意,促使他瞬息抬笔,笔尖沾墨,又点在了新的纸张上。
李元整个人好像陷入了一种绝对的悲观和失落中,他一笔一笔地画着,却又时时刻刻思索着生命图录,以让图录融入其中。
一天过去……
两天过去……
少年颓然的垂下笔,抬头看向面前的画。
画上,荒山枯草,坟冢如城,雨水洒落,一滴一滴皆如恶鬼徘徊……
这图是【南山鬼雨观想图】。
也是魔道之图。
李元画完这画,心中“抑郁消极”的意也随之**了出去。
他仔细端详着这画,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发现居然也和生命图录对上了。
可是,侧重点却和【千里侠客观想图】有所不同。
换句话说,这图中都包含了生命图录的轨迹,但那轨迹本就是几道重叠一处的,而【南山鬼雨观想图】侧重的轨迹和【千里侠客观想图】的决然不同。
这一刹那,李元脑海中灵光一闪。
通过亲身实践,诸多信息勾连成串,诸多疑问也得到了解答。
他恍然地想到了之前赵仙童和古象给他普及的六品常识。
“所以说,生命图录是一个选择,不同的人会在生命图录中看到不同的轨迹。
看到了不同的轨迹,在参悟后便会看到不同的图景。”
“可事实上,并不是轨迹让他们看到了图景。
而图景本身就存在,他们只是在轨迹中看到了绘制图景之人的意境一角……”
“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如此……”
李元心情舒畅。
这一瞬间,他洞悉了生命图录的秘密。
所有依靠“生命图录”从七品晋升六品的人,都是在“生命图录”中选择一条道路,观想到了一种场景,也许是观想图1,又也许是观想图2,观想图3。
可只要能够观想到这一步,那就已经是掌握了神髓,哪怕这神髓其实只是完整生命图录的一小部分,也足够了。
然而不同的人,却只会从图中体会到不同的意境。
这也是偃月门断了传承的根本原因所在。
李爷也许根本就不是天资差,而是因为他的心性和他师父并不相合。
他师父画出了“有神有形”的生命图录,其实也只是“一不含观想图、二不完整”的一小部分。
但这一小部分,却也许刚好和李爷的心性不合,李爷就算拼了命,那也是画不出来的。
而李元这种自创者虽然看的清楚,但却也更加辛苦了。
他需要创出观想图1,2,3,然后再从这些图中剥离出“侧重点轨迹”,将这些“侧重点轨迹”重新组合成一张真正的生命图录,一张具备着神的生命图录。
修行者看到的正是这张生命图录,然后他们看到某一个轨迹,再观想到观想图的冰山一角,最终触及创造者当初的某一样力量。
而李元却是创造出所有观想图,再将观想图的轨迹融合成一张生命图录,而供给旁人去从中参悟。
这是一个完整的循环。
“英雄气”既去,“死气邪气”既去,李元心底剩下的一分气竟又冒了出来。
便好似经历过了轰轰烈烈,又堕入了邪魔杀道,如今归隐山林,心态平和,逍遥洒脱。
李元不想停下这难得的契机,虽是三天三夜没合眼,但他身体撑得住。
他深吸一口气,再提笔而落了几行诗。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闭目,思索,感悟,提笔,挥墨,意气纵横。
这一次,他花了三天三夜时间,在完成后,将笔洒然一掷,往后张臂仰倒,目光犹然看着那新绘之图。
图上,公子面带微笑,长发披散,头戴斗笠,倒骑白鹿,徜徉在山水之间。
这便是一副【公子骑鹿观想图】。
此图非英雄,非魔道,而是……自在之图。
“还差最后一步。”
李元稍稍休息了数息,又直挺了起来,三幅观想图具放身侧,又新起一张白纸,抬笔画了起来。
他分别将【千里侠客观想图】、【南山鬼雨观想图】、【公子骑鹿观想图】中的“侧重轨迹”画了出来,使得这些轨迹构成了三条交错在一起、看似混乱无序、实则暗藏玄机的线条。
而这……就是真正的生命图录了。
这便是生命图录的秘密所在。
他,完成了。
……
随后,李元以玉匣收起四张图,好好儿洗了个澡,又吃了一顿,旋即便躺到**睡了。
这一睡便是三天三夜,待到醒来,又是一阵沐浴,狂吃海吃。
李元吃完了,只觉精力竟是都恢复了,不仅如此,他情绪之激**算是空前,血气如海,无风自起浪。
