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花陌县。

“嘎~”

“嘎嘎嘎~~”

三只漆黑的乌鸦蹲在灰瓦的屋顶,不时地转着脑袋,看着天空忽左忽右飞着的黑鸟。

黑鸟有四只,在半空盘旋,而其下则是三道渺小如豆的身影在快速移动着。

这三人是:庞元花,庞寒,以及……李元。

“正对我的方向,前面屋子里。”庞元花看着天空的线。

她说罢,李元提着刀,从侧边翻入霜剑门的院中,影血涌动,肌肉紧绷直至致密,硬度已经远胜钢铁,五指握刀。

旋即,一刀挥出,院子里顿时刮起了一阵旋风,强大的劲气纵横交错,屋墙直接粉碎,砖瓦如蝴蝶乱飞。

刀再一挑,屋子整个儿被掀开了,露出里面的女剑客。

女剑客面显诧异,然后厉声问:“你是谁?胆敢入侵我霜剑门!”

李元也不废话,手背上有滚烫血珠渗出、爬动,覆滚到刀刃,染得刀刃浮出一抹猩红。

他身形闪动,上前一刀把女剑客劈成两半,而断口处果然是木质。

闹出这么大动静,李元也不走,就是单手拄刀站在原地,而另一边,庞寒则是抓着庞元花的轮椅翻墙入了院中,来到了李元身侧。

她们都在避免走门。

而此时,这一声动静宛如在平静的水面炸开,霜剑门中顿时起了反应,

道道身影从屋顶、从路道快速包围而来,

脚步声不绝于耳。

不一会儿功夫,一道道身影落下,持剑包围了此间,却不敢上前。

霜剑门的女剑客纷纷执剑,包围着中间那少年,又诧异地看着轮椅上的少女。

一名女剑客惊喜道:“大小姐,你的病好啦?”

另一名女剑客冷冷道:“她和杀死王师姐的凶手站一起,她已经不是我们的大小姐了。”

李元指了指不远处,那被他砍成两截的女剑客,道:“仔细看看,那是你们的师姐吗?”

众人看去,房屋的废墟里,两截尸身明明断开,但断口却没有半分血迹,反倒是些诡异的木芽儿正从切口出冒出,扭扭曲曲地爬动着,像是要彼此勾连,重新将身体聚合起来。

“假的,这是幻……”一名女剑客厉声呵斥,可“术”字还未说出口,却看到那执刀少年身形掠过数丈距离,到她面前便是一刀。

刀刃滚血,震**低鸣。

咔!

女剑客还未来得及拔剑,就被斩成了两半。

而另一边,庞元花的声音也刚刚落下:“她也是鬼仆。”

说话声和刀声几乎同步。

那想说“假的,这是幻术”的女剑客直接被劈成了两截。

旁边众弟子见到这一幕,本要出手,可在看到断口依然是木芽儿后,便都惊骇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庞元花扬声道:“各位,此事说来话长,但你们中有一部分人已经被鬼仆悄无声息地替换掉了。

如果你不是鬼仆,赶紧和身边之人拉开距离,以免被鬼仆伤到。”

她话音落下,霜剑门的女剑客们皆是哗然。

而一名女弟子又厉声道:“她在胡言乱语,挑……”

话未落,说话女弟子的头颅便飞了起来。

那头颅落地了还在快速地厉声说着“挑拨离间,这是挑拨我们的霜剑门的关系”。

不少弟子纷纷露出难以言喻的恐惧之色。

一个头颅在地上说话?

脑袋都和身子分家了,还能说话?

这一幕,便是大白天也是让人汗毛倒竖,渗的慌。

那头颅似乎察觉了不对劲,又急忙道:“幻术,这是幻术!否则我怎么会头没了还在说话?”

李元又惊悚又古怪地看着这鬼仆。

这些鬼东西完全是维持着人的智慧啊……

此时,霜剑门一名平日里和庞元花关系不错的弟子颤声道:“大小姐,到底是真的,假的?”

庞元花看了她一眼,招手道:“小蝶,你不是鬼仆,到我身后来。”

那小蝶犹豫着。

庞元花又道:“睡前还用腿夹着被子睡吗?睡着了还蹬被子吗?”

