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暴雨,破旧的面包车很快就行驶到了一栋筒子楼面前。
夜色中,苏勇和杜桂芬朝外面看了看,皱起眉头,责问道:“小陆,你怎么把车开到这里来了?不是说好了回我家吗?”
陆小宝搭在膝盖上的小手默默攥紧,他抬起小脸,反驳道:“我不想去,我想回家!”
他想妈妈,妈妈肯定很着急!
苏勇瞪了陆小宝,抬手做出要打他的样子,恶声恶气地骂道:“大人说话,没你小孩子插嘴的份!”
陆小宝的睫毛颤了颤,却不退缩,迎着他的目光,坚定地说道:“不,我要妈妈!”
“你!”
被连着反驳的苏勇火气一下子就上来,女儿翅膀硬了敢跟他动手,现在连个孩子都敢不听他的话了!
他扬起手就要打陆小宝,还是杜桂芬拦了一下:“算了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脑子不行,跟个傻子计较什么呀。”
之前苏勇被苏玉芝教训了一顿,他觉得丢面子,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没跟任何人说,当时也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杜桂芬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件事。
这时,陆建华踩下刹车,转头说道:“是啊爸,你就别生气了。”
他朝两人露出一个笑容,态度放得极好,苦口婆心地说道:“爸,玉芝已经知道是你们把小宝给带走了,你们要是把小宝带回家,她不是一找就找到了嘛。”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嫉恨,嘴上却依然说道:“这些天你们也看到了,她现在找的那个男人虽然没什么文化,一看就是个粗人,但长得五大三粗的,到时候要是直接动手抢人,你们两个老人家怕是落不着好啊。”
听陆建华这样说,苏勇缓缓放下手,原本不满的表情里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陆建华趁机添了一把火,继续劝道:“不如先把小宝放在我这里,他们找不到人,自然不敢跟你们翻脸,到时候要钱不就好要了嘛。”
苏勇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用命令的口吻说道:“好好好,还是你考虑得好,那他就先在你这里放两天,等我们谈好了钱,到时候你再把他送回来。”
他还自以为大方地补充道:“到时候钱到手了,我分你一些。”
看苏勇这幅态度,陆建华的眼底浮现出一抹嫌弃和不屑,他一向看不上这个前岳父,除了窝里横,爱充面子,什么本事都没有。
而且他话是这样说,实际上根本不打算把孩子给他们,他自己能拿全部的钱,为什么还要等别人从指缝里漏一点出来。
这段时间观察下来,陆建华认定那个姓李的男人肯定有些小钱,不然也不可能盘下一个店面。
当然,他要是知道是买下来的,肯定更受刺激,毕竟他原本还以为,离开自己以后,苏玉芝肯定找不到更好的男人了。
三人肆无忌惮的讨论着,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这个行为有什么问题,毕竟一方是孩子的外公外婆,一方是孩子的亲生爸爸。
“爸,妈。”陆建华没打算现在就翻脸,说道:“你们在车里等我一会儿,我先把小宝送上去,之后再送你们回去。”
苏勇摆了摆手:“行啊,你快点。”
陆建华走下车,拉开车门,想要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却笑得不伦不类的:“小宝,快下来跟爸爸走了,还记得这里吗?这是你的家啊!”
陆小宝垂下眼睛,不为所动。
苏勇没有耐心,一把拎起陆小宝的后领子,直接将他甩了下去,骂骂咧咧道:“傻子就是烦人,赶紧的!”
