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月光下,雪未融,有守夜杂役坐在入市口的屋檐下,骂骂咧咧。

“大冬天的,还要值夜,真特么冷……这时候还会有什么货来?”

“嘿,别说了,来一杯?”另一个杂役笑着从怀里摸出个酒瓶,又扒开软塞。

“什么酒,这么香?”

“蘅芜酒楼的雪醅酿,深冬才有。”

“好好好……那来一杯。”

两名杂役各执一杯,又倒上酒水,其中一人一口饮尽,道了声:“好酒,一下子就暖了许多!”

道完后,这人却诧异地看着另一名杂役,那杂役端酒杯的手正颤着,眼珠子死死的凸出,内里满是恐惧。

那人被这么盯着,有些发毛,忍不住问:“你……你怎么不喝?”

话音才落下,一只渗血的惨白手掌从他衣服里伸了出来,继而掐住了他的脖子……

另一名杂役吓得尖叫一声“鬼啊”,他丢开酒杯,慌不择路,拔腿就跑,跑着跑着,忽地脚下一跘,往前扑倒。

这杂役身上是冻僵了,但心里却都是恐惧,这恐惧让他想猛地蹦起,继续往前跑,至于跑哪儿他没想,也不知道。

可他才一动却发现起不来,因为他的脚踝被什么抓住了。

这杂役吓得屁滚尿流,“啊啊”大叫着侧头,却看到个惨白的、肿大的、全身有血、黑发披面的“女人”正拽着他脚踝,然后向他爬来。

……

“大半夜的鬼叫什么?!让不让人睡了?”

门外传来的喊叫声,让正在东市值守室里睡着的血刀门外围弟子丁存福有些恼怒。

他拉了拉暖暖的被褥,又蹭了蹭怀里暖被的丫鬟。

丫鬟也醒了,道了声:“大人,还来呀?”

丁存福道:“来什么来?睡你的吧。”

丫鬟不敢多言,便闭上了眼。

两人睡着,却怎么都睡不着,因为门外太吵了。

忽地,丁存福怒道:“你拱什么?”

丫鬟急忙道:“大人,我……我没动啊……”

“没动?没动?没……”

丁存福看向被子,却见在他和丫鬟之间正在缓缓地多出一个人来,被子在隆起,而丫鬟的脑袋却和这隆起的位置根本无法对上。

骤然之间,丁存福看到丫鬟的脑袋开始“滴溜溜”的转动,伴随着“咔咔”“咯咯”的怪异骨碎声……

丫鬟的头转了几圈,脖子拧成了麻花,双目凸出。

而隆起的被单里则是缓缓钻出个面目扭曲、披头散发、没有眼白的惨白“女人”……

……

明明已是凌晨,这黑市却整个儿沸腾起来,恐惧的尖叫,匆促的奔逃,到处都是……

李爷骤然从梦中惊醒,然后霍然坐起,他神色在黑暗里稍稍动了动,便飞速地套上靴子,又抓起床边的长刀。

刀入手,那冰凉和熟悉的触感让他有了几分平静。

这把刀,可是他偃月门历代祖师传下的刀……

而第一任祖师,便是那位创下了偃月门的祖师。

先人辉煌,李爷已不得见,只能神往想象,然后扼腕长叹。

原本他心灰意冷,只想收一名可以安安稳稳传承偃月门功法的衣钵弟子,可没想到一收却是收了个天才。

这让他又是欣喜,又是失落,却又有期盼。

为何欣喜,不用多言。

而失落的是,如李元生在偃月门煊赫的时代,成就当会更高。不!哪怕不是偃月门煊赫的时代,而只是提早到自己这一代,他会不会把《吐魄功》的“生命图录”完好地画出来,而不像自己这么没用。

至于期盼的是,这般天才的弟子有没有那么一丝可能绘出“生命图录”,给那有形而无魂的生命图录赋予灵魂,让将偃月门更好地传承下去?李爷非常期待,他原本枯燥的人生也因此多了一丝希望。

不论如何,有如此弟子,李爷已经满足,而师弟有所归宿,他亦满足,此时……他第一反应便是敌袭,于是迅速穿上衣袍,拎着长刀便从窗口翻出,迅速来到院子,启动了傀儡。

傀儡瞬间动了起来,在院子里开始巡视。

其他人若是冒然进入此间,必遭傀儡攻击。

而李爷却知道这院子里仅有的几处“安全落脚点”,毕竟傀儡的是他设定的。

做完这一切,李爷也算是有了个退路,于是便打算外出看看。

可是,他不用看了,他身后的红灯笼骤然灭了,惨白的月光照耀着一个个行走的傀儡的影子,而在木柱后却传来诡异的“咯咯”声。

李爷霍然回头,只看到木柱一侧缓缓探出一道白影……

李爷厉喝一声:“什么人?!”