小蝶的脸刷一下红了,顿时抓着剑跑到了庞元花身后。

庞元花平静地看着远处,道:“我点到名的,到我身后来。其余的都别动,以免被当做鬼仆,让血刀老祖给误杀了。”

血刀老祖!

众弟子只闻其名,却未见其人,知道年轻,却没想到竟是如此年轻。

而“威名”的作用在这一刹也是发挥出来了。

血刀老祖的名声,让现场直接安静了下来。

庞元花开始点名。

被点到名的,则跑到她后面。

其他人也不敢动。

有鬼仆想要反抗,挟持身侧人,但才动了一下就被李元挥刀斩杀。

“段瑶。”

“庞华。”

“庞茹。”

庞元花一个个点着名。

而对面的人越来越少。

庞倩也在其中,她眨巴着眼看向李元道:“前辈,我不是鬼仆,那天我还和你在一个车厢里待过呢……”

李元看着那姑娘,道:“庞姑娘,如果你拥有着真正庞倩的记忆,应该就能知道她现在有多么痛苦,有多么恨你。也应该知道你对你的师姐师妹危害有多大。”

庞倩可怜兮兮地喊着:“可即便如此,我……我也还是我,她不在了,我替她活下去,不可以吗?我为什么不能活下去吗?”

她喊得满脸是泪。

李元道:“你只是从真正庞倩的记忆里得到了一些信息,然后在利用这些信息,希望获得同情,从而逃过一劫。”

话音一落,那本来哭着的庞倩好似被点破了,直接不哭了,可怜的脸面褪了下去,神色变得怨毒,直勾勾地盯着李元。

李元道:“其实你应该继续哭下去,继续说你想好好活着,其实你也没有选择,你只是……无奈地成了鬼仆,然后无奈地来到了这儿。

你的一切都不由自主,可现在你也想着好好活下去……

你利用记忆,去博人同情。

可你终究不是真正的人。

所以被点破后,你觉得自己这一招没用,就停下了。

而人……即便失败了,却也不会停下。

因为,情绪,是停不下来的。”

话音落下,他平静地观察着庞倩。

庞倩却一脸茫然,紧接着,神色里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而李元身形飘动,已经掠到了她身侧,一刀将这木匠铺鬼仆斩成了两截。

虽成两截,却根本未死,只是丧失了行动力。

“算了,其实你即便那样做,我也还是会杀。我只是说说,别当真。”

