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在进步,科技在发展,航空业的有关部门终于认识到,中国必须生产自己的大飞机,否则这么大的民航市场全部依赖进口,出口十亿条牛仔裤才能换回一架空客320,实在不值!此时世界航空市场正是美国的波音、麦道与法国空客三足鼎立,这三家航空企业都想与上海航空业合作,飞机厂也一直在为此努力。最后麦道开出了较为优惠的条件,厂里有意接受,麦道便派出一个专家组来厂调研,陆天放和方强都是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美方参观调查并了解“运十”的研制情况,凌大志英语好,被请回来陪同做解答,美方专家组组长很满意。方强等厂领导也认识到,通过国际合作方式来取得技术是一条新路。
1985年,经过长达数年反复几轮的艰苦谈判,飞机厂终于跟美国麦道公司签订了协议,合作生产大型客机“MD-82”。因生产规模较大,员工很振奋,觉得这下可有活儿干了!陆天放把养子陆云飞交给凌大志代管,自己随专家组去美国谈判细节,江树森留在厂里参加了主型架工程。因场地不够用,有人提出要拆“运十”的型架,为麦道飞机腾地方。对于“运十”的启动,厂领导早已不抱任何希望,方强听了汇报,把牙一咬说:那就拆了吧!
江树森知道后坚决反对,顽强抵制。那天他正好在总装车间,一群工人要去拆型架,他就跳上型架大声疾呼:
“不准拆!除非你们从我身上踩过去!”
“你糊涂了吧?”一个工人们说,“这是要腾地方,好生产麦道飞机呀!”
“你们只知道装美国飞机赚大钱,怎么就没想到,那毕竟是美国人的飞机!”江树森愤愤地说,“如果有一天,我们要生产自己的飞机,这型机却拆掉了又怎么办?”
众人都笑起来,纷纷劝他说:
“别傻了!你快丢掉幻想吧,我们现在是赶紧拼命,要吃饭呀……”
江树森仍坚持不让拆,工人们只好通知厂领导。方强赶来劝说,江树森慨然说:
“运十代表着我们厂的光荣历史,辉煌成绩,如果拆了这型架,那就等于一切归零了!再说运十不明不白地停止生产,说不定上面又会重新启动,到那时你该如何交待?”
“运十不可能上马了,现在我们厂要找饭吃……你快让开,这型架必须拆!”
方强见江树森一直阻挠,也不禁生气了,下令工人强拆,江树森却挺身不让,双方僵持,几乎动起手来!
这时凌大志扶着病重的封钟庆来了,他颤抖着说:
“不能拆呀!不能拆!运十是我们国家生产的第一款民用客机,留着这型架,我们中国航空业就还有希望,它就是大飞机的一个象征啊!”
众人只好停下来,只见退休的总工憔悴不堪,知道他已病入膏肓,大家都不禁热泪盈眶——这是他在生命最后阶段发出的呐喊啊!方强讪讪的,只好暂停安装麦道型架。
江树森走过去感谢封钟庆,封钟庆却紧紧握住他的手,含泪说:“运十就这样停产了,空客仅仅比我们早起步两年,如今已与波音平分天下,我心里不甘呀!总有一天,我们还要让自己的大飞机重新飞起来!希望就在你们这一代身上了……”
江树森忍不住泪流满面,只好含泪点点头,算是对他的一种慰藉。
不久,封钟庆在医院里病逝,死前一直在对旁边的人喃喃说:
“大飞机!大飞机!我们中国的大飞机何时才能起飞?”
凌大志和江树森又忍不住潸然泪下——这就是一个飞机设计师的遗愿呀!