陆小宝挣扎了几下,如果不是陆建华伸手拉了一把,他差点直接摔进泥水坑里。
陆建华也不再犹豫,直接拽着他的胳膊,顶着哗啦啦的大暴雨,朝筒子楼走去。
虽然他现在不在钢铁厂上班了,但这间房子没有收回去,他还是住在这里,当然,如果不是没钱,买不起别的房子,他早就搬走了。
毕竟这里住的都是同事,对于他因为生活作风有问题而被开除这件事,大部分人都是幸灾乐祸的。
陆建华走得很快,陆小宝只能勉强跟上他的步伐。
不过雨实在是下得太大了,就算只有一小段的距离,陆小宝身上的衣服还是瞬间就被浸湿了,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像是被紧紧束缚一般。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打湿了他的眼睛,模糊了他的视线,但就算看不清,潜意识里对这个地方的抗拒还是让他感到害怕。
妈妈,妈妈,妈妈。
陆小宝的嘴动了动,无声地呼唤着,仿佛从这两个字中汲取到了无限的勇气。
很快,两人就来到了房门前,还没等陆建华掏出钥匙开门,里面就传来了争吵声和碗筷摔到地面的声音。
王春霞的尖叫声穿透了门板:“我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想吃这个!整得这么腥气,这是人吃的吗!?还有,我说我要吃盐吃盐吃盐!!你听不懂人话是吗!?”
另一道略显苍老的女声响起,回呛道:“好好好,我给你做饭还做出错来了是吧!?这么有本事,你让你妈来伺候你啊!”
“这不吃,那不吃,都是当妈的人了,能不能别这么自私!?说了坐月子不能吃盐,吃了会没奶,而且要多吃煮鸡蛋,不然我大孙子哪里有奶喝?”
两人的情绪都很不稳定,受到惊吓,襁褓中的婴儿也哇哇大哭起来,如同外面瞬间划破夜空的闪电,尖锐又刺耳。
“哭哭哭!”王春霞不耐烦地叫道:“就知道哭!烦不烦!”
“你做什么!吓到我大孙子了怎么办!”
双方吵得很凶,中间还夹杂着孩子的哭声,陆建华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显得很是头疼的样子。
本来之前王春霞总是跟他爸妈吵架,闹得太凶了,两个老人气得直接回老家了。
等王春霞生下孩子,如愿以偿地得了个儿子,天天觉得自己是陆家的大功臣,而看在大孙子的面子上,他妈又回来照顾她坐月子了。
只不过两人还是不对付,基本每天都在吵架,陆建华夹在中间,觉得自己耳朵都要磨出茧子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了一会儿,才掏出钥匙,不情不愿地打开门,把浑身写满抗拒的陆小宝拽进去,反手锁上了门。
一开门,就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沉闷和压抑,墙壁被岁月和尘土侵蚀得斑驳陆离,原本的颜色早已模糊不清,只在某些角落里残留着些许褪色的痕迹。
地板上凌乱地堆放着各种杂物,从脏衣物到废报纸,再到积满灰尘的旧家具,一切都显得杂乱无章。
每走一步,这堆积如山的杂物上仿佛都会发出沉闷的声响。
窗户紧闭着,厚厚的窗帘也拉上了,可能是因为下雨,所以空气中有一股难以忍受的气味,混合着潮湿、霉变和尘土的味道,让人不禁皱起了眉头。
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连人的心情也会变得沉重起来。
听见开门的声音,陆母立刻就跑了出来。
她的身姿佝偻,步态有些蹒跚,头发稀疏而灰白,随意地挽在脑后,显得凌乱而无序,身上穿着朴素的衣服,但每一处细节都能透露着她的刻薄和挑剔。
陆母刚准备告状,就看见了被陆建华拉住的陆小宝。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来这是谁,疑惑地问道:“儿子,你怎么了把他给带回来?”
陆母没掩饰音量,没等陆建华回答,房间里就传出了王春霞的质问声:“谁!?陆建华!你把谁给带回来了!!”
陆建华瞪了陆母一眼,他扯着陆小宝的胳膊,把他拉到了房间门口。
房间里散发着一股奶腥味和潮湿的霉味,地上一片狼藉,碗摔成几瓣,白粥、煮鸡蛋和荤腥的汤撒了一地。
王春霞坐在**,她的脸庞仿佛经历了一场无法挽回的风暴,变得十分憔悴,眉头紧皱,皮肤失去了往日的光泽,眼睛深陷在眼窝中,宛如两颗失去了水分的黑珍珠,就算眼神再凶狠也难掩疲惫。
她的表情刻薄而阴狠,嘴角微微下垂,勾勒出一种嘲讽而轻蔑的弧度,仿佛有一团无法解开的郁气笼罩在她的心头,让她的心灵变得阴暗而扭曲。
王春霞旁边还睡着一个小婴儿,小脸皱巴巴的,脸颊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胎毛,正捏紧了手指哇哇大哭。
王春霞的目光落在陆小宝的脸上,整个人一下子就炸了,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声音变得更加尖锐了:“陆建华!你是什么意思!?你把这个傻子带回来是什么意思!?”