落在地上的“庞倩”顿时发出恶毒的不似人声的咆哮。

李元看着她的模样,心底有些腾腾的寒气冒了起来。

他刚刚说那些话,只是纯粹地想试探一下鬼仆的学习能力,可鬼仆居然在思索,这让他心底得到了一个沉重的答案:鬼仆是能成长的,至少是能调动原主的记忆和天赋进行理解的……

至于力量上能不能成长,他就不知道了。

不一会儿,霜剑门的一位长老鬼仆赶来了,李元一刀。

再一会儿,掌教庞澹台赶来了,李元还是一刀。

地面“啪嗒啪嗒”落了诸多的断裂身体,有些身体已经重新愈合了,却又被李元斩断。

忙活了半天,霜剑门鬼仆总算被汇总齐全了,李元将它们堆到一处,血液射出,再点了把火。

火焰里,怪叫不断,只听的人毛骨悚然……

许久后,一切才平息下来,而鬼仆们都成了灰烬。

众人旋即又去了浮月庵,但浮月庵的鬼仆却提前开始逃跑。

李元,庞元花,还有新加入的霜剑门弟子花费了好大力气,以及足足两天时间,才将这些鬼仆斩杀,再烧掉。

旋即,霜剑门把木匠铺本铺又彻底封锁了起来。

庞元花把庞寒留下,让她暂代门主稳一稳霜剑门。

庞寒是武痴,但却是和她与血刀老祖一起来的,此时能够服众,能够稳住局势。

而庞元花则带了包括小蝶在内的另外四名霜剑门弟子,随着李元赶往山宝县。

山宝县里,还有陌生的鬼仆需要处理。

……

马不停蹄,忙完了一件事又有另一件事等着,连歇都歇不下来,一直处于紧张刺激之中。

这……并不是李元渴望的生活。

而运气不错的是,现实似乎也没有这么地碰巧。

当他和庞元花再度赶回山宝县的时候,庞元花抬头看着天。

然后……一直看天。

李元心里很好奇,但他还是耐得住性子的,也不问,就等着答案。

而答案是:天上的线消失了。

一行人回到山宝县,李元一问才知道福临商会离开了。

而那帐篷区的管事显然是福临商会的管事。

此时此刻,天穹空空****,再无一根线划过此处。

这说明原本需要解决的鬼仆,已经自己离开山宝县了。

正常人肯定都会觉得:福临商会是到处跑商,途经山宝县,现在走了,那一切都都没事了。毕竟鬼仆都不在了,这事肯定结束了,还查什么查呀?

可圆桌前坐着的三人都不这么觉得。

李元,铁杀,庞元花正坐在内城血怒堂中。

而桌上则是放着一些信息。

这些信息足以证明福临商会真的离开山宝县了,而且李元的白雀也已经在羚羊口看到了他们的远去。

“查他们留下的东西,卖出的东西,接触过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铁杀冷声道。

庞元花补充了句:“悄悄查。”

说罢,两人都看向李元,毕竟拍板还需要老祖。

李元闭目,想了想道:“都别查。”

铁杀和庞元花顿时露出思索之色,但并没有愕然。

旋即,铁杀道:“那一切都等老祖命令。”

李元道:“随时等我消息,准备出动。”

庞元花又问:“我该做什么?”

李元想了想,道:“你去找唐年,看看她能不能为你设计一辆新的轮椅。”

简短的会议后,山宝县风平浪静,一切如常。

……

百花庄园内堂里,庞元花笑看着那位大女孩,她很喜欢这孩子,尤其是这孩子忙碌起来的时候,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她手里的活儿。

这让她莫名地想到了那位姓龙的可怕女人。

而银溪坊高楼屋脊上,则是静静地蹲着黑鸟。

李元不想打草惊蛇,所以想自己先看看有没有异常,辛苦是辛苦了点儿,但刚开始就把问题堵住,总比事情爆发了再疲于奔命地应付要好。

他坐在内堂的书斋里,抬笔在纸张上写着些穿越前看到的诗句。

观想图,需要意境。

意从诗来,境由画出。

“君不见淮南少年游侠客,白日球猎夜拥掷。”

“呼卢百万终不惜,报仇千里如咫尺。”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平明拂剑朝天去,薄暮垂鞭醉酒归。”

这些是太白的诗句,李元觉得应该可以从这位同姓的诗仙句子里寻得“意”,然后勾连起自己的生命图录,而形成观想图。

至于“画”,他之前请教了柳长崇一些简单笔法。而六品因为强化了记忆和五感,情绪,还有肢体的协调感,所以……在他离开天南县的时候,已经能够简单地绘出心底所想。后来在银溪湖畔独居的那段日子里,他又利用空余时间以树枝勾勾画画,现在完成一幅画是没什么问题的。

此时,他写了一会儿诗,便闭目体会,体会到累了,又默默观察着县里入夜后的闹市。

时间流逝,天色入夜。

这入了夜,刚开始是酒楼忙,然后是青楼忙。

黑鸟飞来飞去。

李元正耐心观察着,门外传来熟悉的“哚哚”的拐杖声,然后敲门声从门扉的下半段传来。

他笑着起身,开了门,门后是气呼呼的小棉袄,还有在后面追着的阎娘子。

阎娘子刚好跑到门前,有些无奈地对上自家男人的眼睛,道:“你家女儿非要找你。”

“爹爹!”

小棉袄肩头蹲着只乌鸦,正张手要抱。

李元瞥了眼乌鸦,发现这乌鸦的综合实力居然已经变成了“9~11”,他抱起小女孩,然后道:“爹在忙,你先和娘回去睡觉,好不好?”

小棉袄憋着嘴,委屈巴巴,很不乐意。

阎娘子无奈地笑笑。

她身后,夜风犹寒,树影婆娑。

李元道:“都进来吧。”

阎娘子道:“影响你不?”

