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才不敢隐瞒,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以后,恨得李守心牙根儿痒痒。
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青狼帮的这次伏击,果然是有预谋的,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回竟然又跟蒲州张家扯上了关系。
确切的说,是丁茂春主动联系青狼帮的匪首少白狼,并准确透露了李守心一行人离了太原府城的日子。
李守心捧着张秀才递给自己的那封信,气得浑身发抖,那上面的字迹果然是丁茂春的字,这家伙写着一笔簪花小楷,秀丽端庄不说,写到自己名字,守心这俩字时,心故意多了一点。
满世界也没人将心字这样写,只有丁茂春。
此人效仿的是快雪时晴帖里的心字,只不过来不了草书,只会一笔一画的来,无缘无故就让心多了一个点,颇有画蛇添足的味道。
尤其是结尾,丁茂春不敢将自己的名字署上,又怕少白狼疑惑,干脆打了个哑谜:
平生识丁字,朱颜茂春华。
这还怕少白狼起疑,随信送来的是一张当票,正是张家在太原府的分号宝盛斋所开具的当票,当的是一袋上好的珠子。
依着当铺的规矩,只认当票不认人,只要拿上这张当票,就可以赎回这袋名贵的珠子,当票上还标明了价格,价值五百两银。
看到这里李守心越发气得发抖,冷冷的问那张秀才:
“这信上写明了条件,只要把我等一行人劫了,货物与银票都归你们,问题是事成之后,以何为凭?”
紧接着张秀才的一番话,顿时让李守心起了杀心,那张秀才战战兢兢的说道:
“他们只要阁下与顾允成的人头,其余的什么都不要!”
遥想到当初,在蒲州城外林子里,自己已经放过一回丁茂春了,却没想到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帮着张四象算计自己。
这也就罢了,到了如今居然要害自己的性命,越发气得咬碎了牙齿,拿着这封信就要撕碎,忽然转念一想,也许这封信有用,留着这信,说不定能给张家带来无尽的麻烦不说,也能够置丁茂春于死地。
想到这里,他将这封信仔细收好,令人将这个山寨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搜索了一遍,结果这山寨早穷得叮当响,仅有的一点点财物,估计也被那伙留守的土匪临走之时都顺手抢光了。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在少白狼的屋里,竟然又搜出了一封书子,打开一看,竟是一张城池平面图,上面还标明了哪个城门配备多少兵马,兵营与粮草库房的位置。
只不过这上面的字根本就不是汉字,更像是蒙文,更多的都用图画代替,倒也简洁方便,让人一看一目了然。
他立刻就警惕起来了,上下打量了下这其貌不扬的张秀才,问:
“好家伙,你还通敌呀!”
那张秀才哪能受得了这么大的罪名,扑通一声重又跪在了地上:“大人,你可别冤枉小的,这,这是没影的事儿!”
“那这城防图怎么说?”
他厉声喊,吓得那张秀才连忙说出缘由:
“这是我们前些日子在忻口附近抓到一俺答的斥候,老当家想将这功劳记自己头上,抢着进城敬献给巡抚石大人,二当家少白狼才因此暗算了老当家,可也苦于无门路进献,又出了中间这档子事儿,现下那人还在山上呢!”
“那人死了没有?又在哪关押?”
“在水牢!”
这可算是个意外的收获,忽得他计上心来,又笑意盈盈的看向那张秀才道:
“我能跟你商量件事吗?事办好了,短不了你银子!”
张秀才诚惶诚恐道:
“我只求您放了我,只要您放了我,不将我扭送到官府,我就感恩戴德了,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
“得,得得,打住,都打住,这词儿我听腻了,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按我说的来,我不光给你一笔丰厚的安家费,愿意的话也可以留在我的身边,给你谋个差事,怎样?”
李守心开出这样丰厚的条件,显然让对方已经有点接受不了,忙问:
“您可别耍笑我,到底要我做什么?”
“到时候你帮我做个人证,就指正这个丁茂春,说他勾搭外敌,与少白狼一伙人,想要里应外合,出卖忻州城!”
“这…这……怕是不妥吧,压根没影的事儿!”
张秀才满脸为难的说道,李守心却立刻冷了脸:
“那你要是这样的话,我就将这封信和水牢里面的那个贼人,往官府一交,我就说是你勾搭的,看看那石大人到底是信你这个贼人还是信我?”