他是个老江湖,话音喝出的同时,掌心一翻,却是几枚藏在袖袍里的梅花镖“嗖嗖”地射出,闪烁寒光的轨迹在半空绕出几个弧度,瞬间击打在那白影之上。

李爷并没有任何欣喜,他心中只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果然,那梅花镖竟穿过了白影,“铿铿铿”地落在地上,镖尖**在石板里……

同时,白影消失了。

“这……”

“这不是身法……”

“而是突然消失!”

李爷瞳孔紧缩,只觉全身发毛,一阵阵寒气直窜头皮,他气血浮身成血衫,体内影血开始来回激**,伴随着双手紧握住手里那祖传的长刀。

而下一刹,李爷就感到脖子一凉,有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脖子,猛然捏下。

李爷早有准备,血衫浮出,聚集于脖颈,继而手中长刀一个回身舞,霍霍的声音锐利无比,可却毫无阻碍……

这说明李爷背后要么没人,要么……就是个透明人……

咔……咔咔咔……

李爷脖颈处的血衫飞快崩碎。

可这一刻,李爷忽地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偃月门代代执刀人,亦即掌教,所传的一句秘言:不可入鬼域,若入……喷血于刀,或能杀出一条生路。

他猛然运气,一口血雾喷出,洒在手里那把长刀上。

长刀受了李爷的鲜血,忽地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变化,隐约间……刀身上浮出一个玄妙而阴森的“纹理”,好像是道家绘制于符箓上的那种鬼画符般的符文……

但这纹理一闪而逝,刀身“咔咔”,再显几道裂纹。

李爷一抖刀,刀竟如玻璃般碎成了一片又一片,砸落在地上。

这刀……已经太破太破……再也承受不了偃月门人的影血了……

咔!

就在这时,李爷身上的血衫碎了,影血崩坏,剧痛传来。

而他最后看到的画面,则是那月光的覆雪屋脊上,一道道正在爬行的诡异白影。

……

……

没到次日,整个银溪坊就已经被惊动了。

有孩子的人家女人哄着孩子,男人则是小心地裹了衣裳,出门查看情况。

不少人从家里走出,或在街上徘徊,或是四处打探小心,或是查到了源头便来到银溪边驻足远眺,看着远处的湖心岛。

那湖心岛几乎已经成了地狱,各种惨无人道的哀嚎声,正从岛上传来。

很快,血刀门的弟子也来到了湖畔,今晚值夜之人眺望着远处,只觉毛骨悚然,因为这根本就不像是敌袭,那种刺骨的阴冷,就算是隔着如此宽阔的水域依然能够感受到。

“你们守着此处,别让人靠近,我去报告大人们。”这血刀门值守弟子对杂役们下了命令,然后匆匆骑马来到内城前,敲响了内城大门。

未几……

内城也喧闹起来。

凛冬深夜,铁杀唤了阿大,又领了两名内门弟子,既而合了一众外门弟子,外围弟子,杂役便匆匆往城外而去。

而因为事关黑市,铁杀便让人通知了下李长老并简述了此时黑市的情况,至于李元怎么做,铁杀管不了,也不敢管。

李元得了消息,却也不动身,而是叫醒了阎娘子和老板娘,让她们穿好衣裳,同时他又迅速地叫了王婶和梅兰竹菊四丫鬟,让她们也准备准备,一会儿说不定会说走就走,丝毫不停顿。

王婶也不多问,把两孩子弄了起来,又闷着头去抓紧打包行李。

梅兰竹菊四丫鬟也动了起来,有的弄马车去了,有的帮着王婶收拾……

李元迅速回屋,又直接唤了在山宝县周围打转的白雀。

白雀振翅,飞快向黑市附近而去。

“怎么了,相公?”阎娘子问着。

老板娘也在黑暗里看着他,神色有些惊惶,显然是被这凝重的气氛给吓到了。

李元将两女搂在怀里,双手一左一右地轻轻抚着她们的肚子,前两天内城大夫查过了,有喜,双喜!