李元道:“也没什么,我正在监察银溪坊。之前那福临商会里有鬼仆,现在他们虽然走了,可我担心他们留下了什么东西。”

阎娘子已经卷入了这些事中,而小琞天生奇异,好似本就在这圈子里,所以李元对她们也没有任何隐瞒。

阎娘子恍然道:“相公是怕打草惊蛇。”

她边说边走入了屋里,然后又反手关上门。

李元把小棉袄抱在怀里,然后重新坐到桌前。

阎娘子也凑过去,一看桌上的诗句,顿时愣了愣,又品了品,然后道:“写的真好。”

再看了看,又道:“我写不出来……”

李元也没法解释,又不愿骗娘子,便只是笑了笑,然后继续观察起山宝县来。

他抱着小棉袄。

小棉袄就很开心了。

而她一开心,除了屋里这一只乌鸦外,还有一只乌鸦站在海东青旁,再有的四只乌鸦便飞到了夜色里,开始在城里找黑鸟,就像是在和李元玩“躲猫猫”的游戏。

哪怕李元根本没进入这个游戏的状态,小棉袄一个人也兴趣勃勃地在玩。

她的乌鸦不仅实力从“8~9”变成了“9~11”,就连数量也从4只变成了6只。

乌鸦飞呀飞,找到一只黑鸟,就“嘎”一声落下去。

李元看到乌鸦,有些无奈地拍了拍怀里的小棉袄,道:“别发出声音,爹在做事呢。”

小棉袄乖巧地点点头,而乌鸦们也毕恭毕敬地站在屋脊上,融在黑暗里,一点声音都不发出。

乌鸦的眼睛是狂乱的,羽毛也变得坚硬,羽翼的尖部更是呈现出一种怪异的锋利,若是拿这样的羽毛划过人的脖子,这脖子……怕是会断。

阎娘子坐了一会儿,又笑着起身道:“我炖了些八宝粥,放了不少红枣,给你们端来。”

……

如此……

时间一晃就是三天。

第三天的时候,午夜过后,天香楼的一间屋子里出现了怪异的一幕。

一个歌妓正搬出个小香炉,然后焚香三支,对着空气匍匐,叩拜,面色虔诚,嘴角却带着一抹诡异,而脸颊则是有着淡淡的红晕,那是涂抹的胭脂。

可是,空气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歌妓叩拜的虔诚,如是失心疯、着了魔一般。

黑鸟远远地看着,它的视力其实是李元的视力,远处的一切自然能察觉个分明。

歌妓迅速拜完,又收了香炉,而外面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跑了出去。

黑鸟“嗖”一身,展翅掠到了窗前。

乌鸦也跟了过去。

黑鸟想开窗,飞进去,但这很费劲儿,毕竟黑鸟没手。

乌鸦爪子轻轻一踢,又蹑手蹑脚地一抓,直接把窗户抓开了,然后和黑鸟一起飞入了屋子里,藏在了房梁上。

而过了会儿,那歌妓又返回了,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胭脂盒子,又对着铜镜化妆。

那胭脂格外艳丽,而歌妓的脸不知为何却很是苍白。

苍白的脸,配上艳丽的胭脂,就好像在化着阴妆,在做着殓容。

安静的乌鸦和黑鸟就这么看着。

片刻后,歌妓似乎完成了化妆,便躺到了**,小心地将胭脂盒子塞在枕头下,便睡着了。

待到夜深,黑鸟落下,想取出胭脂盒子,但却差了点力量。

乌鸦飞落,爪子猛地一探,又粗暴地一抓,直接扣住了枕头下的胭脂盒。

那歌妓顿时惊醒,转身看去,可黑鸟却早已拉起被子往半空一翻遮住她视线,紧接着旋身猛冲。

乌鸦抓着胭脂盒,狂暴地撞碎了窗户,紧接着……两道黑影电射而出。

空气里,充满了欢笑的声音。

百花庄园内堂的书房中,小女孩在李元怀里奶声奶气地笑着,笑的旁边阎娘子诧异无比,忍不住问着:“你们父女俩在干什么?”

