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羡慕你这刚性子!你若是追女孩,必定手到擒来!”凌翔叹了口气。
“怎么啦?又让小凤把你给擒住了?”陆云飞不满地说,“哎,你是个飞行魔手,穿云破雾都不怕,还怕这些端茶倒水的小姑娘?依我看呀,要治她只有一手,那就是一骑绝尘!你只要潇洒地离开,她自然会哭着喊着的反过来追你了!”
“得了吧,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还不了解她?”凌翔笑了笑,“对了,你跟江小妹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你没有去打她的主意?听说她是你们的厂花!”
“就是她让我来跟你谈谈,说你需要外援。”陆云飞岔开道,“怎么样?让哥儿们再给你出点主意?免得你一个人孤军奋战。我再怎么也得支持一下嘛!”
“不用了,我自己的事,还是自己去处理吧。”
陆云飞知道这个好朋友生性沉稳,做事中规中矩,也不愿再多讲,就举起酒杯对他说:“好吧,男人就该这样,无论是追女孩,还是干事业,都要一往无前!告诉你吧,我现在在你妈手下工作,我也得努把力,让你妈瞧得起我。咱们就来个比翼齐飞吧!”
凌翔笑了,心里也打定主意,要再去积极追求心上人。这时吉它变调了,弹奏起一首人们都熟悉的老电影插曲:“啊,朋友”。让他俩都觉得,有朋友真是件美妙的事。
这时在江家,甘素芬也劝大女儿跟凌翔分手,说你条件那么好,再去另找别人嘛。江小妹听说凌家母子来相亲,反生不快,也不满母亲的做法,说老爸一直在跟凌阿姨共事,就算你看不上凌翔,也不能给凌姨脸色看。甘素芬很不高兴,说我就是不想让女儿嫁到凌家!江树森早就发现了妻子与凌丽的对立,怕她醋意大发,只好息事宁人。
当晚两姐妹彻夜长谈,江小妹又批评姐姐优柔寡断,连自己的感情都拿捏不准。她说你别听妈的,凌翔的条件就算好了,尤其性格直率、简单,心地善良、真诚,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社会上的很多事情你一无所知,你怎么知道那些有钱的臭男人,会不会真心待你好?江小妹也是个简单的姑娘,她喜欢谁就永远看不厌,不像姐姐那么挑三拣四,朝秦暮楚。江小凤翻来覆去没睡好,凌翔的影子不断浮上心头。平心而论,她也挺喜欢这个小伙子。但她深受其他空姐影响,总觉得人生的好风景还在前头,来日方长,世间的许多好事都需要等。她还年轻,还有大把时间,不怕等。既然母亲反对,那就暂且断了呗!
凌翔却是个执着的青年,听了陆云飞的话,决定一往无前,再去追江小凤。他怕回家母亲又给他提这事,劝自己重新找一个,便提前回到航空公司的宿舍。谁知江小凤心里委决不下,也有意躲着凌翔,他约了几次,江小凤都不肯单独见她,让他心情很不爽。
过了不久,航班上发生了一件惊心动魄的事:那天的航班是从上海到苏州,苏州的机场是新建的,不太大,每周只有一趟航班。但那天云层有点高,为了避开云层,飞机也飞得足够高。从驾驶舱望出去,空中的景色真是很美:漫天的云朵飘来浮去,被傍晚的夕阳照射着,金波闪耀,圣洁晶莹,与天边的霞光连成一片,简直美伦美奂。
苏州逼近了,飞机穿过云层开始下降,似乎从天幕云系撕开一条口子,能望见下面的城市,依稀的楼盘,隐约的灯火,就像一幅巨大的画册,在机翼下不断闪现……
突然,飞机从高空急降6000米,乘客都吓得魂飞魄散!原来是江小凤心不在焉,把飞机上的一个组件当作再循环风扇关掉,致使座舱释压紧急下降!幸亏在驾驶舱里,机长果敢大胆技术好,最终驾驶着飞机在机场安全着陆,否则可能要出大事故!
