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陈友谅忙到二更时分才得了空,他眼见天上的朗朗圆月,又觉清风怡人,不禁走出门来想要徜徉一番。
当他经过倪文俊帐下的后军元帅李景瑞的府邸时,突然无意间瞥见了一群马,其中一匹在月光下依然难掩光彩。他觉得这匹马有些似曾相识,想了一会儿,心里方道:“哎呀,那不是黄贵雄那厮的青霜紫吗?”那马因为高大精壮、毛色油亮、略呈紫红,所以被称作“青霜紫”。
陈友谅本就对前几天的事情耿耿于怀,他心里揣度着:“我不过是秉公办事,再说即便是有什么小九九,那黄贵雄也不可能看得出来啊!后来误会看起来也澄清了,但他何故还是对我怒目相向呢?大家都是倪文俊手下的人,当彼此多体谅才是,相煎何必太急!”
这样想着,陈友谅越发疑心这黄贵雄并非单纯是冲着自己来的,打狗看主人,恐怕也有不敬倪文俊的意思。“已经如此晚了,这几个家伙聚在一起不会只是吃酒赌钱吧?会不会谈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呢?这几天眼见得那李景瑞神色也有些异常,其中也许有些缘故,待我去细细查看一番吧!”陈友谅暗忖道。
他悄悄翻过墙去,那院子并不大,但里面却有一个小湖,湖中央有一座亭榭,三面隔绝,唯一通路便是一座曲栏小桥,由几个兵丁在把着。亭榭里闪着烛火的熹微亮光,陈友谅心想:“那几个家伙一定在水榭里议事,待我去偷听一下吧!”
从湖边到水榭那里约有十几步距离,要想躲过那些环视四周的兵丁们的眼睛,仅靠平常那般游过去显然是不行的,幸好这三四年来陈友谅从张定边那里学到了很多呼吸吐纳的功夫,在水里可以憋气达半刻钟还多。陈友谅找准了一个隐蔽的角落下了水,水里有点凉,但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本就是渔家子出身,平常也没少下河游泳。他瞅准方位,便一个猛子扎下去,就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行到了水榭的底下。
陈友谅伸出头来细细静听,但有些模糊不清,他于是用一只手扩住了耳朵,找了一个最佳的位置,才算勉强听到水榭里面的对话。
“……如今彭祖家都死了,跟着倪蛮子这个打鱼的继续混,也不会有好结果的!”这是李景瑞的声音。
“如今粮饷是越来越困难了,过几个月都要靠喝这湖水过活了,这样下去怎么行?”这是黄贵雄的声音。
还有几个人也在跟着发牢骚,这时又有一个人说道:“诸位的意思,我已经跟马知院马大人说了,只要尔等诚心归顺,里应外合助我官军捣毁了这八仙洲水寨,到时诸位必定各有封赏!如今上位英明,将士用命,我大元中兴在望,诸位都是聪明人……”
至此,陈友谅已经彻底听明白了,原来这几个灰心、动摇的将领想要勾结元军,卖主求荣。陈友谅在心里不禁大喜道:“如今想得不到那倪蛮子的信任和重用,也是不能够了!真是天助我也!”他把众人的计划都听了个明明白白,直到他们都散去,他才连夜去找倪文俊报告。
倪文俊听后备感震惊,他忙自言自语道:“不会的,不会的,景瑞、贵雄、开林……我们都是生死弟兄,他们怎么敢害我?”然后他转过头来怒斥陈友谅道:“你这厮不要挑拨离间!”
陈友谅忙道:“自古兄弟阋墙的事情还少吗?大帅信与不信,三天后自见分晓,小的有几个胆子还敢挑拨离间?”
倪文俊恢复了镇定,忙道:“刚才那些对话,本帅信你着实是编不出来的……他们这四五个将领,人马有两千多,占到总人马的三成,如果他们跟官军里应外合,那咱们水寨就全完了!不过好在被你听到了,这也是我等的命数吧!这场危机过去之后,本帅一定重重赏你!”
“大帅要早作布置啊,到时只发落了主犯,胁从者一律不问就是,千万不可株连过多!”
“本帅自有主张,你就休管了!”
眼看着三天就到了,一部元军果然来攻,倪文俊便带着陈友谅并四五个亲信将领、五百亲军来到黄贵雄、李景瑞等部的防区。黄、李二人上前奉迎道:“何必劳驾大帅亲自跑一趟,如此小敌有我等坐镇就够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啊!今日本帅调派了五百人来此协防!”倪文俊道。
黄、李二人互相递了下眼色,黄贵雄以手势相请道:“请大帅到谯楼休息一下吧!”
众人一起到了谯楼上,唯独不见陈友谅的踪影,黄贵雄命人奉茶,倪文俊当下饮了。又约莫坐了一刻钟,倪文俊开始显得有些困倦,不一会儿,居然在椅子上睡着了。几个亲信将领都推他、唤他,可是无济于事,此时只听黄贵雄高声喊道:“来啊,有人要谋害大帅,将这几个贼人给我拿下!”