李元挠了挠脑袋。

和自家才一岁多的女儿打了一次配合,这是他没想到的。

街道上,那歌妓似乎失去了什么极度重要的东西,在疯狂地追着,歇斯底里地喊着:“还给我!还给我!!!”

可乌鸦和黑鸟快乐地飞着,不一会儿就没了身影。

歌妓连是什么拿了她的胭脂盒都没看到,此时在街上哭着喊着:“强盗!强盗!!来人啊,有人抢劫啦!”

很快,巡街的血刀门杂役听到动静赶了过来,一听有强盗,顿时肃然。

银溪坊里有强盗,这还得了?

于是,杂役们纷纷出动,开始帮这位歌妓寻找起“飞天大盗”来,可怎么也找不到。

空中,乌鸦静静看着那群人如无头苍蝇般地到处找。

小琞在父亲怀里“咯咯”笑着。

不一会儿,书房外传来扑棱棱的声音,窗户处传来敲击声。

阎娘子去打开窗户,窗沿上站了一只有礼貌的乌鸦,乌鸦爪子一探,把胭脂盒子交到了阎娘子手里,又飞走了。

阎娘子又把盒子给了李元。

李元抬手轻抚,入手阴冷,有一种触碰着冰块的感觉,这让他想到了自己“装备栏”里的木人偶。

但这盒子似乎又不是“装备”,否则到了他手上,应该可以直接被纳入他的装备栏才是。

他托腮想了会儿,脑海里浮现出刚刚那歌妓对着空气焚香叩拜的模样。

“难道说,化了妆,就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存在?”

李元手指轻轻敲击着桌子。

“这胭脂盒子是否就是福临商会留下的?”

“商会是否留下了更多这种盒子?”

他看着深夜沸腾的银溪坊,看着正急匆匆地在帮着那歌妓寻找盗贼的杂役们,脸上露出了笑。

……

……

歌妓叫董小兰,此时忐忑地坐在衙门大堂里。

只不过,端坐在大堂上的并不是县令,而是一位血刀门内门弟子。

这内门弟子面带愠怒道:“我银溪坊治安一向良好,居然会出此等盗贼!真是胆大妄为!!董姑娘,你且将事情一一道来。我们定为你讨回公道!”

董小兰这才娓娓道来。

其间,这内门弟子多加引导,董小兰为了找回胭脂盒子也是言无不尽。

许久后,她才伤心地离去,又期待着血刀门为她找回失物,将那大盗斩杀。

随着衙门大门关闭,杂役去尽,那端坐县令作为的弟子这才起身,绕到侧边屏风后,对着后面端坐的李元恭敬地行了一礼,问:“老祖,您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李元道:“帮她找,声势弄大一点,我银溪坊怎么能容下盗匪?!把内里的线都挖出来,可能的话,把所有胭脂盒子都给我找到。”

“是!”那弟子恭敬应了声,又有些犹豫道,“那胭脂盒子乃是钱大赠给她的,而钱大……”

李元道:“照样问。”

“是,老祖!我明白了!”

……

之后,血刀门打着“来帮忙”的旗号,顺藤摸瓜,把胭脂盒子给搜了个干净。

然后他们踩点,李元直接去取货。

至于盗匪,则抓了几个城外的盗贼当替死鬼,而胭脂盒子早被他们随手丢了……

随着这几个盗贼被斩杀,事情也落下了帷幕。

那些胭脂盒子的主人也是无奈至极,如丧考妣般哭死哭活,但也没办法。

盒子被那些该死的盗贼丢了。

而那些该死的盗贼也已经死了。

还能怎么办?

期间,钱大也是一脸懵着,那天他本想把胭脂盒子送给李长老,但没送出去后他就拿去巴结了个天香楼的歌妓,在听到老祖亲命调查后,也是使劲浑身解数地配合。

数日后,五个胭脂盒子被放到了李元的书桌上。

而一封封信报则是从外传来。

这些信报上记录了那些“胭脂盒子主人”的后续状况。

刚开始是疯,闹,哭,然后都生了场大病,卧床不起,不过看起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有些像“刚刚摆脱失心疯的样子”。

李元推开那些信。

他已经确定:福临商会那位管事就是鬼仆。

这鬼仆很可能和玉京城的敛衣斋有关,而敛衣斋似乎是个大势力。

这样的大势力并不是专门锁定了山宝县这样的小地方,而更可能是在广撒网。

这胭脂盒子就是他们的网。

不一会儿,庞元花推了轮椅入了门,和李元一起看着这些东西。

良久,庞元花忽道:“这究竟是敛衣斋,还是殓衣斋?”