但“运十”型架还是被拆了!因为有关方面直接下指示,必须这么做,好为改装新引进的麦道飞机腾地方。于是工人们用瓦斯切割,三下两下,就把一具具优美的“运十”型架化为废钢烂铁。夜幕降临时,这堆钢铁尸骸的上空乌鸦盘旋,江树森等人不忍目睹……
陆天放半年后回到上海,带来明确的合作意向,厂里又是一片欢腾,工人都很振奋。但陆天放却发现准备工作堆积如山。上级部门从四面八方调人来支援,一些美国专家又沉不住气了,质疑飞机厂能不能按时开工?厂领导召开动员大会,工人们发狠要准时完成任务。江树森的总装车间组织了精兵强将,他们吃住都在现场,通宵达旦地抢装出一台台型架,让美国专家不可思议,连连称奇。陆天放率领技术员和设计师整理图纸,那是从大洋彼岸运来,重量以吨计!陆天放等人夜以继日地翻译、晒图、复印、装订、分发,仍然忙不过来。他拼命工作,无法照顾养子,陆云飞已经读小学,每天放学后就在凌家做作业,吃晚饭,有时还睡在凌家,由凌大志照看,他跟凌翔也更加亲密,两人相处和睦,犹如亲兄弟。
江家的一对双生姐妹也长大了,甘素芬想找工作贴补家用,方强同意她去当炊事员。后勤部门也很忙碌,因为外援增多,食堂每天从早忙到黑,要做几顿饭分批次卖出。杨本和更是积极,经常让炊事员做好许多吃食,深夜带去慰问加班加点的工人们。
有一天晚饭,甘素芬不小心没炒熟豆角。恰好陆云飞吃了,当晚就上吐下泻。凌大志连忙通知陆天放,他知道后吓坏了,抱起养子就跑医院。医生说是吃豆角中了毒,虽不严重,也要输液。陆天放一直守在陆云飞身边,天亮后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身边站着夏青。她出差回上海,听说此事就赶来了。这几年她很少回来,跟丈夫也很少通电话,两人似乎在冷战。这时她见陆天放疲倦不堪,不禁想起一些往事,想到自己如何爱上了这个男人?就因为他有强烈的责任心!夏青有些自责,觉得自己太自私,正如凌丽说的是缺乏爱心……
她从背后抱住陆天放,温柔地说:“等云飞好了,我们带他一起回家吧!”
陆天放的眼睛湿润了。妻子从没叫过养子的名字,他知道她终于接纳了陆云飞。
经过一段时间的抢拼和不懈努力,首架MD-82飞机终于按期举行了隆重的开工仪式,有关领导都来参加。江树森率领工人们在铝合金机身上钻出了第一个孔,现场欢声雷动,中美双方互相致贺。一些曾经有过质疑的美国专家,也不得不对飞机厂的工作表示赞赏和佩服。此后飞机厂又完成了一个个成功的对接,攻克了一道道难关。食堂每天花样翻新,把可口的饭菜送到工作现场。甘素芬忙得不亦乐乎,只能抽空回去照看公公。江小凤有些贪玩,江小妹却很懂事,知道在家帮妈妈照顾爷爷,或者去给父亲送饭,江胜田最疼爱她。
这年夏天温度特别高,烈日照在机场上酷热难当。陆天放和江树森却很高兴,因为这一天是MD-82试飞的好日子!机场两旁红旗飘扬,鲜花似锦,人们又都涌来观看助威。试飞员是麦道公司从美国请来的,名叫迈克尔,他经验丰富,号称为美国总统驾驶过专机。尽管天气很热,他脸上也汗水淋淋,却不断微笑着朝大家挥手,似乎满有信心。当信号灯闪烁,马达立刻轰鸣。这架样机在跑道上稍作滑行,便昂起机头,跃向天空,很快隐入晴空灿烂的天边云际。四个小时后,飞机才安全返场,成功完成了这次首飞。迈克尔打开驾驶舱门,满面笑容地步下舷梯,向欢呼着迎向他的人群不断挥手,然后用英语大声说:
“祝贺你们,这是一架性能良好的飞机,非常棒!”
机场又沸腾了!众人都沉浸在喜悦和自豪中,似乎看到了中国大飞机的一片坦途。
陆天放和江树森更是高兴,决定在江家一道欢庆。夕阳西下,阳光懒散,天气也凉快起来。陆天放带来一瓶老白干,江胜田和凌大志开怀畅饮,两个老人都喝了不少酒。
“太好了!几年的辛苦努力,克服了无数的艰难险阻,只为了这一刻飞机腾空的瞬间!”凌大志笑道,“虽然是美国设计的飞机,但却是我们生产出来的,还是要庆贺!”
