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璋回到应天,刘基见主公没有把队伍带回来,忙惊问道:“主公莫不是把徐、常主力滞留在江北了?”
元璋若无其事地答道:“是的,那庐州老左也敢摸咱的屁股,咱正好顺手先收拾了他!”
“没想到那吕珍如此不抗打,元军也都不来助他,此行真可谓万幸了!可是如今主公又调兵去打庐州,陈友谅断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望主公三思!”刘基着急道。
“先生过虑了,陈友谅那边咱有情报,目下这厮还在练兵、储粮,他倒有励精图治之意,不过索求百姓太急,还是弄得有些怨声载道!就是他敢来,我看他后院起火,到时进退失据,我等正可将其一举成擒!”
近年来处处出乎意料地顺利,确实令元璋有些翘尾巴了,刘基只得争辩道:“陈友谅那里巨舰甚多,若他倾巢而出,不出一月尽可阻断长江南北,我江北大军馈粮有虞,必定军心不稳,一旦左君弼与之极力纠缠,大势可就难说了。陈友谅精兵虽少,然其土地广大,兵众动辄数十万,观其近来行止,又颇有卧薪尝胆之意,主公怎能大意?”
“先生所虑甚是,咱也不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那陈友谅两遭惨败,怕他是没这个胆量深入了。至于说他那几十万众,倒的确可虑,除非他敢空国而来,不然,我等何惧?”
刘基还想继续争辩,元璋一摆手道:“好了,就让咱们静观其变吧,先生也养足精神,好用心筹划下半年的西征之事!”
几天后,西线就传来了消息:“陈友谅大军直逼洪都,已将整座城池团团围住!”
元璋为之一动,忙问来人道:“有多少兵力?”
“战舰源源不断,恐怕在两千艘以上。至于兵员,连同百官、家属,都把船上挤满了。”
元璋不禁暗忖道:“连家属都带来了,看来陈友谅这次真的是空国而来了。”元璋当即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连忙找到刘基通报了情况,并补充道:“真是老天有眼,没有让陈友谅这厮直接东进,不然我部真的有大麻烦了!先生,你看下一步,我等该何去何从?”
刘基思忖了一番,道:“看来这次陈友谅走的是稳妥路线,如此就给了我们应对的时间,若是洪都能够长期坚守还好,若是不能坚守,主公当速命徐、常回防,以便我等伺机出击。”
“文正这小子虽不太稳重,但不服输的劲头还是有的。邓愈年纪虽轻,却也是一员老将了,咱对他最放心。另赵德胜、薛显皆是全军闻名的猛将,咱看洪都坚守两个月以上当无问题。”元璋深入分析道,“就是陈友谅侥幸打下了洪都,他也会疲惫不堪,数月间他一面休整一面攻略江西,不会轻易以主力东进的。因此庐州之围先不能撤,若是能抢在陈友谅前面攻破庐州就好了!”
“好吧!主公可命廖永忠部水师巡弋江上,以备不测!”刘基最后建言道。
三年前的龙湾惨败,虽有些偶然,自己的水军并不弱,但应天方面水军火器之强大也给陈友谅留下了惨痛的印记。
为了彻底扭转战局,更为了在水军方面尽占优势,蓄谋已久的陈友谅才倾尽民力、不惜血本,用两年多的时间打造了一支空前强大的“无敌舰队”——这支舰队中的数百艘主力舰只比从前的那些什么“混江龙”“塞断江”等体形还要巨大得多。船高数丈,表面饰以丹漆,分为上、中、下三个层级,每层都设置有走马棚,下层以板房为掩蔽,安置了几十支长橹;每层之间高约丈余,以至于每层上的人说话其他层级竟听不到,船体和橹桨都用铁皮包裹,防护力非同一般。除了原来的西域炮,汉军也装备了一些火炮,虽然数量和性能远不如朱家军,但杀伤力也不可小觑。
陈友谅对此非常得意,这两三年来,他郁积在心头的愤怒和仇恨终于有了发泄之日。汉军大举出动时还是闰三月间,到包围洪都时已经是四月了,洪都不仅是江西重镇,而且毗邻鄱阳湖,紧靠赣江水道,正好发挥汉军的水师威力。
陈友谅对部下说道:“攻打洪都,正可施展我水师之长,若是能够速胜,不仅可扬我水师之威,也可大大提振士气!诸位务必尽心竭力!”