殓衣,即是给死人穿的衣服。

一个正常的卖衣服的,能叫这名字?

哪怕只是声调类似,也会尽可能地去避免。

除非,他们本来就是卖死人衣服的。

李元看向那五个胭脂盒子,觉得很烫手,他想了想,决定用老办法,找个死囚或是穷凶极恶的盗匪试试。

……

当天,一个男死囚被带到了密室。

这死囚是个懒汉,而其娘子在外赚钱,懒汉因为嫌弃娘子赚的少而竟将娘子活生生打死了,然后薄葬在院子里,结果因为葬的太浅,恶臭飘扬而被人发现,继而被抓到了山宝县大狱。

后来这懒汉的亲眷有不少送钱求情,以希减缓刑法,都未曾被同意。

密室里,一名血刀门内门弟子站在屏风前,直接把胭脂盒子丢给这死囚,道:“涂上试试,然后将看到的全部说出来,好好配合的话,可以减缓你的罪行。”

那死囚急忙配合。

屏风后,李元透过孔洞静静看着。

他看着死囚化妆,看着死囚露出陶醉的表情,然后看着死囚忽地震惊地站起,目涩震骇地看着周围,好像他的周围不再是黑黢黢的密室,而是换成了什么其他地方。

紧接着,死囚开始茫然地发呆,半炷香时间后,他面露狂喜,紧接着又变得虔诚,继而朝着空气拜倒,开始一个劲的磕头。

这一幕,血刀门内门弟子也看的胆战心惊,要不是老祖就在屏风后面,他怕是要直接拔刀把眼前男人给斩了。

半个时辰后,那死囚不磕头了,眼神变得空洞,旋即又慢慢地恢复了聚焦。

他恢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跑去抢那胭脂盒子,却被内门弟子一脚踹翻在地。

长刀铿然出鞘,寒光落定,抵在了这死囚脖子上。

“看到了什么?”

死囚这才意识到了环境,他痛苦地伸手想要抓住那胭脂盒子。

内门弟子道:“老老实实说出来,盒子就给你。”

死囚这才原原本本地道来。

而旁边还坐着个负责记录存档的弟子。

“仙人!

我看到了仙人!

仙人在空中飞,仙山很美……

我拜倒在宫殿前,我知道只要我足够虔诚,仙人就会带我入仙门。”

死囚原原本本地说着,又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他看到的那些场景。

琼楼玉宇,云气缥缈,灵花灵木间,有仙子飞天,还有那高高在上、端坐天穹、以浮云为蒲团的仙人。

人间大陆如烟尘,浩渺沧海杯中水……

而这一幕,只要站在那仙山上就能看到。

仙山入口,是一尊仙人玉像。

死囚就对着那玉像叩拜,以期能感动仙人,让仙人收他入门,至于他如何得到这个逻辑的,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感觉。

“我能说的都说了,把盒子给我。”死囚贪婪地看着胭脂盒子,似乎他的生命都因此微不足道了。

内门弟子道:“把仙人和仙山的模样画出来,盒子就给你。”

那死囚便努力地去画。

但他画技很是一般。

于是这内门弟子又去请了位内城里擅长画作的弟子,在共同努力下,才把仙人和仙山画了出来。

这一画出来,除了死囚外的众人都毛骨悚然。

那哪是仙人,那哪是仙山?

那是一个古代的府宅,府宅上挂着一个个人头灯笼。

那些人头灯笼还在说话,表情各异,与生时无异。

灯笼下,坐着个寿衣恶鬼。

府宅前则有一汪死水,死水里正浮动着不少诡影。

“给我!给我!!”

