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冯国用先前所预见的那般,自打控御住应天一带,这朱家班越发有模有样了,不但分工、职权、组织、章程等明细合理,而且地盘上的基础建设也日渐上了规模。

大军四处征伐的条件趋于成熟,而以此时的具体情形看,应天是个四战之地,若没有宽大的战略纵深就很难回旋,因此不积极扩展地盘的话,就只有坐以待毙的份儿了。于是,朱家军开始三面出击。

四月,朱家军再克金坛县。六月,元帅邓愈等率兵攻克了溧阳南面的广德路,元璋随即将其改为广兴府,置广兴翼行军元帅府。不久,元帅汤和等又统率广兴、淮兴两路军队,攻下了负隅顽抗的加山富庄寨。

四月的时候,小明王在亳州得到了朱部攻克应天的捷报,在刘福通的建议下,龙凤朝廷便决定提升元璋为枢密院同佥。不过诏书刚刚下发不久,刘福通又反悔了,他对幕僚们表示:“朱元璋那小子好生为我等争了口气,只是封他做个枢密院同佥,恐怕他会有怨言,依本相看,不如就封他个江南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吧!一来他会感激本帅的提携之恩,二来也便于他甩开膀子大干一场!”得了平章的名头,确实有利于元璋坐镇应天,以搭建自己的全套班子。

等接到小明王的第一道圣旨时,已经是七月,元璋果然有些怨言,道:“刘某人把着官职,把得那样紧,这是看不起咱吗?”

几天后,接到了第二道圣旨,他不禁对李百室等心腹笑道:“才短短几天,咱就从正四品升到了正二品,欢喜固然欢喜,但是朝廷这等朝令夕改的架势,也着实让人哭笑不得!”

“难怪前番大败于中牟,朝中无人啊!”李百室感叹道。

小明王在圣旨中还将郭天爵封为了右丞,邵荣则被封为左丞。这显然也是刘福通的用心所在,以此来对元璋形成一种制衡——因为从表面上看,郭天爵、邵荣的职位是龙凤朝廷恩赐的,而非是他朱元璋!而且他们的地位仅在元璋之下,适足以平分秋色!

随后,元璋便选定了元朝昔日设置在应天的御史台(行中书省台设置在杭州),以作为江南行中书省的公府,开府办公。元璋兼总省事,一干幕僚、属官也各有封赏,其中以李百室、宋思颜为参议,李梦庚、郭景祥为左、右司郎中,陶安等也各有委派;又设置了管理军政的江南行枢密院,以元帅汤和、朱文正摄同佥枢密院事(这是元璋认为比较亲信又合适的人选);另设置了帐前总制亲兵都指挥使司,以冯国用为都指挥使;设置左、右等翼元帅府,以华云龙、唐胜宗、陆仲亨、邓愈、陈兆先等为元帅;设置五部都先锋,以陶文兴、陈德等为之。此外,还设置了省都镇抚司、理问所、提刑按察使司、兵马指挥司、营田司等等。

这一切都布置妥当以后,元璋便命李百室代表自己专程前往亳州去向小明王“叩谢隆恩”,并把应天内外的事宜向龙凤朝廷做一番详细的介绍。

由于滁州一带再次落入了元璋的掌握之中,所以李百室是沿当年元璋南下的路线北上亳州的。此行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等到他平安归来后,元璋便急不可耐地问他道:“怎么样?朝廷气象如何?”

李百室叹气道:“不是太尽如人意!陛下年幼,一切大政都是刘福通在把着,偏偏此人是个泥腿子出身,虽则朝廷文武方面人才济济,可刘福通的见识就摆在那里,不容乐观啊!”

元璋思虑良久,方道:“由他去吧!只愿他们能多撑几年,也好给我等留出经营江南的时间来!如今张九四部将赵打虎拿下了湖州,我等已经与张家兄弟狭路相逢,看来马上就要有一场激烈的较量了!”

“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前两年还算一条战线上的盟友,而今却要兵戎相见了,李百室不免有些惆怅,毕竟他觉得浙东、江西等地都还在元廷手中,内心很不情愿这么早就跟张氏兄弟摊牌。

元璋这边的降将,原“黄包头军”首领陈保二复叛而去,不仅投靠了张士诚,还诱捕了元璋这边的詹、李两位将领。元璋对此非常气愤,道:“快也未见得是坏事!”

李百室还是觉得不宜过早跟张氏兄弟对决,于是进言道:“如今我等三面开拓,张九四乃我等劲敌,可否略缓一缓再同他撕破脸?”

“此事可不由我等说了算啊!”元璋举重若轻地说道,似乎已经胸有成算,“咱必要把主动权操之在手不可,先夺下几个要地再说,不然这觉都睡不安稳!”

“哦,主公是不是有了破张良谋?”