“是啊,要庆贺!”江胜田干枯的眼睛又开始流泪,或许是浓烈的酒精刺激,也可能是激动的泪水涌出,“树森,天放,你们也来喝一口!你们这一代会比我们更棒!”
江树森欢笑着高高举起酒杯,“是啊,应该庆祝我们试飞成功!”
“你们两位长辈就等着吧!”陆天放也举起酒杯,高兴地说,“我们还会设计出更多更好的飞机,一定会——祖国的万里长空,应该属于我们自己。”
在他们身边,那两个男孩陆云飞和凌翔与一对双生姐妹也玩得很好。
“看看他们四个。”江胜田经常这么说,“正好两对娃娃亲!”
甘素芬却不愿意了,居然反驳公公说:“我的两个女儿,可不能轻易嫁人……”
凌大志每次听她这么说,都会笑起来,“素芬会把她这对双生子,当成宝啊!”
江树森连忙转移话题:“今天就缺凌丽了,不知她在西飞干得怎么样?”
陆天放感慨地舒了口气,“用不着担心她,她一定会干得很好!”
凌丽在西安工作确实努力,亚洲空中快车AF-100得到正式批准,她经过培训后便成为技术骨干。西飞同时还在设计另一款飞机:与德国合作的MPC-75支线飞机。这算是中国大飞机的第二次启动,航空部领导统一了思想,决定让西飞研制支线飞机,上海就干大的,也即干线飞机。凌丽干劲十足,同事们也热火朝天。乔兴剑常给凌丽打电话,了解研制的进程。有时周末休息,他就开着一辆吉普车,带着凌丽出去玩,还带她去吃陕西特产肉夹馍。他们无话不谈,但乔兴剑不知道凌丽离了婚,凌丽也不知道他已经跟妻子分居。
又是几年过去,MD-82试飞成功,进入适航取证的阶段,这说明飞机厂经过几年努力,成功地消化和吸收了麦道公司生产飞机的先进技术与管理经验。这个项目被国际航空界誉为高技术合作的成功范例。飞机厂实力大增,已经具备了上海航空基地的雏型。MD-82终于通过了美国FAA的“影子”审定,消息传出,飞机厂的工人们都激动而振奋。
在中国大飞机的第二次艰难启动中,孩子们渐渐长大。凌翔成绩很好,凌丽在西飞忙于工作,很少回上海,却坚持让儿子去阎良读高中。陆云飞也读高中二年级了,他生性不拘,我行我素,有些偏科,只喜工科,而不喜理科和文科。陆天放工作繁忙,夏青又极少回来,陆云飞这些年基本是在凌大志膝下长大,就好比他的另一个孙子。陆凌江三家都渊源深厚,甘素芬却因凌丽的关系不太喜欢凌翔,也不看好陆云飞。陆天放住在公寓的三层顶楼,晒台上有个窄小的鸽子间,摆满了各种航模和工具,是陆云飞的乐园,江家姐妹也常来玩。陆云飞跟陆天放的关系有些奇特,不如他跟凌大志亲密。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并非陆天放亲生,但他很尊敬养父,陆天放也采取成人教育,对他很平等,两人如同朋友一般相处。
1997年,上海飞机厂与麦道的合作又遭突变。麦道近年来在国际航空市场上节节败退,销售份额不断减少,最终被波音公司兼并。但麦道在收购前却恶意封锁消息,还给飞机厂发来一些废弃的设备与零部件。工人们都以为厂子还有大发展,欢欣鼓舞,干劲十足。已升任总装车间副主任的江树森却发现有异:钢索压接端头一个飞机只用一个,竟然发来几个货厢,好多年也用不完!他连忙招来副总工程师陆天放,两人又确认许多设备都不能使用,立即上报厂里。厂长一直病休,方强多年担任副厂长,便派他俩去美国麦道公司交涉此事。
经过多次电话联系,陆天放和江树森得以赴美国要求麦道索赔,对方却一再推诿。他们无奈之下,在等待期间抽空去了位于西雅图的波音公司参观,只见生产线状况良好,值得学习,都感慨不已。陆天放说中国一定要搞自己的大飞机,否则我此生都不甘心!江树森也说,我不相信外国人能干成的事,中国人就干不成!他们遇到一个波音高层,详谈下才知波音兼并麦道一事。两人大惊,又连忙飞回麦道公司所在地,却发现无人生产。原来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波音总裁的讲话,宣布关闭所有麦道生产线!陆天放和江树森怕本厂也受影响,连忙打电话告知国内,但迟迟没得到答复。两人不敢滞留,立即回国。正值年底的圣诞节,他们强压内心的郁闷,还是给家人买了一些新年礼物。
过年前,上海也兴起商品抢购潮,甘素芬乐此不疲。这天她又去商场抢购日用品,偶然走到电器部,瞅着那些五颜六色变幻不停的电视机便走不动了,内心羡慕不已。这时一个女邻居走来,看见她就说:“你还不回家?你们老江回来了,还带回一个大电视!”
