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率大军刚离开没几月,接到项梁会盟约定的各路大军纷至沓来,有楚地鄱君吴芮、张楚将军吕臣、东阳县令陈婴、吴令郑昌等。而就在各路豪杰纷纷到来的时候,项梁最期盼的贤侄项羽,也率军从彭城匆匆赶来了。当下,项梁便大摆宴席招待各路将领。众人入席坐定后,项梁刚要发话开席,突然一军士来报:刘邦率大军往丰邑,现已得胜,班师而回。

原来,刘邦从项梁处借得的五千兵马,皆为能征善战的精兵强将。一路往丰邑城赶来,雍齿就从探报口中得知这一消息。雍齿想,沛公从项梁处借来的兵卒,皆为精兵,自己难以抵挡,便飞马报告给周市。周市在雍丘正与章邯大军对峙,接报后,根本不敢分兵前往,只能差遣王景、李胜率领三千人,前往丰邑“敲敲边鼓”。却不知,刘邦率大军来到丰邑,将城池围得像铁桶一般。雍齿深知刘邦从项梁处借来的楚军能征善战,坚令军士拒不出战。刘邦遂组织攻城,一连数日未下。其实,项梁自刘邦领军去往丰邑后,甚是担心,思虑丰邑城坚,而刘邦所率五千兵马,未必能克雍齿。那日看贤侄项羽来到,于是心生一计,嘱咐项羽率五千轻骑,绕到丰邑北门,待刘邦攻丰邑南门时,一起发力,趁雍齿首尾难顾之时,突入城中。项羽依计而行,当绕道至丰邑北门时,刘邦率部攻南门正紧。项羽抬头看去,城头上士卒多为老弱病残,防守空虚,想必青壮军士皆被雍齿抽调至南门,阻挡刘邦大军。于是一声令下,指挥所率军卒,趁其不备而猛攻。云梯刚架好,项羽便一马当先,跃上城头,连挑数名守城兵士。那城头上的军士,哪里见过如此勇猛的壮士,只当是刘邦的又一路援军来到,与刘邦军前后夹击齐攻,吓得肝胆俱裂,纷纷弃械而逃。

雍齿本在城南亲自指挥守城,忽然发现一彪人马由北门冲进城来,便知丰邑城已经陷落,自己守不住了,于是只得嘱咐部将拼死抵抗,自己则开溜,匆匆逃往魏地,投奔周市而去。刘邦与项羽南北夹击,终于在城中得以相见,甚是高兴。刘邦一看项羽竟是年轻后生一个,于是不称谢,只是拍拍其背,以示赞许。而项羽则匆匆告辞,称要早点赶回去,以便让叔父放心。

刘邦重新拿回了丰邑城,自是心满意足。而城中父老也都焚香来迎。刘邦以沛公自居,责备众人说:“我任丰沛县令,皆为尔等所举,为何雍齿一来,却又背我而随他?”

城中“三老”闻言,皆面露愧色,连忙解释说:“这都是雍齿不义所为。我们都是手无寸铁之人,根本无力违抗其令。”刘邦见城池已经失而复得,因此也不和他们多计较,当下一面张榜安民,一面调集军士守城,以防雍齿卷土重来。

周市见雍齿军败,只一人狼狈逃回,便知丰邑已重回刘邦之手,便令部将傅宽率部继续与章邯军对峙,自己则率轻骑八千,连夜奔袭,夺回丰邑城。

但傅宽却对周市劝谏道:“章邯大军兵临城下,虽暂时对峙,但大战一触即发。秦军乃‘虎狼之师’,天下共讨。今项梁、刘邦等豪杰先后举事,都是为了诛伐暴秦,彭公也应该以伐秦为首要。丰邑本为沛公所有,今重归其手,且如今又有项梁相助,项羽亲帮。彭公不该偏袒雍齿,而废伐秦之首要。不如给项梁一个面子,并以此为条件,与项将军结交,视为外援,乃不失为万全之策。”

周市听傅宽说得在理,便立刻允诺。随即,周市令人传书一封,交予刘邦,细述两军罢兵修好之意,再申明共同伐秦乃大义之举。刘邦细观周市来书之后,心中一块石头即已落地,于是对众将说:“丰邑城失而复得,今特派周苛领军留守丰邑,我等明日即可赴薛县会盟。”翌日,刘邦为长治久安的考虑,特嘱曹参、夏侯婴等守砀郡,萧何、审食其守沛城,自己才放心地率军前往薛县。

刘邦便到薛城拜见项梁,项梁见刘邦收复了丰邑,得胜而来,便问刘邦:“侄儿项羽,可曾助得一臂之力?”刘邦当然知道,其是明知故问而已。于是说:“全仰项将军运筹帷幄,更兼尔贤侄及时赶到,鼎力相助,勇猛异常,方有我丰邑失而复得,不禁感佩之至,请项将军再受我一拜!”