在这种时候,他不想离开自家的娘子。

见两女都有些慌,他柔声劝慰道:“没什么事,只是……我们可能要搬家了。”

“搬家?”老板娘又诧异,又紧张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李元道:“好啦,薛姐,阎姐,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地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其他的自有我来谋划……

总之,你们只要知道外面风雨会被我挡下来就是了,至于这风这雨是什么,就先别问了。

万一吓到了,可就不好了。”

“嗯,听相公的。”阎娘子打了个哈欠,侧头乖巧地依偎在李元怀里。

现在是凌晨,而最近她变得很嗜睡,现在被叫醒,瞌睡的不得了。

老板娘也不说了,从侧边搂着自家男人的腰,侧脸压在他大腿上。

李元探手一抓,握着随时藏在枕下的龙枪刀。

此时的龙枪刀只是个半臂长的金属筒,入手冰冷且沉重。

“阎姐,薛姐,衣裤反正穿好了,先和着衣服上床睡吧,我坐床边,若是不对,我再带你们走。”

两女迷迷糊糊地应了声,便裹着衣裳钻被子里了。

李元坐在床边的黑暗里,微微闭目,继而在远处的天空睁开。

白雀振翅,飞落在湖畔枝头。

此时,铁杀早已赶到了湖边,并驱散了人群,让远离此处。

黑压压的血刀门杂役则是手提大刀,在外护了一圈儿又一圈儿,粗略数来也有上百之数,这还不包括外围和外门弟子。

一只只火把升腾着赤熊熊的火焰,在冬夜里烈烈烧着,如红蛇诡舞,照亮此处众人略显僵硬和骇然的脸庞,以及最前的那虬髯胡子的白袍男人。

铁杀正锁眉凝重地眺望着远处的湖心岛,瘦个子的阿大站在他身后。

“门主,我们该怎么办?”一个内门弟子语音发颤,“这不像是敌袭,反倒是……”

说着说着,他不敢说了,就好像那个字在黑夜里是禁忌之语似的。

铁杀扬声道:“怕什么?有什么不敢说的?邪祟而已!”

他声音沉稳而又自信,再加上他平日的威望,此处众弟子心底的恐惧顿时被压了下去,周遭的嘈杂和慌乱也渐渐平息下来。

铁杀忽道:“县衙大狱里应该还有即将问斩的囚犯吧?”

有弟子应答:“是,门主,还有几个……”

铁杀道:“全带来。”

“是。”

很快,有五名死囚被押了过来。

铁杀看也不看他们道:“现在给你们个活命的机会。”

死囚还在发愣,旁边有弟子踹了一脚,道:“这是铁门主!”

五名死囚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拜下,连声道:“多谢门主,多谢门主!”

铁杀指了指远处道:“看到那岛没有?岛上有邪祟……正常来说,他们就在岛上,不会出来。

现在你们抓阄,抓到的人乘船过去。

过去后,不用登岛,就在岛边等半炷香时间,时间一到即可返回,返回后……你就可以回去了。”

一个死囚道:“那……没抓到的人呢?”

铁杀道:“那就继续回大狱,等着问斩。

可若是第一个抓到的人死了,那你们就还有机会……”

众死囚默然,却也明白了,但他们别无选择。

铁杀自然知道“鬼域”和“鬼门”。

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中市的鬼域会爆发,毕竟这事儿丁老也不懂。

丁老知道的只是不要进入鬼域,不要去喂它,那就没事。

但这种突然的爆发,就超出知识范围了。

可有一点丁老是确定的,那就是……无论在那儿,鬼域都是存在边界的。

铁杀现在要试的就是这“鬼域”新的边界。

五个死囚,一个个儿乘船过去了。

第一个到了岛边,没上岸,然后忽地惊恐地大喊,继而踉跄着扑倒到了水里,再也没浮起来。

第二个,又稍稍远了点,结果一样。

第三个,继续远些,依然死了,这一次铁杀看了个真切,那是从水下探出的一只惨白手掌……

第四个也死了,铁杀看到了半张浮肿的脸,这让他完全确认了……整个黑市已经变成鬼域了。

第五个才堪堪活着回来了,那死囚欣喜若狂地回到岸边,铁杀摆摆手道:“你可以走了。”

待到死囚离去,铁杀又拉了个弟子,轻声吩咐道:“到野外杀了他。”