阎娘子在外带两个孩子,而老板娘在屋里面露忧色地看着他,夫妻久未经历雨云,只是稍加触碰,便如烈炎焚柴。
许久后,才复归宁静。
“当家的……”
老板娘面色温柔,抬手想为男人擦去汗水,可一动却发现身子散了架,她剜了男人一眼。
李元将她搂入怀里,心情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和。
不一会儿,老板娘忽地又传来一声惊呼,被褥又轻轻动了起来。
红尘事就是如此,
人间烟火,食色性也。
待到晚上,阎娘子悄悄来屋里看了眼,又悄悄把门关上了,朝里面喊了声:“薛姐姐,你儿子今晚我带着,放心哈。”
老板娘急忙喊着:“救命呀,救命呀。”
阎娘子掩唇轻笑,又把门关紧跑开了。
当晚,李元没再折腾老板娘。
老板娘也是久违地躺在男人怀里,轻轻说着些悄悄话,又探手触碰着男人脸庞,从上而下地抚摸着,感慨着:“当家的还是这么年轻,而妾身已经二十七了……
等再过十年,二十年,妾身人老珠黄了,当家的还是这般年轻。”
她轻声叹息。
可她心里也知道,入了六品,寿元便有足足两百年,而且除非到了大限,其余时候几乎都能维持年轻的模样。
这种误解,也无意间帮李元遮掩了“长生不老”的事。
“到时候,妾身想专心发展蘅芜酒楼,尽可能为当家的整出一个能够帮助你的势力。
等那一天……当家的纳些妾,或是买些漂亮丫鬟。
武者气血充沛,而气血……气血日渐衰败,等到那时候,怕是已经无法陪当家的共赴云雨了。”
老板娘轻声道着。
这些话,她想了很久,如今说出来了,心底也舒服了许多。
“你老了,我也喜欢。”李元温柔道。
老板娘笑道:“那就纳妾,就买漂亮年轻的丫鬟。”
“什么跟什么?”
“我和阎姐姐都商量好了,你不纳妾,我们帮你纳;
你不找年轻漂亮的丫鬟侍寝,我们帮你找。”
老板娘缠在李元身上,柔声道,“当家的心意,我们都知道……可是,我们的心意,也希望当家的能够理解。
我们终会老去,而当家的却会走的更远更久。
六品并不是当家的终点,再往后……当家的会有更长的路要走。
可我和阎姐姐只能陪你走一小段路。
你喜欢我们,为我们着想。
可我们也喜欢你,也想为你着想。
薛凝此生从未想过还能再遇到当家的这样的男人,还能为当家的诞下子嗣,薛凝心里已经满足。
请当家的……万勿拒绝。”
“到时候再说吧。”李元道了声,两人睡下。
等第二天他起床时,只觉一切疲惫全部消失,激**的情绪也复归平静,身心皆是完好,精力充沛。
他再度来到密室,取出玉匣中的生命图录。
杂乱无序的线条,在他眼里却是三条清晰且完整的轨迹。
这三条轨迹,又折射出三幅观想图。
轨迹,观想结合,又让李元产生了一种创出招式的冲动。
略作思索,他拄刀而立,气血萦绕心间,瞬息充斥周身。
不过,他的身体并没有变大,头上也没有生出怪物类的角,他的肌肉也没有让他体型拔高,反倒是肌肉更为结实,致密……好像这已经不是肌肉,而是某种更坚硬、更难以摧毁的物质。
李元心念稍动,抡刀欲出。
在抡的过程里,他感到无尽的力量在涌向刀,也感到周身产生了一种狂霸的气魄,心中亦是豪情万丈。
缓沉的一刀还未落下,就已经带动整个密室里狂风大作,打坐的蒲团也被带了起来,在半空被抽去蒲草,到处乱舞。
李元略一沉默,这一刀便放下了。
只因这一刀不能出,出则密室毁。
蒲团“啪嗒”一声摔落在黑暗里。
李元喃喃着:“这应该是就是【千里侠客观想图】对应的招式了,不动如山,虽稍缓慢,却霸道无疆,狂猛无铸,那便叫霸刀。”
他再看图录,再观想第二条轨迹。
这一次,他的影血忽地活跃起来,以完全不同的方式、速度萦绕心脏而转,而他心底的情绪也随之变化。
不再豪情万丈,而是悲伤抑郁,诡谲漠然。
他顺着这念头,身形一飘,刀出残影,再一**,竟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另一处。
刀光阵阵,这一方密室里的空间好似泛起了寒色鱼鳞。
待到收到,那诸多鱼鳞便消失殆尽,而密室的钢铁墙壁,地面,屋顶也都生出了一道道如同凌迟的割痕。
李元收刀,沉思,然后自言自语道:“这便是【南山鬼雨观想图】的招式,诡谲多变,速度极快,锋利无匹,只可惜力量亦只如鬼雨洒地,无法比你霸刀那狂暴的力量。这一式,便叫妖刀好了。”
