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旁听着,竟也不由地佩服起萧王妃来。

萧王妃是个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人,许是家族使然,她对诡谲多变的朝堂有着极其敏感的政治觉悟。

她理性、沉冷,不为情所困。

站在萧王妃的角度,休夫书自然是签不得。

可站在温侧妃的立场上,休夫书要比和离书容易得多。

在东魏,世家大族的女子若要和离,要请双方的宗族长辈出面来谈。

更何况温侧妃嫁的是皇子,且她的身份还只是个侧妃。

不仅如此,提出和离前,她还得先获得父母的同意,才能去请宗族长辈出面,光是想想就难上加难。

倒不如,来张史无前例的休夫书,将责任都推卸到魏驰身上,带着高姿态离开睿王府的好。

萧王妃在旁苦口婆心地劝着,魏驰却听得漫不经心。

讨不回狼毫毛,魏驰伸手从笔架上又取下一支略粗的毛笔来。

洋洋洒洒,分别在两张宣纸上写了两行行草“魏驰”。

笔锋飘逸遒劲,没有半点的踌躇和顾忌。

这是他给温侧妃的体面。

收笔,魏驰同萧王妃道:“本王倒是觉得温侧妃所言极是。既是二心之人,又何必勉强折磨。纲常礼教本是人定,并非至上准则,亦有不合常理之处,既有不合理之处,便该因时制宜,融会变通才是。”

“东魏既无妾室休夫之例,那本王便开个先例。”

“殿下!”

萧王妃急得声调都高了一阶,“使不得啊。”

温侧妃怕萧王妃上前撕毁那两张休夫书,紧忙抽走了一张,同魏驰福身行礼。

“休夫书一式两份,这张臣女就拿走收着了。”

“多谢殿下宽宏大量,愿殿下与……”

温侧妃转眼看向我,笑得异常地明媚:“与柒娘终成眷属,白首不相离。”

萧王妃气得扶额,女婢翠晴紧步上前扶住。

“王妃,莫要气坏了身子啊。”

魏驰将休夫书卷好,放进了一旁的木盒里。

他语气平淡得不带半点情绪,转而问温侧妃:“离开睿王府,可是要去寻上官兄?”

我亦是好奇地看向温侧妃。

只见温侧妃用力摇头,头上的步摇与金钗玉簪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平添了几分往日不曾有过的生气,好像一只展翅欲从金丝笼里飞出的莺雀,蠢蠢欲动,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

“臣女自有打算。”

话落,温侧妃又同魏驰道了几声谢,回身迫不及待地跑出了寝殿。

萧王妃仍是一脸的不解。

“殿下,温侧妃疯,殿下怎么也跟着一起疯?”

“无须到明日,今日半个都城的百姓和朝臣便会知道殿下被一个侧妃下了休书,简直是为天下人所耻笑。”

萧王妃慷慨激昂,字字珠玑。

“殿下就不怕圣上和皇后娘娘责罚你擅作主张,自取其辱,丢皇家的颜面?”

“如此一来,以后凡是嫁到睿王府的女子,都可以效仿温侧妃,一个不开心,便可随随便便扔殿下一纸休夫书,到那时,殿下该如何拣回尊严?”

“殿下好心,给了温侧妃体面,可想过睿王府的体面,想过臣妾的体面?”

不管萧王妃如何说,魏驰都是坐在那里撸着糯团儿。

萧王妃瞧着魏驰不成器的倦怠模样,气得脸都要绿了。

“殿下,臣妾的话,是否有在听?”

“说完了?”

魏驰终于缓缓抬眸看向萧王妃。

“待王妃也想离开睿王府时,也拿着休夫书来寻本王便是。”

萧王妃怔怔地看着魏驰,哭笑不得。

“既如此,殿下当初又何必娶妻纳妃?”

“暂缓之计。”

魏驰淡声又道:“之前本王势单力薄,受控于人,无力自保,便只能做个任人摆布听话的傀儡。如今……困我者,杀无赦!”