那弟子也悄悄离去。

铁杀看着那边界,距离还行。

于是又遣内门弟子去内城运来了五具傀儡,同时又让人去搬来了不少火油。

他要烧了黑市。

鬼,无解。

但他总想试试。

待到天快明亮时,五具傀儡中的四具已经抱着一桶桶火油上了岛,去到了黑市里。

路线则是设定的直线,所以傀儡们很快抵达了。

而第五具傀儡则是抓着火把和刀。

如此粗略地操作,却成功了。

或许因为傀儡不是人,或者没有灵魂,因而并没有遭到攻击……

铁杀之所以不用火箭,是因为湖边潮气重,再加上大雪未融,火箭是点不燃黑市的。

他测定边界也不是为了靠近射箭,而仅仅是为了丈量鬼域的边界,以便后续知晓其是否有所扩张……

白雀眼中,整个黑市熊熊燃烧起来。

坐在榻边的李元长叹了一口气,双目有些湿润。

他知道……李爷没了。

鬼域里,别说李爷了,他都未必能活下来。

……

许久后……

天亮了。

再接着又到了午间。

暖阳当空,黑市的火烧了大半天,也逐渐小了。

远处的众人本期待着看到一片残垣的废墟,就算有鬼祟,那也是在废墟的鬼祟。

可下一刹,他们都愣住了,因为……黑市依然在。

不仅如此,那些之前被大火烧毁的房屋又重新恢复了,阴气森森地驻在他们视线的尽头,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而黑市里,隐约可以见到一个个诡异的白点……

这一刻,所有人都只觉毛骨悚然,鸡皮疙瘩一排排地涌起。

铁杀盯着看了良久,喉结滚动,道了句:“此处设为禁地,任何人不得靠近!”

他一晚没睡,但周身影血充斥,却也不觉得疲惫,而此时……丁老也已经默默地站在了他身侧。

丁老轻轻推了一下铁杀,道:“李长老来了。”

铁杀点点头,扫了扫周边,往一处凉亭走出。

李元停马,将缰绳丢给一边的杂役,也往凉亭走去。

在亭子外,他停了停,对亭中铁杀行了一礼,铁杀是心惊肉跳,但却不得不配合,因为他知道这位老祖并不想暴露自己身份。

而外人眼里,却依然是李长老得到铁门主亲信的表现,这很正常……

待李元入了亭,铁杀才面带肃然和威严,可语气却软哒哒地道:“老祖见谅,老祖见谅……外人面前……”

李元道:“早说了,过去怎样,现在怎样。”

旁边的丁老也微微颔首,压低声音道了声:“小丁见过前辈。”

李元看着他鹤发童颜的模样,也不知说什么好。

叫就叫吧……误会就误会吧……

好歹也解释了他这一身力量的来源。

丁老道:“前辈,这鬼域从前只在中市之中,如今不知为何却已成型。”

李元也不好意思问,于是只得道了声:“继续。”

丁老抚须道:“根据中原那边人的说法,鬼域的恐怖程度,常常与其存在的时间,以及其周边死亡的人数有关。

通常来说,存在时间越长的,周边死的人越多的鬼域,便越是可怕。

故而这银溪黑市鬼域虽说也是鬼域,但却还没那般恐怖。”

这话题,铁杀明显也没和丁老讨论过,这时候他便道:“既然没那么恐怖,又是刚刚形成,可有办法去除?”

丁老嘿嘿笑道:“铁门主啊,去除就别想了。

老夫只是说没那般恐怖,又没说不恐怖。”

旋即,丁老便是娓娓道来。

李元默默听着,过了会儿,他也算明白了,这鬼域就是个禁地,别管是不是刚形成的,都是禁地……除了这个,也没有人能真正了解鬼域的情况。

无论是鬼域形成的原因,鬼域扩张的原因,鬼门打开的原因,都没人知道。

正常来说,唯一有可能能靠着实力在鬼域里活下来的,至少得是六品。

因为六品境界名为改命境界。

一旦改命,生命本质便会发生变化,从此脱胎换骨,迈入新的生命层次,寿元亦会增加足足百年。

而达到改命境界的存在,会在脑海里看到一种神秘、玄妙且古老的图纹。

若以六品者的血绘出对应图纹,则可破邪。

奇怪的是,用其他血绘制便不行。

而且,修炼不同功法的武者在达到六品时,所见的图纹也截然不同。

这种图纹,被称为“祖箓”。

而以观祖箓者之血构出的祖箓,才可称为“符”。

“符”可破邪,也是六品者从鬼域里逃出生天的希望所在。

不过,这也没准儿……

因为,万一来不及画呢?万一遇到了太多鬼,血不够用了呢?万一倒霉,遇到了符也退不了的鬼呢?