“嗯,谋略是有了,良不良还需走着瞧呢!咱想先让杨宪到张九四那里试探一番,看看这厮的城府如何!如果他能存住气,此事倒有些棘手;若是他存不住气,这事倒好办了!”元璋最后诡秘地微笑了一下。

“想是我李某多虑了,主公运筹帷幄,定可决胜千里!”李百室最后只得恭维道。

亳州一行,李百室其实还有一个不小的收获——由于他礼数周全、应对如流,小明王高兴之下就给他亲赐了一个新名字。此名取自《周易·易传》中“元者,善之长也”一句,意指众善的首领,有表彰其为元璋麾下第一贤士、第一功臣的含义。从此以后,他便叫作“李善长”了。

元璋致张士诚的书信,是他跟冯国用、陶安、孙炎、杨宪等人字斟句酌地商议过的,信中这般写道:

近闻足下兵由通州南下,遂据有吴郡。昔隗嚣据天水以称雄,今足下据姑苏以自王,吾甚为足下欢欣……愿足下勿听小人挑拨离间之言,以生边衅……

当时张士诚已经由高邮渡江南下,迁都于平江,元璋便命杨宪携书前往平江,以示求和。

把杨宪打发到驿馆休息之后,张士诚便问幕僚们道:“这个隗嚣是谁?是不是《东汉演义》里的人物?”

一位幕僚便站出来答道:“回大王,正是《东汉演义》中的人物。此人乃是东汉初年盘踞于天水一带的枭雄,一向很得人心,《汉书》的作者班彪、班固父子和名将马援等都曾在他帐下效过力。本来隗嚣也曾打算向光武帝称臣,但终因种种纠结之事惹得双方大起干戈,最后隗嚣病死,他的地盘也终为光武帝所有!”

“这个朱重八什么意思?本王若是隗嚣,又谁是汉光武?我看这小子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思忖了半晌后,张士诚又怒道,“来啊,把朱重八的来使给我请出驿馆,先下到监里去!”

作为幕僚的罗本立即上奏道:“大王,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不可坏了您的名声!”

“本王知道,不过是叫来使知道咱可不是好欺负的!”

次日,张士诚又派人把身在前线的张士德、李伯升、吕珍等人请了回来,询问他们该如何应对元璋部,这毕竟是当前的头等大事。

张士德一直都在思量此事,他首先道:“此番姓朱的如此戏侮王兄,分明有挑衅之意,我看这厮是想激怒我等,以便把发动战事的责任推到咱们头上!这厮用心好诡诈!”

李伯升高声道:“自古吴越不两立,那咱们就跟他打!”李伯升平素也请幕僚给自己讲史,所以晓得了一些典故。

吕珍不无忧虑道:“我们南北都有元军的威胁,东南还有一个方国珍,如今再向西跟他姓朱的缠斗,恐怕不好吧!”

张士诚余怒未消,道:“可是这厮欺人太甚!他那里也是三面受敌,这厮居然敢主动挑衅,我等难道还不敢接招吗?”

“王兄消消气,不可自己先乱了方寸!”张士德从容地扫视了一下众人后方道,“打是肯定要打,如今南北元军与方国珍暂时都对我部构不成致命的威胁,唯有姓朱的这小子,可谓已睡到了我等卧榻之侧!虽然我等都是一起反元的义师,也算彼此支援过,但而今其所部已经据有集庆,背后又有龙凤朝廷的襄助,可见其志不小!不如这样,咱们先跟他打一打试试,万一出了什么状况,再跟他讲和嘛!如今我部拥兵数十万,也不惧他大兵压境!”

“好!咱们先跟他打着,也牵制一下他西进、南下的兵力,等到时机来临时,恐怕这小子就要四面受敌了,那时我们就可乘隙据有金陵,哈哈!”张士诚笑道。

主意既定,张士诚部一面继续拿高官厚禄招引朱部人马反水,一面又到江淮府一带搞侦察活动。眼见张部欲图谋不轨,朱部不得不加强了战备。不久后,张部以舟师大举进犯江淮府,立时遭到了严阵以待的徐达等部的反击,最终大败于龙潭。

种种迹象表明,张士诚的城府相当浅薄,张士德的韬略也不算多深,他们居然不先想着南下浙东,实为缺乏远虑,元璋感觉可以放心了。他当即把李善长、冯国用、陶安、孙炎等亲信幕僚召至麾下,向他们郑重通报道:

“昨日张九四水师攻我江淮府,已被天德率军击退!不得不说,这可是咱向张部发起反击作战的好借口啊……如今张九四所部已据有常州、长兴、江阴等地,占有了进可攻、退可守的优势地位,说实话,这对我等可是大大不利的!”

“好!那就打吧,张九四虽财力充实、兵力雄厚,但其麾下多半无纪律,只要我等夺下常州、长兴、江阴等要地,往后就无侧背之忧,尽可先放手攻略浙东了!”冯国用表态道。

“长兴据太湖口,陆路走广德诸郡;江阴枕大江,扼姑苏、南通济渡之处。确乎乃是我等必争之地!”陶安赞同道。

孙炎则笑道:“吴中称中国最富,若是我部可以据而有之,不啻于如虎添翼!然彼等为温柔富贵之乡,民风柔弱,实不足为我等大患!”

只有李善长略表忧虑道:“听说张九六不好对付,主公可要多加小心才是!一旦我等同张九四兄弟撕破脸,可就意味着从此与群雄的逐鹿战正式拉开了帷幕,还望主公三思而行!”

李善长其实有点小富即安的心理,他觉得占据了应天一带已经十分理想,更满足于自己在元璋麾下的地位!对于进一步的艰难开拓,他确实有点不情不愿,毕竟那样风险和难度太大,可如今已是“沧海横流,不进则退”,似乎又不能不一力向前,他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元失其鹿,我等逐它一逐又何妨?不过善长所虑极是,咱一定要叮嘱天德他们多加注意!”元璋对于讨张前景其实也有些忧虑,但他又不能不埋头向前,而且在众人面前他还要多装出一些乐观情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