降落后,机长和乘务长都脸色凝重,神情严肃,立刻宣布第二天要开会,追查事故。江小凤吓得不敢开口,差点哭出声来。大家下了飞机,凌翔感到一阵寒冷,原来苏州降温了。浓重的雾气瞬间就包围了机身。这时他看见江小凤也下了飞机,不像往日那样避开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凌翔心里一动,就去约她吃饭,她居然答应了。
凌翔来过几次苏州,精心挑选了一家有评弹的酒店,菜品一般,但环境很好,临水靠窗,碧波涟漪,让人身处其境,立刻心情放松。唱评弹的人不在餐厅里,而是临水的一个亭子上,周围环绕着五彩的灯光,宛如一个仙境。在这儿吃饭的人大多不懂苏州话,只听评弹唱得莺莺燕燕,温婉流转,含蓄内秀,都是那些唱了千年的调调,却富有情趣。
“你今天累了,吃点东西吧。”凌翔温柔地给江小凤挟了一块素笋。他吃饭也极其简约,不喜欢大鱼大肉,比较清淡,江小凤经常觉得,凌翔选的菜品很合自己口味。
今天她却一口都咽不下,满眶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我吃不下……”
“你怎么啦?”凌翔微笑着问,“是不是被今天的情况吓住了?我在航校飞的时候,还经历过比这更险的事呢!你放心,除了我,还有咱们机长,那可是一把好手!”
“不是的,今天的事,都怪我……”
江小凤不禁哭起来,她心里也是压力山大,终于承担不住,把事情原委都告诉了凌翔。凌翔很生气,批评她不该在工作时想心事,江小凤只得求他别把此事告诉领导。
“你要是说出去,我肯定得停飞!”江小凤说着,又是泪水长流。
凌翔心疼地把一张纸巾递给她,“别哭了,这事很重大,让我想想……”
“别想了!”江小凤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千万别说出去,否则我再也不理你了!”
凌翔见她脸色苍白,两眼泪花,楚楚可怜,没有了往日的神采,不由地点点头。但是当晚回到机组的酒店,凌翔思量再三,觉得不能隐瞒,还是汇报了,江小凤便被停职。
江小凤不能上机值乘了!空姐们有的同情她,投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有的很势利,没事人一样嘻嘻哈哈地走开。她走出会议室很生气,觉得是凌翔出卖了她。
凌翔坦然走到她身边,“小凤,吸取教训吧,深刻检查,还能复飞。”
“不!”江小凤愤怒地朝他吼道:“是你出卖了我,我要跟你分手!”
“你做空乘工作,务必要小心,弄不好就是命悬一线!”凌翔拉住她的手,“十年前东航出那个事故,你还记得吗?他们从上海飞洛衫机,只因副驾驶端饭盒时,胳膊肘碰到襟翼把手,造成飞机在高空放襟翼,也是急剧下降,磕死两人,重伤几十人……”
“你别给我说那些,我不想听!”江小凤甩开他的手,跑掉了。
看来她决定不原谅他了!凌翔望着心仪的姑娘远去,叹息一声,略感沮丧。但他并不后悔自己的行为。所有对飞行不利的事,他都会坚决反对。
甘素芬听说这事简直吓坏了!又在女儿面前叨叨说,上天的工作真是太危险了,让她干脆改行。江树森却自信地说,我们研制的新飞机,绝对不会出这种事。
“ARJ21-700”的设计已基本完成,陆天放听江树森说了江小凤的航班事故,受到启发,又去和凌丽紧急商量,要在“ARJ21-700”的设计上采取一些保险措施,避免因这类小事而酿成大事故。凌丽也听儿子说了此事,还强迫凌翔去医院检查,看看有无大碍?她很赞成陆天放的做法,说飞机上的事都无小事。“ARJ21-700”的档风玻璃和机头都已设计好,将由成都飞机厂来生产,经验算完全合格。但他们却发现供飞行员透气和逃生用的通风窗设计有问题。如何改进?没有任何可供参考的资料,只有一个其他飞机上所用的样品。