昨晚这些,他继续看向剩下一条轨迹,然后运转轨迹,使得影血以第三种轨迹于心脏周边旋转。
这一次,没有豪情万丈,没有悲诡漠然,有的是一种平和、洒脱与淡然。
“且寄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李元闭目体悟,忽又睁眼,往前踏出一步……两步……三步……
他的五指重新握在了腰间长刀的刀柄上,心底寻到了一种使用“摧城”的感觉。
不过,不是摧城。
因为若是摧城,此时的长刀便当开始发出激颤与渐高的尖鸣。
但现在,却平平静静,什么都没有。
李元感到体内所有影血都安静了下来,蛰伏了下来,就好像抛弃了名声、抛弃了凡俗一切,纵游山水,洒意人间的刀客。
他忘记了摧城,因为这一式已是……摧城之上。
城之上,是什么?
是天。
李元的手缓缓上抬,在抬动的过程里,他感到自己的影血都开始复苏,由静转动,由死转生。
拔刀三寸,周围一切毫无变化,就好像不入品的刀客在拔刀一般。
李元停下了拔刀,将刀柄拍了回去。
他没出刀,但已经明白了这一刀的后续力量与变化。
抽尽力量,化作一刀,斩断一切,再无退路。
这一刀,是必杀的一刀,只可惜这一刀用出后,自身也会出大虚弱状态。
“这一式,当为天刀。”
再想了想,李元又道:“算了,这一式还配不上天这个字,便叫绝刀好了。”
如此,生命图录,观想图,以及三种路线和配套的招式就都已经创出了。
但问题来了……
突破五品的路在什么地方?
“若是不知如何突破,那就想着完善。”
李元思索了会儿,他找到了残缺之处,那就是……这三式乃是三种心境,三种影血驱动之法,彼此之间格格不入。
霸刀,妖刀,绝刀,各有强处,也有短板,但它们明明出于同源,却未曾能够再度融合在一处,取长补短,形成更完美的一个整体。
霸刀有力量却缓慢,妖刀有速度却力不足,绝刀有爆发但一招后却会虚弱……
“如何融合?”
李元盘膝,苦思,从清晨一直想到黄昏,其间又测试了几番,但完全不行。
想要寻到人指点,那也并不现实。
他的自创,证明了观想图是真真正正存在的。
可观想图这东西,在山宝县就没人知道。
更匪夷所思的是,就连李爷,周甲都不知道。
要知道,这两位可不是门派传承,而是上一任掌教直接传下来。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偃月门的观想图早就没了,没到后世都已经忘了这东西的存在。
观想图有多珍贵,不言而喻。
这已经是一种各大势力藏着掖着瞒着的东西了。
此时此刻,李元恍惚间觉得他已经站在了远古那首创生命图录的存在身侧,和他一样都站在歧路之前,拔剑四顾心茫然,不知前途何在。
“那就试一试。”
李元霍然起身,扫了一眼自己信息的更新:
【技能:霸刀(六品)(1/80);妖刀(六品)(1/80);绝刀(六品)(1/80)】
这一次,这三式居然不是从“(1/10)”开始,而是直接达到了顿悟后的专家级水准,原因很简单:这三式是李元彻彻底底地从生命图录中自我推导出来的,所以跳过了初期的一些过程。
没有任何犹豫,他将717点直接推了上去,让三式全部达到了大圆满状态。
诸多的感悟,回忆从灵魂深处用处,又改变着肌肉和身体……
须臾之后,李元再睁眼,只觉心性也被洗涤了一遍。
他成就了功法,功法也雕琢了他。
他再扫了一眼自身信息。
原本,他身侧飘着的数字是“635~1135”,现在却已变成了“1140~1640”。
实力的变强,让李元生出了几分云淡风轻的感觉。
他依稀记得,血刀老祖的最强实力应该也就455,木先生的最强实力则是905,这让他很安心。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除此之外,唯有在对抗中,才能真正进步。
既然如此,这份真正的生命图录,便一分为三吧。”
……
……
大半个月后,春光暖煦。
山宝县外的银溪边多了不少草庐。
此处人迹罕至,连坊都不是,此处的草庐更是一文不值,没有人会居住在这里,便是流浪汉也不会。
可草庐,却是新屋。
有谁会这么无聊,在这河边搭建草庐?