甘素芬高兴坏了,连忙抱着一堆东西跑回家,江树森正在摆弄一台大电视。江家的住房面积不大,只有两间卧室,以前是夫妻睡一间,双胞胎跟爷爷住一间。现在女孩子大了,江胜田就搬到客厅里去睡沙发。在这间狭小的客厅里,大电视俨然成了庞然大物。
“太好了!”甘素芬高兴地叫起来,“我就想有个大电视,这下邻居们该羡慕了!”
对于妻子的小市民言行,江树森一向不满,时常暗下针砭。这时他就瞪了甘素芬一眼,“你这人就是太物质,又去抢购日用品了?你十年前抢购的肥皂和盐还没用完呢!”
甘素芬喜悦之下也不辩解,只是笑道:“世事难料嘛,谁想麦道也会下马?”
一句话勾起江家父子的不快,江树森闷头坐在地上,叹道:“又要过苦日子了……”
“是啊,厂里又吃不起饭了!”江胜田眼睛看不见,但心里明亮,就大声说,“树森,快关上电视,别看了!你去美国没完成任务,还带回来一个大件,影响多不好!”
“为什么?”甘素芬又不满地嚷嚷,“这事儿我们树森也没办法……”
“我说不看就不看。”江胜田斩钉截铁地说,“全家都不准看!”
江树森理解老爷子的心情,就把电视机放回箱子,搬到角落,还不让妻子告诉女儿。
陆天放也给养子带回来一个微型计算器,一架航模。陆云飞惊喜万分,把计算器丢一边,带着江家两个小姐妹,在晒台上放起了航模。养子从小喜欢航模,陆天放很支持,这次看了却有些不爽,刚才老师从学校打电话给他,说陆云飞成绩下降,扬言不想上大学,要去当工人。老师说:“你儿子有个性能吃苦,但缺少定力,应该磨练他,才能成大器。”
陆天放让小凤小妹回家去,说要跟云飞好好谈谈。小凤有些不舍,被懂事的妹妹拉走。陆云飞悉心收好航模,放进鸽子间,他读高中后,就执意要单独住进这间小阁楼。
“爸,你想跟我谈什么?”陆云飞是个聪明的孩子,看出养父有心事。
陆天放沉了沉,望着面前几乎长到跟自己一样高的养子,发现他的唇上已经长出了细细的小绒毛,不禁笑了。“云飞,你快毕业了,告诉我,你为何不想上大学?”
“我毕业后要进咱们厂,自己造飞机!”陆云飞干脆地说。
陆天放看见养子的眼里有一缕火焰的闪光,欣慰地笑了,“原来如此。”
陆云飞又敏感地问:“爸,你这次去美国,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陆天放叹了口气,这才原原本本把麦道被兼并和停产的事告诉了养子。
“只怕我们飞机厂的处境也会不好,中国航空业又将面临劣境。”他皱眉说。
“那,你和江叔又该怎么办?”陆云飞关心地问。
陆天放在晒台上踱了一圈又一圈,始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这个困难比天还大,难道他还能逆天不成?但他不得不忧虑工厂的处境和工人的出路,实在是忧心仲仲啊!