这个任务的工作量不算太大,但设计室竟然没人敢接,因为时间很紧,要求三个月内必须完成,否则就会影响“ARJ21-700”01样机的生产。设计室承担着十几个机身框的设计任务,下面又分了几个部,陆云飞正好在结构部,他想也没想,就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说:我来!大家都惊讶地看着他,觉得他有点冒失和鲁莽,初来乍到,这种事就敢强出头!凌丽正想看看手下这帮年轻设计师,谁最有能力最有出息,今后能担纲大任?陆云飞的表现让她惊讶,但她想了想就答应了,还让陆云飞自己挑人手,组成一个年轻的设计团队。张鸿奎坚决反对,他自视甚高,又在工作中常跟凌丽作对,就说年轻设计师难以挑此重任,这种事一般都由经验丰富的老设计师来完成。凌丽却很坚持,让张鸿奎更加不快。两个设计室主任的意见无法统一,在这种情况下,很多有经验的老设计师更是不敢接手此事,都怕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陆云飞却毫不在乎,有点一意孤行,敢于接受挑战的样子。
其实陆云飞仍不乏私心,也想在凌丽面前证明自己,让她知道自己不愧为陆总的儿子!设计通风窗是他来所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他必须认真对待,也要虚心学习。听说张鸿奎不满此事,便去请教他,张鸿奎却不加理睬,还抱着看笑话的态度说,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那就自己干吧!两人谈的不愉快,张鸿奎更要为难陆云飞,还说你若不行,早点开口,另请高明。否则你要给我立个军令状,三个月内完不成任务,你就离开我们设计室!陆云飞也有一股傲气,立刻答应了。凌丽知道后很不满张鸿奎的做法,又给他指出来,张鸿奎却说,对年轻人就要好好夹磨!凌丽跟张鸿奎共事不久,知道他私心很重,又很拧巴,怕影响团结,不便再说什么,同时也想看看陆云飞的儿子究竟有多大能耐?
大家都替陆云飞捏把汗,他初出茅庐,却不愿再求别人,就去找朱杰指点。朱杰一直看好陆云飞,详细盘问,听说凌丽正是陆云飞的上级,心情更加复杂,五味俱全。他跟张鸿奎也是校友,知道此人不好对付,若陆云飞一招不慎,在设计室将再无立足,便定下神来想了想,欣然答应帮助陆云飞。他在西工大就是最优秀的学生,比凌丽和张鸿奎都略高一筹。他让陆云飞先详细了解通风窗的功能,刻苦钻研其原理,然后是繁顼的机型对比和材料对比。陆云飞心领神会,二人经常在朱杰的小屋里研究到半夜。江小妹心疼陆云飞,也经常在家给他煲汤。甘素芬知道后很不高兴,说那傻小子一心钻到大飞机里了,你理他干啥?江小妹不听母亲的,偏要做些好吃的,一并给陆云飞和朱老师送去。
陆云飞拼命学习和研究,直到把整件事都琢磨透了,才放手去铺开工作。为了按时完成任务,他分工细致,指挥若定,团队里的年轻人也热情高涨,积极工作,张鸿奎仍然抱着看笑话的态度,到处跟别人说:好呀,他不是能吗?那就看看他到底有何本事?正巧陆云飞有一些数据的计算,需要他去安排计算室来帮忙做,他却不配合,还说你既然那么牛,要独自挑大梁,那就自己算吧?还用别人干什么?陆云飞也很执拗,不愿再求他,下决心自己来做。他的休息时间彻底泡汤了,包括春节期间,他都没歇着,在万家齐乐的鞭炮声中,他却钻进了那些如麻的数据堆里。他的设计团队也接受了更多他下达的分支任务,但大家都毫无怨言,积极支持,说不能拖他的后腿,整个团队经常加班到深夜。
陆天放对此事一直冷眼旁观,甚至从不过问。春节放假,他索性去北京跟妻子一起过年。夏青怪他撒手不管,他意味深长地说,我也想看看这小子到底功夫如何?反而是夏青在大年初一,给陆云飞打了个电话鼓励他,说你完成设计任务那天,我会让你爸给你买一堆爆米花!陆云飞从小就喜欢吃爆米花,陆天放总是要等他做完作业不出差错,才会奖励他吃爆米花。陆云飞惊讶地问养母:我的工作还没做完,这份奖品来得太早了吧?夏青却含有深意地说:我相信我儿子一定会成功!陆云飞受到鼓励,更加干劲十足。
大年三十晚上,大雪纷飞,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一片雪白中。江小妹去给陆云飞送饺子,发现他呆在晒台上的小屋里独自看资料绘图纸,门窗都用被褥堵得密不透风。
她惊讶地问:“就算你怕冷,也不能这样,想把自己闷死啊?”