事实上,三县所有人,没有一个人觉得这些草庐无聊,破败,什么都不是。
相反,他们对这里充满了憧憬和敬畏。
只因这是血刀老祖开设的草庐。
“小心点,小心点,把牌匾挂好了。”
“这里,再往左歪一点……对了对了,好。”
草庐入口,正有两名弟子在悬挂牌匾。
牌匾上写了两个大字:武庐。
武庐,正是李元之前所酝酿的三县合一的“试点”之地。
但名为试点,可事到如今,不少人已经把这里当做凌驾在三县三大势力之上的存在了。
血刀门,霜剑门,橙花门都派遣了老师来此,他们会教导功法,不再分个彼此。
橙花门的弟子也可以学习霜剑门的剑法,霜剑门的弟子也能拜入血刀门中。
只因在这里,他们不再是血刀,霜剑,橙花,而是武庐之人。
可是,如果有可能,任何武庐弟子都不想拜入这三门之中。
因为……他们想拜的是那位血刀老祖,亦即武庐庐主。
所有入门弟子,都会修行庐主的“无名秘传功法”,若能修成,入了九品,那就可拜入血刀老祖外门;若能入八品,就可拜入老祖内门;七品可成亲传,再由老祖亲自教导。
……
时间一晃,便从四月末,到了六月初。
武庐的一个个草屋里已经住满了弟子。
并且出现了第一个将李元“秘传功法”修至九品的弟子。
这位弟子是橙花门杨腾。
很快,又出了第二位,这一位是赵纯心。
第三位,是庞寒,也就是之前常伴在庞元花身侧的那位武痴,她对霜剑门行使的稳固作用已经结束了,如今霜剑门挑了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担任门主,她便来了武庐,想求更强的功法。
第四位,是个小门派弟子,那弟子在江湖上原本有个“快刀”的称号,如今也是咬紧牙关,想重新开始,而多亏了天赋,他竟是早早地将血刀老祖的“秘传功法”修炼入了九品。
第五位,是橙花门柳小玉。
第六位……
第七位……
第八位……
越来越多的人修成李元的法门,虽然在九品时,他们会格外煎熬,到了八品则需要彻底更换影血,可这是一门有着六品后续功法的途径,谁不开心?
然而,有不少功法并不相性,入得了九品,入得了八品,不代表就能入七品。
可既然有这个机会,所有人都愿意赌一把。
……
……
“老周,你真不来武庐吗?”
头发花白的男子并未犹豫,而是用刀在地上刻下“不来”两字。
“那我教你摧城。”
刀再度深刻,刻出个“谢”字。
百花庄园里,李元正欲远行。
远行前,他寻到了周甲,他希望周甲也能去修行自己的功法,可周甲拒绝了。
李元明白他的心意。
他心中只有偃月门,只有《吐魄功》。
不仅如此,这位周甲的伤势已经开始恢复了,他在重拾信心,在重回七品。
待到回了七品后,他……想重画偃月门的生命图录。
李元知道他心意,也不强求,而是将这融合了“春秋刀三式春雷、惊蛰、跃渊”的摧城一式仔仔细细地教给了他。
在教的时候,他刻意地用了些生命图录里的知识糅杂其中,以助其理解。
所以严格来说,李元教的已经不仅仅是摧城,还有那摧城之上的半式绝刀。
但是,他又没有教绝刀,一来周甲用不了绝刀,二来绝刀并不是《吐魄功》的六品招式,教了只会误导。
许久后,李元缓缓收刀,问了声:“老周,看清楚了吗?”