歇斯底里的喊叫从死囚口中传来,他趁着众人发呆,猛然冲过去想抢盒子。

内门弟子反应迅速,一脚踹翻他,然后拔刀相向。

屏风后,人影闪动,李元飘然来到死囚身后,一掌将他打晕,然后丢给内门弟子道:“今天行刑。”

“是,老祖。”

“还有,今天的一切别泄露出去。”

“是!”众人齐声应答。

李元合上胭脂盒子,看了一眼那画,喃喃道:“果然是殓衣……”

说罢,他直接把画放在蜡烛上。

炽热的烛火吞没了“仙山仙人”的画,不一会儿就将其烧成一撮森冷的灰烬。

李元走到屋外的阳光下。

春光虽暖,可他的心却感到很冷。

若是他因为那管事走了就不曾留意这事,那后果真不知道会如何。

那寿衣恶鬼,那人头灯笼,那死水诡影……

他难以想象这些给自己化了妆的人,在不停地祭拜后,会带来什么;也不明白这背后之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但幸好,他提前拦截这一切,把这危险还在萌芽时就掐断了。

随后,他找了铁杀,让铁杀去联系其他两县,让他们共同搜索检查自己县里有没有这般的胭脂盒子。

……

入夜,李元回到府中,在内堂厢房寻到了庞元花。

这位暂时也住到了百花庄园,和她一起入住的还有四名霜剑门弟子。

“庞姑娘,深夜打扰……”

“前辈请说。”

李元把白天事说了一遍,又问:“这胭脂盒子,你有办法处理吗?”

他没有在钟府混过,可庞元花却有。

所以,庞元花是他探入钟府的一个眼睛。

如此一来,他即便不入钟府,也能拥有一个获得钟府信息的渠道。

庞元花对钟府和那条神秘鬼街的了解,肯定比他多的多。

庞元花静静打量着那些盒子,道:“也许可以带到鬼街去转转,我听说过有行骸曾经把东西成功地卖给了鬼。

前辈可以把盒子交给元花,元花卖掉之后,会把鬼钱给前辈带回来。”

李元看着这五个烫手山芋,直接推给了庞元花。

他不想和玉京城的殓衣斋扯上任何关系。

……

次日,小蝶推着庞元花在百花庄园的曲折回廊、花园小径到处走动。

半个时辰后,庞元花进入了鬼街。

而等到再出来,她则是把1张“1分”,1张“3厘”,2张“1厘”递到了李元身后上,“前辈,果然有鬼买了这胭脂盒子,它一共给了我这么多钱。”

李元道:“一共15厘,也就是说这胭脂盒是3厘一个,看来并不是什么贵重物品。”

他并没有去质疑庞元花扣钱,这是一种双方基本的信任。

他收起鬼钱,扫了眼装备栏:【装备1:3分,1分(2),3厘(2),1厘】。

庞元花忽地又道:“我会为前辈拟制一份道具名录,列明鬼街能够买到的道具,以及其作用,价格。

不过,这些消息很难探听到,所以道具名录的添加应该会较慢。”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所以开始发挥自己的作用。

李元投桃报李,道:“需要鬼钱直接跟我说。”

“是,前辈。”庞元花盈盈行礼,然后又招呼了远处的小蝶,推着轮椅去找唐年了。

唐年说会给她重新设计一个轮椅,今天也许可以去看看。

庞元花很喜欢那孩子……

而李元则是轻舒了口气,心中感到些安宁。

总算,可以消停一阵子了。

这“重压消失后的安宁”蓦然给了他一种久违的平静,让他忽地灵思如泉涌,脑中诸多思索也串联起来,顺着生命图录的轨迹开始汇聚成图。

他重新摊开纸张,抬笔,想了想,写了句:呼卢百万终不惜,报仇千里如咫尺。

“那……就绘一副侠客图。”

少年没有辜负这突然到来的契机,沉浸入了某种玄妙的境界,在纸张上挥墨绘画。

每一笔,都很艰难,每一笔,也都很尽兴……

他绘了一日一夜,专注忘我,诸神无念。

在第二天的晨光里,少年终于长舒一口气,搁笔观图,仔细观察,然后……露出笑容。

成了……

观想图……

生命图录……

成了!

不过,他脑海里似乎意境还未散去,那未曾散去的意境或许还能支撑着他再画一副。

同样的生命图录,但……却是不同的观想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