项梁急忙扶住刘邦,口中连称:“不敢当,不敢当!”其实,早已心花怒放。一手拉过侄子项羽,与刘邦一起前往“聚义堂”

赴宴。眼见着各路人马同来薛县,将小小的薛县城填得满满当当,项梁不得不四面设防,并往咸阳方向派出数路军探。

项梁将各路兵马安顿完毕,便立刻聚集众将领会盟合议。待众将坐定后,项梁首先致辞道:“陈胜王首先在大泽乡举事起义,天下豪杰纷纷响应,并尊其为王。然而,其数遭秦军追剿,陈胜王不幸遇劫难而殁,但暴秦却越发张狂,国仇家恨仍在,伐秦复仇迫在眉睫。今楚地英雄相聚一堂,若无君主在前引领,各自为战,恐对诛伐暴秦不利。我今邀约各路英雄,齐集于此,便是为立楚王、树明君、行大义等要事,恳请诸公商议,各抒己见为上!”

项梁话音刚落,东阳县令陈婴便言简意赅地说:“楚王非项将军莫属!”众人闻听,皆允诺称是。

项梁却极力推辞说:“我项梁自会稽举事以来,尚无建功立德于世,焉敢自尊为大,还望诸公另立德高望重之人。”

吕臣也附和陈婴说:“项氏世代为楚将,广为楚民所敬仰,英名传遍八方。而将军又是项燕将军之子,肩负报仇复国重任,聚天下义士施仁义,厚德载物累战功。自陈胜王之后,尚无人可比,理应称王。”

项梁仍坚决推辞道:“万万不可草率从事,此乃大政,非比他策,需从长计议为是!”

当晚,项梁回到中军大帐,左右皆劝项梁称楚王,项梁依旧不允,并说:“项族世代为楚将,忠君无悖,我辈若自尊称王,恐失却人心矣。”

项羽也专门进帐来劝道:“今我等皆处于乱世之中,无不信奉,能者为王,败者为寇。叔父既有安邦定国之才,又怀匡扶社稷之德,何不也效法陈胜王之举,称楚王以诏令天下?”项梁面对侄儿的祈盼,有点无言以对。正待上榻休息,忽报门外范增求见。

项梁匆忙起身,连衣冠都未及整齐,便将范增迎入中军帐坐定,问道:“范公深夜来此,定是有指教与我吧!”

范增说:“范某老朽,本不足议论天下大事,更谈不上有何指教。不过是听闻将军礼贤下士,忠义之名扬于四海之内,所以才冒昧觐见,陈述一下自己的见解罢了。”

项梁听言,已知范增专为称王之事而来,便坦诚相告说:“陈胜王逝去,众义军失去头领,甚为可惜。项某为此,特招楚国各路英雄豪杰到此,共商迎立新楚王之事。今夜请先生不吝赐教。”

范增却问:“众将军有何高见?”

项梁自谦地答道:“众将军皆要推举项某为新楚王。然而,项某自觉才智迟钝,恐难以胜任,反致义军遭损。”

范增听言,已然揣度了项梁的心思,便放言道:“老朽此来,正为此事。以老夫之愚见,陈胜王的失败无外乎:内聚一时之义,后则分崩离析;外逞一时之气,反成众矢之的。自古以来,凡王侯将相,必为民众所仰,然而,陈胜王既非名门,又非望族,唯聚一时之义,首起于陈、蕲之间,不过是借助了扶苏、项燕的大名,方才笼络住众英雄,兴旺一时。一旦因逞一时之气,自称陈胜王之后,便每况愈下,终于落得兵败身亡。以老夫观之,秦亡六国,楚最无辜。自楚怀王被骗到秦国充作人质,欲归国而不得,楚人一直耿耿于怀,至今心有不甘。楚国南方的一位老公公,甚至预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若论陈胜、吴广在大泽乡登高一呼,举事起义,天下纷纷云集响应,一时间,三分天下据有其二,不可谓不得势。然而,陈涉因自立为楚王,树大招风,几成众矢之的,便不能长久。今将军从江东起兵,楚人纷纷响应,皆因将军出身于楚国将门之家,能亡秦复楚之故。时下,将军虽然已经得势,身边辅佐之人,却不能识大体、顾大局,只是一味地趋炎附势,才会劝将军自立,其实绝不是长久之计。老夫深恐将军也重蹈陈胜王覆辙,所以夜半冒昧前来,陈述肺腑之言。不过是希望将军能识大体、行大义,放眼长远,拥立一位楚王后裔,打出恢复楚国社稷的旗帜,方能号令天下,合力亡秦!”