“这……这可使不得,你要这么硬来的话,那我就听你的吧!”
张秀才有气无力的说道,李守心呵呵冷笑:
“这就对了嘛,丁茂春是你什么人?非得护着!
更何况少白狼已经死了,我又绝少不了你的赏赐,放着发财的机会为啥不干?非得想去掉脑袋吗?
你去了抚衙里,要是不按我说的做,我就告你通匪,这总是真的吧,更何况我有的是人证,这个你抵赖不了,通匪也是大罪,夷三族,我倒要看看你想怎么选?”
人有时候真的是没得选,对于此时的张秀才来说,他就好比案板上的一条鱼,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紧接着众人自水牢里拖出一气息奄奄的俺答人,此人身上遍布鞭痕,手上,脚上,都铐上了笨重的大铁镣子,休想跑得了。
李守心带人则放了一把火烧了山寨,又依原路返回,这么一折腾,想赶在天黑之前进城已无可能,就将这张秀才与那敌探俺答人五花大绑丢在大车上,仍怕俩人脱逃,又将他二人绳索连上铃铛,着黑熊怪带人轮班看守。
这一夜,李守心想了很多,心知自己的这条毒计若成的话,张家将面临极大的麻烦。
至于丁茂春,下场肯定极惨,大明律,战时通敌者,诛九族,绝没有半分转㝨的余地。
不光他本人死,其家族几乎是灭顶之灾。
这条毒计若成的话,丁茂春一定会被张家无情抛弃,又不知多少人头落地。
他本不想这样做,可一想到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置自己于死地,就联想到那张四象,这一次也绝不可能不知情,若是不给他点厉害的话,怕是以后还想存着算计自己的心。
思来想去,他决定了,想着若是自己写供状,也不是不可以,要想将这案子做成死案,永无翻案的可能,最好还是找知名人士。
想来想去,他还是想到了顾允成,便将其叫来,不甘有所隐瞒,一五一十将这情况和自己的想法一一托出,不料马上遭到了拒绝:
“这是诬告,我绝对不会给你写这状子,天道好循环,因果有报应,你怎可以这样,要知道这一状子上去,不知道多少颗人头落地!”
顾允成语气坚决的说道。
李守心却冷冷的哼了两声:
“天道好循环,因果有报应的话,英宗年间的于少宝也不会死了,南宋的岳飞,又是个什么下场?
什么善恶到头终有报?纯是胡扯,顾先生没看过道德经吗?
道德经开头一句话说的很好啊,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这个善可不是善良的善,而是遵守天道的人,完全能够按照万事万物运行的定律去做事,天道才会青睐于这样的人!”
“何为天道?”
“适者生存,强胜弱汰!”
“可是这么做,到底是有些卑鄙了!”
“那他几次三番害我们,难道不卑鄙,难道不阴险?
若是再放纵,说不定他哪天又卷土重来,再害我们一次!
前几次都是侥幸,谁知下一回他会不会得手?
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你好好回想今日之遭遇,是不是险之又险?
我还实话告诉你,张家已经和你彻底翻脸了,不光是要我的人头,还要你的,你要是不相信,你去问问那个狗头军师!
反正我这个东郭先生已经是做够了,你愿意写就写,不愿意写我找别人,官司成与不成,那就不好说了,到时候丁茂春没有事儿,反而因此恼羞成怒,再算计我一次,你也跑不了,何去何从,你看着办吧!”
李守心愤愤的丢下这番话,决绝离去,顾允成站立良久,最终铁青着脸,下定了决心,朝一旁的嫣红大喊:
“铺纸,磨墨!”
出了暖意融融的马车,一阵阵寒风吹拂,李守心根本不担心顾允成不会去写状子,说到底人都是自私的,涉及到自己性命,乃至于家人,每个人都不会让步,这是底线。
更何况丁茂春必死无疑,单就通匪这条罪来讲,他也跑不了个死。
而且他心地坦**,并没有觉得有愧,自己不是没给过丁茂春机会,本来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一次一次还没完了。
只要状子写成,打官司都不成问题,不过他看到了旁边的钻地鼠,忽地想起很紧要的事,要是丁茂春被关在大牢里,自己能去找张讼师这样的人,救出钻地鼠,那么像张氏家族这样手眼通天的手段,更有可能救出丁茂春,直接让其消失,让这案子不明不白的终结,也不是不可能。
该怎样防范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