他站住了,望着养子,声音低沉地说:“是啊,我们厂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现实很严酷,我们国家的航空工业也将遭受磨难……但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渡过这个难关,不能让厂子几十年的成果和心血付之东流,我们厂的命运,一定要工人们自己来决定!”
陆云飞跟养父面对面站着,晒台上吹来一阵寒风,把陆天放有点花白的头发吹乱了。但夕阳的映照,又给养父的面庞染上了一层金色。陆云飞早就知道,养父在飞机厂的位置举足轻重,他曾经带领千军万马去研制大飞机,也一定能战胜眼下的困难。
陆云飞心里突然激起了一股豪情壮志,他大声说:“爸,我今后跟你们一起干!”
“好!”陆天放稍感安慰,又拍拍他的肩,“那你就要好好学习,高中毕业后考北航,或者考西工大。制造大飞机需要很多知识和学问,当一个工人怎么够呢?”
陆云飞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还有半年多就高考,我再使劲加油,功课也赶不上吧?”
“只要你肯努力,爸可以帮你复习功课。”陆天放高兴地说,“还有凌爷爷呢!”
他趁机讲了凌家两代人的故事,包括凌文轩在两航起义中的丰功伟绩。陆云飞听了先辈的事迹深受感动,在内心发誓,要努力加油,觉得自己找到了人生道路上的目标。随后父子俩一起动手,把那个航模送上天,也算是为中国的航空事业祈福。
但新年过后,传来的都是坏消息:波音为壮大自己的品牌,决定麦道停产,而中国面对这空中对决的竞争态势束手无措,无法应对,上级部门只好下令,上海让飞机厂生产的麦道飞机也同步下马。厂里也因那批废弃设备背上了沉重债务,连工资都发不起!陆天放和江树森都给方强提建议,要跟麦道打国际官司。飞机厂也提起诉讼,但一时解决不了。正逢国企改制,“民进国退”,工人们发现自己的铁碗饭早被打破了,都想另寻生路,纷纷跳槽转行,只剩下一些人还在默默坚持。为了生存,方强又决定转产民品。陆天放和江树森都反对此事,方强很坚持,说否则厂子办不下去,也没钱给工人发工资!但飞机厂转产的高压锅因市场饱和,销路不畅,产品积压。方强下令让工人上街去推销,中层干部必须带头。江树森无奈,只好率领工人站在街头推销高压锅。市民都涌来参观,纷纷掏钱购买,还称赞说,这锅确实做得好!江树森却一腔悲愤袭来,不禁搧了自己一耳光。他说:我们是生产大飞机的工厂,却来生产高压锅,哪怕再好也丢人!陆云飞放学路过,见此情形也很惊心,为之深思。
跟他们处境相反,西飞似乎一片光明。凌丽奉命去北京,与各路同仁共同探讨AF-100的最终方案。中航总公司为减小项目风险,又向全世界的飞机制造商发出了寻求合作伙伴的消息。随后波音意向同意将AF-100作为737飞机系列的延伸,但中韩两国必须为此支付高达十亿美元的费用,被中航公司断然拒绝。而韩国却态度嗳味,似乎有些举棋不定。此后中韩两国的合作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凌丽看在眼里,十分焦急,唯恐有所不测。
凌翔在阎良准备高考,凌丽在北京却顾不上,凌大志虽牵挂孙子,但也使不上劲。凌丽托乔兴剑照顾儿子,他很喜欢凌翔,却不爱讲大道理,时常开车带凌翔出去玩儿,讲讲试飞员的故事,想无形地影响他。凌翔有了自己的英雄梦,只是不知道母亲是否赞成?