“不是,春霞,你先别急啊。”陆建华说道:“你听我跟你解释……”
“解释你妈!”王春霞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尖声骂道:“我*#$%你全家!*的!你居然敢把那个贱人的儿子带回来!你是不是想离婚!?”
随着她的尖叫,原来就哭个不停的小婴儿哭得更大声了,陆母赶紧跑进去,把自己的大孙子抱了出来。
陆建华苦着一张脸,松开陆小宝,走进房间,附和道:“对对对,你说得对,春霞,我把他带回来,就是想逼苏玉芝把之前从我这里拿的一万块钱还回来!”
王春霞的声音顿住了,一万块钱呢,对现在没有工作的他们来说简直是挣不到的巨款了。
她眯起眼睛问道:“你什么意思?”
为了让她别再闹了,陆建华不忿地骂道:“苏玉芝就是个贱人,我就说她怎么那么轻易就同意离婚了,肯定是之前就跟那个男人搞上了!”
他越说越气,越脑补脸越绿:“我必须让她把一万块钱给我还回来!不然这辈子都别想再看见孩子……”
两人的心脏,看什么都脏,肆无忌惮地说起了各种下流的猜测。
忽然,一道清晰又愤怒的童声响起:“不许你们说我妈妈!”
两人转头看去,只见陆小宝的小脸涨得通红,眉头紧皱,表情犹如一场即将爆发的风暴,仿佛要将所有的不满和愤怒都刻印在上面。
虽然有的话他听不懂,但他能感受到两人身上的恶意,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话。
陆建华冷笑一声:“我是你老子!轮不到你来跟我大呼小叫的!”
“呵。”王春霞故意说道:“你别忘了,她勾搭男人,说不定这傻子不是你的孩子呢。”
陆建华皱起了眉毛。
陆小宝黑葡萄似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很亮,像是两团火焰,燃烧了周围的一切,嘴巴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呼吸急促,像是一只愤怒的小兽。
没等陆建华反应过来,陆小宝就直接扑上来,狠狠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臂上,还不忘伸手去挠王春霞。
他的小脸上满是决绝和愤怒,仿佛要将所有的不满和怨恨都通过这一口释放出来。
现在是夏天,身上穿的都是短袖,这一口可以说是咬得结结实实的。
“嘶!”
陆建华的手臂上传来了尖锐的疼痛,他倒吸一口凉气,想都没想,一个耳光就甩了出去,连力道都没收着。
一道锐利的风声伴随着空气的震动,瞬间划破了宁静的空间,耳光声就像一道惊雷在房间里炸开,尖锐而响亮。
这个耳光猛地抽击到了陆小宝的脸颊上,小孩的皮肤本来就娇嫩,那一瞬间,那片皮肤仿佛被烙上了一道火辣的印记,而且灼热感还越来越强烈,仿佛有火焰在不断地舔舐着他的肌肤,疼痛如同电流般迅速传遍全身。
这份疼痛似乎快要超越承受的极限了,陆小宝的左脸立刻就变得红肿起来了,甚至连喉咙里都涌起了一股甜腥味。
然而尽管疼痛如此剧烈,他却还是没有松口,恶狠狠地咬住了陆建华的胳膊。
陆小宝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肩膀绷得很紧,仿佛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哪怕生理性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他还是倔强地不肯流下一滴眼泪来。
陆建华痛得骂出声来,用力掰开了陆小宝的嘴,把他推摔到了地上,他看着胳膊上的血印子,破口大骂道:“你他妈的!你属狗的是嘛!”
陆小宝摔坐到地上,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小手紧握成拳,呼吸渐渐变得沉重,但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在汲取着力量,每一次呼气都仿佛在将疼痛排出体外。
他仰起红肿的小脸,死死盯着陆建华和王春霞,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许骂我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