话音刚落,四周的兵丁便将谯楼上的人众给围了起来。惊慌错愕之后,被围的众人才反应过来。倪文俊的一位亲信将领连忙质问道:“黄贵雄,莫非你在大帅茶里下了蒙汗药,还要贼喊捉贼吗?”
黄贵雄冷笑一声道:“哈哈,算你小子聪明!可惜已经晚了,来啊,给我拿下!”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倪文俊突然醒了,他从椅子上腾地站起身来,朝着黄贵雄等人走去,怒目圆睁地盯着黄贵雄等人骂道:“本帅待你们不薄,你们这几个狗东西居然敢吃里爬外!”
这一回,惊慌错愕的人变成了黄贵雄一伙,就在他们手足无措、面面相觑之际,腰佩长剑的陈友谅闯了进来,将一杯下了蒙汗药的茶摔在地上,指着洒了一地的茶水道:“黄贵雄,你别高兴得太早了,你的茶在这里!”
黄贵雄等人眼见东窗事发,不免有些心虚,忙跪下分辩道:“大帅!我等也是为了活命,并不想加害于您,故而才下了蒙汗药,只要您跟我们一同降了朝廷,咱们还是好兄弟!”
“王八蛋,彭祖家的仇,你们都忘了吗?咱们兄弟当初誓死反元的诺言,你们都忘了吗?”倪文俊大骂道。
那几个亲信将领也跟着骂道:“尔等卖主求荣,还有什么好讲的?”
那混在黄贵雄等人中间的官府奸细突然喊道:“如今事情已到这步,辩解无用,尔等何不就此反了?反正他们人少!”
黄贵雄等人互相递了下眼色,迅速站起身来。倪文俊呵斥道:“还要执迷不悟吗?快放下武器,饶尔等不死!”
就在这时,外面示警的鼓声响了,黄贵雄看了看湖面上,元军的船只已经距离水寨不到一里路了,于是他激动地怂恿李景瑞等人道:“算了,干吧!活路就在眼前了!”
几人立即拔出了刀剑准备动手,倪文俊被气得手直抖,也拔出腰间宝剑,逼视着眼前众人道:“想死的就上来!”
众人都知道倪文俊的身手,吓得后退了几步,然后招呼道:“咱们一起上!”虽然他们知道自己不一定是倪文俊等人的对手,但只要争取住时间,到时把官军迎进来就行了。
几个反将连同其手下士兵向倪文俊杀来,倪文俊一方也做好了反击的准备。这时只见陈友谅拔出剑来,突然迈出两步挡在了倪文俊前面,大声说道:“杀鸡焉用牛刀,大帅,让我陈友谅替你收拾这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吧!”
黄贵雄根本不知陈友谅的底细,他心想:“你一个小小的簿掾,那就让爷爷先拿你杀鸡儆猴吧!”倪文俊也只是仿佛记得人家说过陈友谅的身手不错,但他将信将疑,如今他眼见陈友谅如此忠勇可嘉,就未予阻拦,想要看个究竟。
黄、陈两人很快就交上了手,倪文俊因站在身材高大的陈友谅的身后,所以视线有些受阻,加之陈友谅动作极快,还没容倪文俊看清楚,那黄贵雄已连连发出了惨叫声——转瞬之间,他居然已被陈友谅斩断了一条手臂、刺中了一条大腿!
众人连同倪文俊都对此惊骇不已,只听陈友谅喊道:“还有想学黄贵雄的吗?”
李景瑞等人看着躺倒在血泊中大声呻吟的黄贵雄,吓得不禁哆嗦起来,那奸细自知难以活命,只好选择了冒死上前一战,结果竟被陈友谅一剑刺中了喉咙,当场毙命!只见陈友谅单手轻轻一提,竟把那奸细的尸体远远抛到了谯楼下面!
眼见如此神技与神力,李景瑞等人被吓得双股战栗,只得束手就擒道:“大帅饶命,我等只是一时糊涂,受这两个贼人蛊惑!”
倪文俊命人先将这帮人押了下去,同时命医官来给黄贵雄医治。陈友谅心知倪文俊有些在意兄弟之情,也明白倪文俊想本着宽大之心让众人不要害怕,故而没有当场要了黄贵雄的性命,但已形同将其废掉。
这些事情都处理完后,倪文俊拍着陈友谅的肩膀,快慰地笑道:“没想到你小子果真有两下子,那天你说你水里那个猛子扎了那么久,本帅就该晓得你是真人不露相!好吧,簿掾你是无须再做了,就接替黄贵雄做个领军元帅吧!”
陈友谅单膝跪地道:“谢大帅栽培,友谅定当涌泉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