凌翔经常会想起他八岁时来阎良探望母亲,第一次见到乔叔叔的情景:那天家里来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他穿着皮夹克,那样子真是光芒万丈!母亲说,这个叔叔是飞行员,他会开着母亲设计的飞机,飞上万里高空,在云中翱翔。凌翔简直听呆了,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职业。接着乔叔送给他一盒巧克力,那是孩子们心中的奢侈品,连包装纸都那么漂亮:在蓝色的天空上画着一架小飞机。以后这架小飞机经常出现在凌翔的脑海里,让他想入非非。第二次见面更是惊艳,乔叔直接送给他一只歼击机的小模型。这种精巧的飞机模型他小时候见过,是儿时伙伴陆云飞送给他的,早被他玩烂了。听乔叔说,以后还会送给他这种飞机模型,凌翔就更高兴了,时常盼着乔叔来家,还喜欢坐上他的吉普车去郊外兜风。
凌翔十二岁上初中那年,又去阎良看母亲,如愿以偿地坐着乔叔的车去玩。他们在一个农家饱饱地吃了一顿羊肉泡馍,突然看见一架银色的飞机掠过头顶,巨大的轰鸣声把凌翔给震惊了。这架好比无限放大的飞机模型,让凌翔心向往之,目不转睛!
乔叔突然问他:“你长大以后,想当飞行员吗?”
“想!”凌翔眼睛都不眨地说,“我想跟乔叔一样,吃巧克力,穿皮夹克!”
“当飞行员可没那么简单!”乔兴剑放声笑起来,“这样吧,从明天开始,你每天都跑一万米,跑三年,跑到十五岁,跑到你读高中时,你再来阎良,我告诉你怎么当上飞行员!”
凌翔回到上海,就在爷爷的支持下开始晨跑。他每天跑着去学校,放学后又跑着回家,这样不耽搁时间,也完成了既定目标。一万米当然达不到,但也渐渐接近。他坚持了一年,风雨无阻,越跑越快,身体也越来越好。之后他又在学校操场跑,每天跑几十圈,汗水淋淋,却痛快无比。他尝到了意志坚强的甜头,跑步也锻炼了他的体格,使他更加健壮。
他读高中时转到阎良上学,在乔叔的影响下,要当飞行员的梦想更加成熟了。这个决定至关重要,因为乔叔曾告诉过他,说你母亲可能不会同意你当飞行员。乔兴剑想起自己与凌丽错过的事,对她儿子的人生走向不禁左右为难。但他却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小伙子成长的关键时刻,给了他良好的影响和榜样的力量,这些影响及力量都是无穷的,做母亲的也未必能搬回。何况凌翔经过意志的艰苦磨炼,已经有了自己的主张,他在性格特征上越来越接近飞行员的一些特质,这奇迹般的变化让乔兴剑看了也很欣喜。
学校也注意到凌翔的成长,尤其他的成绩一直都很优秀。有一天,老师通知凌翔去选飞,说是四川广汉的航空学院来提前招生。凌翔连忙告诉乔兴剑,说母亲不在,他想去报考,但需要家属签名,问他能不能帮忙。乔兴剑说,一定要你母亲同意才行。凌翔却不顾一切地报了名,因为还需高考成绩才能最后确定能否选上,所以凌丽竟不知情。
“如果你母亲不同意你当飞行员,你怎么办?”乔兴剑不得不这么问。
凌翔目光坚定地回答:“妈妈一定会同意,让我去飞她设计的飞机!”
他对此毫不犹豫,如果让他填报十个高考志愿,他也只会填飞行专业,这个梦想已经在他心中萦绕多年。乔兴剑听了这个回答就认定,凌翔今后一定是个优秀的飞行员。
与此同时,陆云飞也是说到做到,一反常态地奋发图强,拼命复习。老师又打电话给陆天放,表扬他儿子好似变了一个人,学习态度端正,成绩也节节攀升。凌大志渐渐老迈,身体有疾,仍支撑着病体,去菜市场买鸡鸭鱼肉,给陆云飞炖汤补养身子。他的英语数学都很好,也来辅导陆云飞,短时间就提升了他这两科的成绩。陆云飞很感动,更觉得应该考上大学,把父辈的期望与自己的爱好结合起来。他曾疯狂迷恋机械,把邻居的东西拆了重装,邻居都说他叛逆。如今却刮目相看,只是不相信他能把成绩赶上去。
江树森决心与大飞机同呼吸共命运,愤而不去搞民品,独自坚守在岗位上。但总装车间已经空****,没有飞机可造。江树森就找了一块飞机蒙皮来,独自练习打铆钉,空旷的车间里响着这道孤独的铆枪声。陆云飞来看江叔叔,见他如此凄凉,也很惊讶。
他踩着铁架,攀上平台,眼巴巴地看着江树森:“江叔,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就我一个人,也要耐得寂寞。”江树森坚定地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同事下岗,工厂倒闭!我就不相信咱们中国的大飞机,再也不能上天了!”
