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火终于灭了。
这个大年初一,李守心算是过得再窝心不过了。
顺风号里,算盘珠子声打的琵琶山响,往来进出的伙计们,一会儿跑进来汇报损失,一会儿又跑出去清点财物。
几个算盘打的好的掌柜,正一面听取手下的伙计们汇报情况,一面拨拉着算盘珠子,顾永成在一旁算着总账,他则半倒在椅子上,闭着眼,倾听着这算盘珠子响,心中已经乱成了一团麻。
“回禀东家,掌柜的,顾先生,南头的丝绸店,完全烧毁了十五匹丝绸,店中完好的,还有二十匹,残存的还有三十匹,有的被水打湿,火一烤又掉了颜色的,有一百多匹!”
“再回去看一看,彻底不能用的有多少,掉色的,拿剪子剪下来,归在一起,水打湿的归在一块儿,残存下来,被火燎去的边,全部用剪子剪去,扇形统计汇报回来!”
顾永城面色铁青的吩咐道。
这个伙计刚走,另一个茶叶店的伙计又跑过来汇报:
“库存的茶叶几乎全烧光了,剩下的也掺进了煤烟,大概还有五六百斤,里面和着大量的烟尘,不知道该怎么办?”
“全部用水清洗出来,筛子过一遍,阳光底下晒一晒,晒完之后,再收起来称一下总数,尽量挽回一些损失吧!”
“回禀东家,顾先生,砂锅店算是没受到损失,旁边的一百口铁锅,不知道被谁人混抢,丢了二十口铁锅……”
李守心听到这里,不由得怒火中烧,豁然从椅子上站起,大声吼道:
“妈的,通知麻贵,带兵给小爷我全城搜查,我他妈够倒霉了,居然还有人打劫到我头上,让我一个个查出,非仔细扒了他的皮,真当老子好欺负呢!”
说着话,嫣红连忙奉上茶来,他刚端起想一口喝干,却没想到那茶太烫,立刻烫了一嘴泡,气得他劈手将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吓得旁边的嫣红,泪珠子在眼睛里打转,那模样让人心疼极了。
旁边的素心姑娘,连忙过来牵住嫣红的手,白了一眼李守心道:
“果然是草莽出身,真的是一点风度也没有,才多大点事儿啊,至于吗?”
“你滚,少在我面前出现!”
李守心没好气的朝素心吼道,旁边的顾永成脸上一下子挂不住了,看见素心一扭身子,拽着嫣红,气哼哼的走了,他连忙劝道:
“你好歹也有点风度,人家素心姑娘惹着你啥了?”
“你少来这套,我知道你看上人家了,我还是那句话,她不适合你,人家是风月场上的人,就她那身上一举一动,琴棋书画,哪样不是下苦功练的,肯定志存高远,会跟你过普通人的日子的,说句难听话,那就不是过日子的人,趁早息了你心中那点想头儿,也没必要为了她错失征避大典的机会,那种人不值!”
李守心这番话,说的顾允成马上就急了:
“谁说我对人家有意思了?
人家也未必看上我,你没有必要因为我,那样诋毁人家!”
李守心看了看,一脸认真的顾允成,眼睛睁的比铜铃还大,怒目而视,太阳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不由的苦笑:
“我也就言尽于此,你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拉倒,就当我没说!”
就在这时,黑熊怪押着纹身五花大绑的胡师爷回来了,李守爷看到这个胡师爷,就气不打一处来,跑过去左右开弓,接连扇了胡师爷十几个耳光,怒骂道:
“妈的你还长脾气了,还想自杀,你以为你能跑得了,你死了,你家里人也都能跑光,别以为死无对证,一句话,小爷我问你,张守仁是不是找你商量着来着?”
此时的胡师爷,站在地上踉踉跄跄,身体来回的晃,一看那脸上的神情还有点儿迷糊,听到李守心这么问,一个劲儿的摇头,脚下却有点不自觉的晃。
旁边的黑熊怪连忙补充:
“刚才怕他咬舌自尽,给他灌了一顿迷药,分量可能大了,不过他现在还算清醒,应该能听到你问话!”
“咬舌自尽?”
李守心呵呵冷笑:
“你高看他了,他哪有那样的秉性,刚才通大烟膏的举动,就想让自己死的舒服点儿,给我严加看管,等他清醒了,我再好好问问!”
黑熊怪押着胡师爷离去以后,旁边的顾永城发话了:
“守心,你不能这样无缘无故扣押人犯,你又不是官服,你没有权利的!”
他白毛了一眼顾允成,冷冷笑道:
“你难道看不出来,在这杀虎口,就是咱们的天下!