所以,哪怕六品对鬼域也是远远儿躲开,避之如瘟疫。

而这种靠着“符”逃出鬼域的六品,因为没有必死,所以……也无法成为行骸。

能做行骸的,都是必死之人,却又因为某种怪异的原因而拖延了死亡时间,所以……才叫行骸。

行骸的产生几率极低,只有在鬼门频繁开启的地方,才有可能出现。

因为只有死了许许多多人,才有那么点可能,出现“意外”,然后出现行骸。

经过这一番聊天,李元也算是明白为什么那古象将军和赵仙童要跑了。

他们其实未必是一听行骸就害怕的不行,连试水都不试就要逃,他们真正害怕的是产生行骸的这个环境……

能产生行骸,那不就是说已经鬼门频开,恶鬼横行了么?

……

铁杀听了丁老的一番讲解,也是没办法。

鬼域,就是无解。

连驱鬼都要六品武者用自己的血去驱,还怎么打?

铁杀也不想这事儿了,于是看向李元,恭敬问道:“老祖,您现在有什么打算?”

李元道:“鬼域我也处理不了。

不过,既然这黑市鬼域在银溪之中,而内城之西也和银溪濒临,我便想搬迁,毕竟我家的两个婆娘都有喜了。

不知,铁门主可有什么好去处?”

铁杀其实早知道这事儿了,毕竟李元也没隐瞒,用的又是内城的大夫。

铁杀知道这事后,是又震惊又开心。

震惊的是,血刀老祖这种明显是六品的存在,居然还能和普通女子生孩子,这几率快赶上诞生行骸的几率了……

开心的是,血刀老祖明显是想着在这里落地生根,并且安家了……这可是大好事。

此时,铁门主一反在常人面前的威严,而是讨好地笑道:“老祖,在梧桐坊以西,花桃坊以东的地界,有一座庄园。

那庄园乃是依据一座天然温潭而建,潭唤百花,四季潭水常清常温,春秋之际天气寒冷,但潭水却温热,可入潭水浸泡,而神清气爽。

庄园四周还存有四座角楼,角楼中可驻扎特殊军士,进行戒备,而无需担心宵小之辈侵扰。”

旁边的丁老道:“刚巧之前的无畏军在孙魏盟军的进攻中被全部斩杀,我们可以再采买些回来,到时候给前辈的四座角楼里配备无畏军便是了。”

无畏军……

李元是听铁杀说过的。

这无畏军就是之前的城卫,这是某些大势力用秘法炮制而成的士兵,他们忠诚而无畏,没有多余感情,至于放到市场上卖的大多是次品,或者失败品。

无畏军的价格是按个体实力卖的,而之前血刀门内城上的城卫,单个价格只比普通活货贵一点。

“行,那就有劳铁门主和丁老了。”李元感谢地道了声,毕竟环境不错的地方也适合养鸟,然后又道,“门内的那几只妖犬我全部带回去看院子,可以吗?”

铁杀忙道:“您带,您带……”

李元道:“除此之外,我还想为李爷立一座衣冠冢。”

铁杀和丁老都愣了愣,露出诧异之色。

旋即,铁杀道:“好,李爷的衣裳内城里还有,至于做死人生意的城里也有,我会按照您的吩咐去订做一个与李爷相似的纸人,然后穿上的衣裳,择日下葬。”

“多谢了。”李元行了一礼。

铁杀和丁老也急忙回礼。

待到李元去远,丁老抚须道:“没想到这位前辈还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看样子……他是要在这里安家了。铁门主啊,这可是大喜事啊。”

铁杀瞅了一眼黑市方向,挤出一丝笑容,又点了点头道:“是啊……总算有件喜事。

虽有鬼域在坊中诞生,但却有老祖坐镇我山宝县。

我观老祖既与那两位普通女子诞下子嗣,怕是有心想在此间建立李氏世家。

那今后……保不准我血刀门要成为攀援李氏世家的一株青藤了。

血刀门无恙,丁老您又有前辈相伴,我也想着要不要去中原走一走……寻一寻圣火宫,看看可否得观我这一脉的生命图录。”

丁老叹息了声,只道了声:“铁杀啊,你是个聪明人,你自己想好了就去做吧。”

中原凶险,但修行却也格外重要。

铁杀现在状态还很不错,可若是再过些年,他怕是影血衰败,即便有生命图录也练不成了。

所以,丁老没法劝什么。

两人说着,铁杀便要回去休息。

可他正要离开,远处却忽地传来匆促的马蹄声……

未几,一个玄袍弟子翻身下马,拜倒在亭前道:“门主,银溪岸边有弟子发现从黑市逃回来的人。”

铁杀霍然起身。

丁老也是惊的双目圆睁。

两人面面相觑,都读出而来对方眼中的信息:莫非是行骸?