萧王妃:“……”

**

休夫书的事,不到半日,就传遍了都城。

去康王府还礼的长生公公,一脸错愕慌乱地跑进殿内。

“殿下,外面都在传温侧妃休了殿下,可是真有此事?”

此时,魏驰正心平气和地拉着我陪他下棋。

闻言,他漠然“嗯”了一声,便提醒我该走下一步了。

长生公公在旁急得满头大汗,“奴才就出去了半日,怎么就出了这等大事。”

“殿下,外面的人议论纷纷,许多话听起来不堪入耳啊。”

“都说殿下不举,无法行人夫之道。”

“还有人说,无法孕育子嗣的皇子,是成不了一国之君的,说殿下……是……空有其表的废人一个。”

“更有甚者……”

长生公公神色极度难看,“说殿下还不如一个阉人,无能懦弱,连个女人都管不住,何以治理天下,让朝臣臣服。”

啧,这些人骂得都够脏的。

谁说魏驰是废人,不如阉人?

他**有多能折磨人,他们见过吗,就乱说。

听得我手怪痒痒的,真想替魏驰去掌那些人的嘴。

我这边在想着替他出口气,魏驰却看着我道:“柒娘,可就等你给本王生个一儿半女来正名了。”

额头似有黑线滑落。

我表示压力很大。

还要跟于世赶着回去复国,我可没时间在这儿给他生孩子正名。

魏驰被温侧妃休弃一事,隔日便传到了宫中。

晨曦刚刚破晓,宫里便来了人,传唤魏驰进宫。

听长生公公回来报信说,魏驰被圣上责罚,要在太和殿内跪地反省三日。

三日......

我同魏驰可以相处的时日,平白少了三日。

但他不在,反倒方便我提前准备心里早已想好的计划。

......

今日,温晴收拾好行头,准备回娘家。

萧王妃无颜见人,我便与长生公公亲自送她离开睿王府。

上了马车,温晴便命两名陪嫁来的女婢敲锣打鼓,迅速引来了周遭的百姓。

我和长生公公俱是一脸错愕茫然。

长生公公护主,对魏驰不好的人,他都视之为敌。

忍不住在旁暗骂了温晴几句。

“真是狼心狗肺,搞这般阵仗来恶心我们殿下,亏殿下给她签下休夫书。”

“铛”的一声锣响,温晴的一名女婢站在马车的车辕上,扬声高喊。

“睿王殿下情深义重,待我家姑娘亦是谦和有礼,为夫几载,相敬如宾。”

另一名女婢又敲了下鼓,附声道:“无奈,睿王殿下痴心一人,洁身自好,三千弱水只取一瓢而饮,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曾对我家姑娘尽过夫君之责。”

“我家姑娘贤淑仁德,愿成人之美,特此休夫,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另觅良人。”

怎么听,都感觉温晴像是要给魏驰正名。

长生公公听了,话锋亦是陡转:“这几句话倒是耐听,温娘子还算是义气之人。”

人群中,有百姓扬声笑问。

“骗人的吧,说实话,是不是睿王殿下太软了,满足不了你家姑娘啊?”

“非也非也。”

女婢重重敲了下锣,“若有人想听殿下与美婢的故事,明日可来我温府门前,自有我家姑娘亲自言说。”

我和长生公公面面相觑,着实有些搞不懂温晴又要闹哪般阵仗。

温晴敲锣打鼓,极有阵仗地回娘家去了。

可我跟长生公公刚回寝殿没多久,温晴就又带着两个女婢垂头丧气地回了睿王府。

“温娘子怎么回来了?”长生公公问道。

温晴哭丧着脸,完全没了走时的气势。

“父亲怪我擅作主张,胡乱行事,说要与我断绝父女关系,不让我踏进温府半步。”

“长生公公,能收留我几日吗?”

魏驰还在宫中罚跪,长生公公只好去同萧王妃请示。

萧王妃虽没出面,可也给温晴行了个方便,让她在府上再住几日,直到她寻到住处。

结果,次日,温晴就在睿王府门前,戴着面纱,说起了书。

什么大家闺秀,高门贵女,那些架子她彻底放下了。

她是温晴,却不再是曾经的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