反正这地方山高皇帝远,有人敢惹我,必定十倍奉还,你也别跟我说什么仁义礼智信那一套,圣人的教导,在这儿压根行不通。
你也看了,在这地方谁跟你讲理,你跟别人讲理的代价就是,要是昨天晚上没那孩子冒死过来通禀一声,咱这几个月的努力都白费了,不光白费了,就怕这大火一起,你我说不定都烧死在火里面了,还轮得着你在这跟我讲这些,说语鬼听吧!”
说到这里顾允成不吭气了,好半天才悠悠的说道:
“真是世风日下,圣人的大道越来越无法施行了!”
这时他忽然想起刘仨儿那孩子,连忙问道:
“刘三去哪了?给我找回来,这孩子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天可怜见,幸亏告的早,然我这批货物只怕都得烧光不可!”
这时候枯树皮领着刘三儿回来,向他禀报道:
“这孩子都说了,都跟张场说了,他说了,一定会如实向宗主爷禀报,你大可以放心,损失的财物,大可以报上来,让宗主爷心里有个数!”
李守心听到这番话,心里便有了计较,朝旁边的顾永成一伸手,
“把账本拿来,我现在就列张单据,好让咱宗主爷心里面明白,不是咱小的孝敬他少,实在是有小人做鬼,宗主爷要是不为咱做主,那大家谁也别想发财!”
这时候他看到账本上损失的财物,总共汇集在一起,也不过损失了十分之一,这还是往多里说,思来想去,忽然计上心来。
他合上账本,对枯树皮讲道:
“这么着吧,这账本上已经将损失的财物大概统计了一下,十分惨重啊,你就跟张扬说,损失了将近三分之二,只剩下一城的货物了!”
旁边的顾永成听到这话,大张着嘴,刚想反驳,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就连旁边的几个正打算盘的掌柜,人人脸上十分惊奇,互相看了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枯树皮一脸犹疑的问道:
“那火也没有着得太大,还没连成片就扑灭了,怎么会损失这么大?”
“你问那么多干嘛,莫非你怀疑我,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回报,你是掌柜还是我是掌柜,要不我的位置你来干?要不你就跟邵大侠讲,你回宫里,另换一个人来!”
李守心忽然发难,冷冷的盯着枯树皮,就见对方脸色铁青,眉头皱了皱,到最后还是点点头:
“好吧,一切都听你的,要是追查下来……”
“谁追查?”
“邵大侠吗?”
“幸亏昨天那孩子提前告知,不然我都得丧生在火海,那时候你在哪?就问你一句,谁敢追查,有人敢追查,小爷,我再烧一把火,干脆他妈全烧了,谁也甭想惦记!”
面对李守心的连番发难,枯树皮几乎无言以对,最终只是张了张嘴:
“你……”
“你跟我是一条船上的人,老子挣了钱,少不了分你一份儿,谁给你银子你就听谁的话,我要是没了,你也别指望活着回去!”
一直以来,李守心对这个枯树皮,就十分的反感,面对这个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既无奈,却也无计可施,见对方竟然这样质问自己,干脆跟对方直接翻脸,料想到他不论出于何种考虑,也明白一个道理,真要把自己出卖了,他也没好处。
枯树皮皱着眉头,好半天不做理会,到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好吧,咱家会将你的话,如实反映,可有一条,关键的账目要对得上!”
“那就不是你操心的事儿了,过去汇报吧!”
枯树皮立即转身就走,李守心忙着吩咐自己手下几个掌柜:
“趁着这场大火,你们赶紧把这账本给我平了,就按我的意思,损失了大半的货物,所有的数字全部夸大,也不用我明说,出了这个门,都把嘴缝住,对老婆孩子也不能讲,这账本上,你们多报一点损失,就能多分一点银子,这道理不用跟你们明说吧,反正不论什么时候,闷声发大财才是硬道理!”
那几个打着算盘的掌柜,纷纷点头:
“东家你就放心吧,我们也做了多少年的生意,这其中的关节怎会不知道!”
李守心呵呵笑道:
“小爷,我当初就看中你们个个都是人精,才把你们招揽过来,聪明人不用多讲!”
这时候顾允成一脸担忧的问:
“这样明目张胆的做假账,就不怕那枯树皮暗中报告?”
“他要是还想要脑袋,大可以暗中汇报,到时候又能怎样,在这杀虎口,我的作用无可替代,我打不了挨上一顿骂,补齐上交的钱款,可是他呢?
用不着我动手,那张扬也不会放过他,根本不可能活着离开杀虎口,损人不利己的事儿,除非是脑袋被门挤了的货,才会那样干!”
李守心冷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