陆云飞点点头,又问:“看来江叔,你是觉得咱们中国大飞机,还有希望?”
“当然有希望,大有希望!”江树森慷慨激昂地说,“就算咱们这一代不行了,不是还有你们那一代吗?咱们一代一代地搞下去,还能不成功?”
陆云飞深受鼓舞,感到振奋,他也跟着江树森学习打铆钉,天黑才准备回家。
他们路过厂里一个材料仓库,忽见人影晃动,两个人用衣服抱着一团东西出来。
江树森敏感地叫道:“不好!有人偷材料!”
因为工厂陷入困境,人心浮动,监管不力,总有人趁机偷航空器材出去卖。
陆云飞立刻赶上去,抓住其中一人扭打起来,喝斥他放下材料。江树森也抓住另一个人,第三个人躲在仓库外抽烟,看见他们怕走不脱,心慌意乱,烟头掉地,突然便引发了火灾!江树森看见火光,连忙丢开那个人,对陆云飞喊道:“快救仓库!”
陆云飞也丢下那人,赶快跑去救火。但风助火势,越烧越旺,仓库里都是易燃材料,顿时火光冲天!陆云飞不顾一切地冲进燃烧的仓库,抱出救火瓶去喷泡沫,江树森也抱出另一瓶来救火。那三个人想逃跑,却被赶来的工人抓住。大家齐心合力地扑灭了火,只见陆云飞的头发衣服都被烧着,还喷了一身的泡沫,却所幸无恙,没有大碍。
大家都对他热烈鼓掌,纷纷赞扬。有认识他的人就说:
“真行啊,陆总的儿子果然不一般!”
江树森也感动地抱住他,赞道:“是个好孩子!今后肯定是个好工人!”
陆云飞却激动地说:“不,我要考北航,当一名飞机设计师!”
高考的日子终于到了,陆云飞起个大早,要去参加。他看见床边放了一身新衣服,桌上摆着丰盛的早餐,很是感动,知道养父对自己寄予厚望,决心以优良成绩来回报。临走时又见门口放着一双时尚的回力球鞋,是凌大志发现他的球鞋快掉帮了,特意买来送给他。陆云飞激动得热泪盈眶,决心考上北航,让父老乡亲脸上有光,让邻居另眼相看。
他考得很轻松,该做的题都做完了,老师估分也不差,是个好兆头。
考完试,正值周末休息,陆天放又给养子新买了一辆自行车,带他去郊外放航模。两人骑着自行车在田野上奔驰,头顶上飞着那个精巧的飞机模型,很是壮观。小路两旁都是荷花池塘,绿叶粉蕊,风吹草动。父子俩心情愉快,眼睛放光吐彩,从这儿戏中玩出了一种庄严的形式感,似乎他们头顶上飞的,正是自己设计的中国大飞机。
陆天放把养子带到废旧的龙华机场,再次回顾了两航起义的故事。他们又去龙华公墓,找到封钟庆的墓地,追忆着流逝的年华,昔日的辉煌,想用这个“运十”总设计师的遗愿来激励自己。那曾是他们共同的事业,共同的梦想,也承载了他们大半生的岁月……
在老同事的墓前,陆天放恳切地对养子说:
“云飞,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而航空人却要代代相传。因为特殊时期人才流失所造成的断层,现在最缺中间一代的设计师。研制大飞机确实很难,我们这一代可能都看不到曙光,你们下一代就要去完成我们未竟的事业!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如果你能考上北航。哪怕是读制造专业,也要做一个有文化有知识的工匠。中国大飞机需要你们!”
“放心,爸。”陆云飞宣誓般地举起拳头,“我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
陆天放望着他乌黑闪亮的眼睛,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似乎从养子的身上,看到了中国大飞机复苏的希望。他抬头望着那只仍在飞翔的航模,相信总有一天,他们自己设计的大飞机也会这样翱翔,载着航空人不灭的梦想,飞在祖国的蓝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