项梁闻听,茅塞顿开,豁然开朗,紧锁之眉头为之舒展。立刻笑道:“我的意思与范公不谋而合。今日,月朗星稀,夜深人静之际,又听得先生高见,更是感佩,日后当遵公所言行事。”

翌日晨,项梁早起后,即命英布速带一彪人马,巡视原楚国境内各处,寻访楚王的后裔。英布遂领命而去。项梁又调范增为护军,参谋军事。一日,唤过项羽,让其沐浴更衣后对范增行长辈之礼,并以父亲相称,唤作亚父。

范增又向项梁举荐道:“在下听说,齐国有个叔孙通,又名叔何,原为薛地人氏。此人读书逾万卷,行路逾万里,素有文士之名和治国大才,秦王时,就以文士之名被征用为博士,以学问渊博教授秦王诸子。二世皇帝尽杀其兄弟后,叔孙通从此隐居不仕。现在就隐居于薛地,不妨派人前往,劝他‘出山’,来军中参谋。”

项梁其实也略知叔孙通其人,今日见范增鼎力举荐,便派人至薛地,晓以大义,诚邀叔孙通至军中,仍为博士,以为楚政参谋。

英布亲率人马到楚境各处寻访楚王后裔之事,初时并不顺利。

因为楚被秦灭之后,王裔子孙不是被灭族,就是被追杀,残留的均已星散,且深藏不露。英布与随从领令前往探寻,一连十数天,均未找见任何线索,故心中十分郁烦。

那日偶遇江夏人宋义,交谈甚欢。酒过三巡之后,英布将心中的忧烦和盘托出。宋义听后,立刻便称:“有心者,事竟成。此事并非难事!”英布一听,自是有门。立刻起身作揖道:“还请宋公不吝赐教。难道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宋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更谈不上赐教。楚国灭亡时,楚怀王有王孙十二人,被秦军杀掉十一人,仅有一人被宫女带出宫,方才幸免于难。此位王孙名曰芈心。

后更名孙心,又名尹生。据我所知,这宫女领着芈心逃至洪泽湖畔淮浦都梁山一带,以姐弟相称。芈心长到八岁,全靠替人牧羊得以苟活,今年届十三岁有余。”英布听言,不由喜出望外,顾不上吃饭喝酒,拉起宋义就出了酒楼,径往淮浦而去。

话说这宋义,及江夏人氏,曾做过楚官,所以对楚国后宫颇了解,楚亡后则蛰居楚地,不愿再出去做官。其人身长八尺,仪表堂堂,温文尔雅,且懂韬略,孰知兵法,所以也颇为自负。

英布与宋义行至淮浦,见县东有一小湖,方圆七里,名曰七里湖。七里湖东有一小山,俗称乜岗,又名官山,南北蜿蜒十里,状如龙伏。湖畔有一村庄,名乜岗村。宋义告诉英布,那宫女带着芈心东躲西藏,好不容易躲过秦府官军的追剿,避难于此,隐姓埋名于乜岗村中已有数年。当下,英布又在宋义的指引下,寻到村中一处旧宅,土坯筑墙,茅草覆顶,甚是简陋。宋义骑于马上,向英布抬手一指:“此便是芈心的蛰居之处。”但见宅前一棵大槐树荫荫如盖,树下拴着数只山羊,正“咩咩”叫唤;宅后高坡,沟壑连绵,苍凉荒僻。

英布低下头来,方进得此宅。但见宅内陈设极其简陋,除了锅灶,便是用草席、草垫铺就的卧铺。有一个少妇在做饭,一个孩子睡在地铺上,呻吟不止。这凄楚的场景让英布终生难忘。英布一看孩子咳嗽不止,满面赤红,便知这孩子身患重病,于是,弯腰抱起地铺上的孩子,拉起正烧饭的少妇,就出得宅屋,并且吩咐宋义备车,宋义却问:“身份是否确认?”然而,英布却答:“身份且放一放,这孩子病重,还是救命要紧!”他们立刻用马车将二人载上,往薛地疾驰而去。

回到薛地之后,项梁亲自给小孩诊治,经项梁精心诊治,方将孩子的病治愈。后经楚国旧臣确认,此孩子正是楚王唯一存世的后裔。

项梁见小芈心终于康复,自然心中欢喜,便择一良辰吉日,将芈心扶上位,并与众将行叩拜大礼。那芈心直到坐到王位之上,依旧恍如梦中,搞不清自己怎么一下子就“从糠箩跳入了米箩”;从割草放羊、食不果腹的少年变成了锦衣玉食、众人叩拜的楚王。

看着懵懵懂懂的新楚王,项梁知道,一切必须由自己来操持。

于是对范增说:“按照先生之意,我们已立了新楚王,接下来,就该给他取个新王号吧!”

范增经过思考,便向项梁建议道:“自楚被秦所灭,楚国的臣民就恨秦不已,且思念因受骗上当而被秦掳去的楚怀王。今将军立其后裔为王,当正本清源,仍立为楚怀王,使楚国的臣民永世不忘老楚怀王当年之事,当会自觉前来响应将军反秦复楚的义举,以推翻昏聩的秦二世。”项梁当即允诺。

良辰吉日,项梁率文武大臣拥立芈心继了王位,号楚怀王,定都盱眙,重启楚国之后,项梁便自称武信君,兼领上将军,掌握楚国军政大权;陈婴封为上柱国,封地愈五县;英布(黥布)因有迎王之功,又转战南北,功勋卓著,封为当阳君;宋义也因迎王有功,委以重用,封为卿子冠军,其余如范增、吕臣等一班文武,也皆有封赏,众人皆欢天喜地,领衔而去。

新楚怀王登基大典结束后,项梁考虑到薛地乃兵家必争之地,不宜王室久留,于是便派上柱国陈婴,护送芈心起驾归都,往新楚国的都城盱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