铁杀道:“几人?”

那玄袍弟子道:“六人。”

丁老抚须,道了声:“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产生六个行骸。

铁杀道:“带我去看看。”

片刻后,两人领着些弟子来到了一处小树林边,冰冷的河滩上,正有六人瑟缩地坐在树边,旁边围着手持刀剑的杂役。

两人上前问了个清楚,很快就知道了这六人也是遇到了昨晚的事,然后慌不择路地逃跑,又冲上了船,之后就吓得晕了过去,等一早醒来,这船已经幽幽地飘到了岸边。

丁老又仔细地问了一会儿,对着铁杀摇摇头,示意不是行骸。

铁杀便又开始调查了,也许是这六人带了什么随身宝物,又或者是其他什么……

可查来查去,查到傍晚,铁杀也没发现这六人有什么特别的。

于是铁杀让弟子继续查。

……

第二天,那六人的所有信息已经整理好了,放在了铁杀面前。

铁杀看着六份档案,先是一愣,然后又细细看了起来。

这六人不仅不相识,而且在之前几乎没有交集,身上更没带宝物。

不过有一点,他们完全一致。

但这一点,却让铁杀难以置信。

见到丁老来了,铁杀把六份档案一推,问了句:“丁老,你信不信有人可以从鬼域里活下来,就因为……他们姓阎?”

丁老摇摇头,这不胡扯么?

然后他也看到了档案。

档案上,那六个人的姓氏都是……阎。

过了会儿,丁老把档案都看完了,他如铁杀一样,陷入了迷之沉默。

因为这六人的共同点,真的只有他们的姓氏。

……

……

数日后,一座衣冠冢在溪畔建了起来,石碑上刻着“先师李羽之墓”,落款则是“李元”。

李元独自来此祭拜。

天不作美,雨雪霏霏。

少年把白花和瓜果放在墓前,又抓起一捧纸钱飒然洒下,继而垂首鞠躬,焚了三炷香插在青铜香炉中。

做完这些,他又拎起两坛最好的雪醅酿,盘膝坐到墓碑前。

他看着石碑,脑海里浮现出之前李爷对他的照顾和往日种种。

他沉默良久,拍碎两坛封泥,抓起一坛,手掌微垂。

清冽的酒水便洒落墓前。

“老师先饮。”少年出神地盯着酒水。

待到酒尽,他才将剩下那一坛雪醅坊凑到嘴边,仰头畅饮起来。

烈酒入喉,初如冰沙,再如火刀,搅的五脏六腑好似焚尽。

一口气,饮了一坛。

少年身形微微摇晃,腹中有许多言语,但却一句都没说,只在末了起身时再鞠了一躬,道了声:“多谢您的教诲!”

说罢,转身离去。

而片刻后,又有陆陆续续的人前来,周甲,赵纯心见到墓前白花和酒渍,自是知道李元来过了。

……

次日,早。

一辆马车停在了内城9号宅院前。

李元扶着两位娘子上了车,然后陪同一侧。

今日是吉日,也是他们搬去百花庄园的日子。

马车轮毂转动,幽幽往西而去,逐渐远离银溪和黑市鬼域。

车里,两女靠着自家男人,又轻轻摸着自己的腹部,虽然那里还未拱起,可想到有两个小生命正在被孕育,两女就觉得有种奇妙的感觉。

马车出了内城,经过闹市,李元知道两位娘子最近馋嘴,便要下车买些吃的。

他正要下车,阎娘子忽然道:“相公,我……”

“阎姐,什么事,直接说。”李元温柔笑道。

阎娘子道:“我想着这么一去,下次回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所以……我想去棚区看看。”

“我知道了。”李元道,“可是我打听过了,凤儿没有回来,熊哥也没有,不过我没杀他们。”

“相公,能不能帮我个忙?”

“阎姐,你直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能不能让人打个招呼,把凤儿她住的那个屋子空着,别租出去。我想留一封信给她,告诉她我搬到哪儿去了,万一她回来了找不到我怕不是要急死。”

李元笑了笑,也不打击自家婆娘。

人家都跟着熊哥跑了,怎么还会再回来?

他宠溺地道了声:“好。”

“那……我们就绕道过去吧,我写一封信放她家桌上,她一回来就会知道了。”

“好,都听娘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