周甲点点头。
李元又道:“若是不懂,下次我回来我再教你。”
周甲退后,行礼,躬身拜谢。
另一边,阎娘子拉着小琞,老板娘抱着小平安,看着欲要上马车的李元,有些依依不舍。
而御车的车夫,赫然是个戴着遮面斗笠的高大“男子”。
可这里的任何人都知道,这男子……正是唐年的傀儡。
因为唐年也在车上。
李元为这位义女也算是操碎了心,因为唐年越来越孤僻,而且还被发现偷偷喝酒……
大女孩,也长成少女。
所以,李元要把这问题少女送到武庐去。
她既然喜欢毒术,那李元就亲手将她交给橙花门的老师,让那位老师教导她毒术。
在武庐之中,人多了,孤僻的问题少女就不得不和人去相处。
李元决定把她安排在柳小玉的草屋边学习,然后他则需要远行……
唐年也没有拒绝,她知道……义父是为了她好。
此时,阎娘子轻轻拉着李元的手,也不问自家男人又要去哪儿,而是关照了声:“早点回来,路上注意安全。”
李元抱了抱她和小琞,又抱了抱老板娘和小平安,紧接着就上了马车。
傀儡一扬缰绳,策马出庄园。
李元坐在略显阴暗的车厢里,温和地和唐年聊了几句,便开始思索自己的事。
他这些天,他又尝试将三重轨迹,三式招式融合为一个真正的整体,但还是不行。
所以,他不得不进行下一步了。
他将生命图又一分为三,其中那蕴藏着【公子骑鹿观想图】的生命图录是为武庐准备的。
【公子骑鹿观想图】,乃是逍遥之图,自在之图。
修行者心性平和,不愠不怒,也不会扭曲。
这样的人,不会如英雄般多管闲事,也不会如邪魔外道惹是生非,用来当做自己明面上的势力,再好不过了。
可是,他还要将剩下的两份生命图录给教出去。
这一次,他去的地方是秋塘县旁的青潭县。
其实,无论秋塘还是青潭,都是受过赵仙童他们乱兵洗涤的县子,这般县子里常有许多苦命人,以及苦命的孩子。
也是运气不错,他散出去的黑鸟看到了个“不错”的孩子。
他要去找那个孩子,然后把魔道之图【南山鬼雨观想图】教出去。
……
……
数日后,黄昏时分……
天穹有铁灰密云。
大地,屋舍,田野,人群,都被这黑云沉甸甸地压着,四处奔跑,如断魂般快速回家。
骤雨很快落下,模糊了人的视线,也充斥在人的耳朵之中,在耳膜上嘈嘈杂杂,嗡嗡作响。
而在这般的大雨里,却还有个少年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手里抓了一把连柄都没有的铁片子,那铁片的尽头被磨了又磨,磨成了一道刃。
少年从黄昏坐到黑夜。
又从黑夜,坐到深夜。
深夜,本停了的雨,却又在雷电交加里落了下来。
雷声,雨声错杂一处……
而这时,他身后不远处的围墙里传来叫声,抵抗却无力的叫声。
少年猛然起身,在雨水里,努力地攀爬,翻过了这墙壁,又小心翼翼地摸到了那屋子处,继而借着雨声雷声,小心推开门,继而快速走了进去。
屋里,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正将一个瘦弱的少女压在身下。
少女的脸很美,楚楚可怜,很容易勾起人心里的邪恶或是保护……
可是,这张脸却给她带来了灾祸。
少年抓着铁片子,猛力往那男子的脖子割去。
男子一个不查,脖子被割出了一道伤痕,但这男子显然是个练家子,至少不是个会被少年偷袭一下就杀掉的那种人。
他暴怒地转身,一拳窜出。
嘭!