“我在体验飞机上通风窗不透气的感觉。”陆云飞幽默地说。
“你可真够傻的!”江小妹心里甜甜的,她望着窗外,阵阵烟花的闪光不断映射在玻璃上。她又喃喃地说,“可这世界上的许多成功,就是你这样的傻子干出来的!”
陆云飞深情地望着她,“这么冷的天,你还来给我送吃的,让我暖暖你的手。”
他抓住了那双冰冷的小手,用自己手心的热力去温暖它。江小妹感动地眨着眼睫毛,陆云飞这才发现她的眼睫毛也沾上了雪花,不禁纵声大笑起来。江小妹从这笑声中,听出了年轻人的活力与信心,不禁跟着笑了——她也深信心上人一定会成功。
过了春节,天气渐渐好转,陆云飞怕闷热爱出汗,又把电脑桌搬在晒台上,开启了露天工作的模式。这天晚上繁星满天,江小妹悄然上楼,给他端来一盆滚热的汤。
陆云飞喝着这汤,只觉得香味扑鼻,酸爽可口,不禁问:“什么汤啊?这么好喝?”
“老鸭子炖酸罗卜汤。”江小妹眼睛在闪光,“云飞,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春江水暖鸭先知,可我都把这鸭子吃了,只有你来告诉我了。”陆云飞哈哈大笑。
江小妹很喜欢他的幽默,“告诉你吧,今天是情人节!”
“西方的吧?”陆云飞风趣地眨眨眼睛,“我们中国的情人节是七夕嘛!”
江小妹心里一动,想起他们少年时常在这个晒台上玩乐。有一年七夕,江家姐妹为了逗男孩们开心,也学着大姑娘乞巧,摆弄一些女儿家的针线活,然后向天祷告,心愿就是找个好女婿。她当时的心愿便与眼前人有关,看来小小年纪,她就喜欢上了陆云飞!
她抬头看着幽深天幕上的群星,满怀深情地问:“云飞,每当七夕,牛郎织女就要相会。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七夕,我们在你这晒台上是怎么过的?”
“怎么不记得?”陆云飞诙谐地笑道,“一群姑娘小子在这晒台上跑来跑去,欢笑打闹,陈大宝还像孙猴子似地翻跟斗。只有你一人在翻针线包,我想,你哪会做针线活儿呀?你打来一盆水,把针都扔到水盆里,看它们能不能飘在水面上,不沉下去……那是为啥?”
“你还记得这事?”江小妹情不自禁地说,“我当时在许愿,你知道是什么?”
陆云飞自然明白,也是心潮起伏很感动,但他此时却不愿接招,因为任务在身,不能松懈,于是笑道:“我不知道,也不问,你继续保密吧,直到我该知道的那一天。”
江小妹也是聪慧之人,明白自己今晚吐露心事不是时候。心上人正在天天拼命,顽强战斗,想给中国大飞机增添一根钢筋,一块铁骨,怎能乱了心思?
她有些不好意思,正欲收拾碗盆下楼,不再打扰陆云飞工作。他却忽然起身走到晒台一角,掏出一把口琴,吹起了一首欢快的曲子:“在希望的田野上”……
江小妹热泪盈眶地领悟了,这一刻两人心意相通,只剩下一层纸没有捅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