这一拳砸在了少年腹部。
少年却咬牙不退,硬生生地吃了这一击,口中吐出一口血,喷到男子脸上,然后手里紧握的铁片子往那男子的眼睛快速抹去。
刷!
男子左眼一黑,他发出惨叫,但紧接着又是暴怒一拳将少年砸飞。
就在这时,男子身后的少女爬了起来,抓起床边一个瓷器狠狠地砸向男子的头。
嘭!
男子被这一砸,晕了晕,落地的少年又飞速爬起,抓着铁片子继续冲上去。
这一刀又是一割,但男子反应迅速,就着少年往地下一滚,扭打一处。
少年对着少女吼道:“快跑!”
少女抓起旁边又一个的瓷器,想过来帮忙。
少年愤怒地吼道:“跑!”
这里的动静已经吸引了许多人,远处有许多人正在冲来,若此时不走,便走不掉了。
少年和男子扭打在一起,他是用命在拖着那男子,眼见着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时间好像按下了缓慢键,少女眼角猛拐,看到桌上摆了个满是尖刺的水果。
那水果价值不菲,是从南方大山里采出来的。
她骤然冲了出去。
少年以为她要跑,这才放心了。
可下一刹,少女居然抱着那尖刺水果跑了回来,然后举着那水果用尽全身的力量往那男人脸上砸。
一下……
两下……
三下……
男人疯狂地出拳,少年一一挡下。
少女疯了似地砸着。
待到这家的护卫跑到门口时,只见到一个在地上仰面朝天奄奄一息的少年,一个脸被砸烂了的自家老爷,以及一个满是血的尖刺水果。
院后的窗开着,窗沿上有水。
护卫们有的喊着“老爷”去救人,还有的则是迅速出门,去追捕那逃走的少女。
……
少女翻墙而逃,拼了命地在雷雨中狂奔。
她本来有个幸福的家庭,可父母都被赵仙童乱兵所杀。
她沦落为乞丐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可这两年成长后,却生出了一张漂亮的脸蛋。
这脸蛋惹了祸,她被一家老爷给掳了回去。
而她的兄弟为了救她,冒雨前来,又为她而死。
她恨……
痛恨……
恨这个世界的一切。
护卫们奔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深巷如迷宫,好像到处都是脚步声。
天罗地网,无处可逃。
少女却继续逃。
嘭!
她忽地撞到了什么,而往后跌倒。
但她又没跌倒,因为有一只手扶住了她。
少女急忙仰头,却看到了一个裹着斗篷,戴着面具,周身充满了神秘气息的身影正拄在路中央。
这身影周身充斥着可怕的气魄,一时间让少女竟是不敢动。
忽地,那身影问了句:“恨吗?”
少女愣了下,旋即竟是挣脱了气魄的压力,眼露狠色,周身戾气如实质狼烟逸散,“恨!我就是恨!那又怎样?你要抓我见官么?
抓!你尽管抓!只要我不死,我……迟早毁了这个世界!”
声音落下,她听到对面身影发出一声笑。
那笑越来越大,好像是听到了什么能笑死人的笑话……
这笑,笑的少女有些意外、错愕和羞怒。
不过,她也看出了对方或许不是来抓她的,于是轻声道:“后面有许多人在追我,你要不是抓我的,就赶紧让开,也赶紧离开吧……他们势大,在青潭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正说着,巷子后传来脚步声。
“在这里!”
“找到了!她在这儿!!”
旋即,骤雨与雷光的火把里,一道身影撑伞走了出来,狰狞地看着少女道:“你居然敢伤了马老爷?”
“伤?”少女惊呆了。
她都砸了那么多下了,没杀死?
一瞬间,她握紧拳,无尽的悔恨和痛苦涌上心头。
而就在这时,她身后的身影忽地淡淡喊出一句:“喂。”
少女回头。
那身影道:“没杀死,再杀一遍就可以了。”
少女愣了下,“你……你帮我杀?”
那身影道:“不,你自己杀。”
少女垂首道:“我杀不了。”
那身影的声音里带上了笑意:“我教你杀他,也教你……毁了这个世界。”
两人旁若无人说话的态度惹恼了远处那些追来的护卫,护卫们一拥而上。
可那身影已经抓着少女纵身跃起,上了屋顶,几个起落,便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