当朱文正与邓愈等人看到江上密密麻麻的汉军水师时,其超豪华的阵容和铺天盖地的气势,让任何久经沙场的老将见了都不免有些胆寒。朱文正也不禁先惧了三分,他对众人说道:“幸好四叔有先见之明,靠江的一面城墙向里缩了三十步,不然我等就得做花云第二了。此番力战拒敌是首要,不过也要保存一定实力确保可以在危难之际突围,我看这架势,四叔的援军不一定敢来。咱们城中有兵两万,如果能坚守一个月,算是对四叔有个交代了。”
邓愈见自己的主帅如此缺乏信心,便使用激将法道:“都督此言有些长陈氏威风啊!我洪都城内虽只有两万兵力,但还有十数万民力可用,更有令敌众胆寒的一应大小火器,不要说一个月了,守两个月也不在话下!若是都督没有信心,此战可交由邓某全权指挥!”
邓愈此言一出,弄得文正当即有些脸红,他暗忖道:“自来四叔都是要我向邓愈看齐,没想到这厮也如此轻看我。此次保卫洪都,我确实要争气了,可不能叫人家看扁了。”
这时,一旁的赵德胜突然笑道:“守一个月也好,守两个月也好,想要拿下咱们洪都,他陈友谅不拿出十万条人命来,我老赵绝不会答应。我就看他有没有这个气魄。”
薛显也在一旁应和道:“想当年,我们八个人在徐州大闹了一场,那是何等快意。后来元军大举围城,我们一群乌合之众,还硬顶了一年呢。此番敌强,我们也不弱,怕他个什么?”
朱文正心知自己的劣迹众人必都有所耳闻,自己又一向功勋不著,恐怕大家心里都认定自己是一个只会胡来的纨绔子弟,所以他越发有点受辱的感觉,于是亢声道:“我朱某人不是怕死,是怕在这洪都城无谓牺牲,我等突围出去,一样还是汉军的侧背威胁。既然尔等皆有死守的决心,我朱某人也不是孬种,那咱们就放手一搏,除非全体同意,否则到时绝不突围。如何?”
众人一致表态道:“好,就这么办。”
朱文正立即召集诸将开了一个临战会议,会上的主要议题是防守任务的分配,大致如下:
参政邓愈率军五千防守正面的抚州门;
元帅赵德胜等人率军六千防守宫步、士步、桥步三门;
指挥薛显等人率军四千防守章江、新城二门;
元帅牛海龙等人率军四千防守琉璃、澹台二门;
主帅朱文正除了居中节制诸军,另率最精锐的二千人马担任机动力量,以随时到各处救急。
大家都知道,接下来要在这“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地进行的,必是一场空前惨烈、九死一生的大血战,所以几乎人人都留下了遗书,交给专门负责的人保存,希望能够在方便的时候带出城去交给家人。
经过两三天的侦察和准备,汉军首先借重战船优势向面向赣江的抚州门发起了第一轮攻势,他们各自携带着如簸箕状的竹盾,如洪流般滚滚而来……
在撞墙机、部分火炮及各类西域炮的猛击下,洪都正面的城墙很快就被撕开了一道三十余丈的裂口。在远处观战的陈友谅不禁惊喜道:“这等坚固的城墙,第一天就被打坏成这个样子,看来破城就在旬日之间!”
眼看敌人就要从破墙之处涌入,邓愈急令将士以火铳进行齐射,居然稳稳地压制住了汉军。随即,守军就在被打坏的城墙上竖起了木栅栏,汉军又立刻冲上来争夺木栅,于是双方隔着木栅栏展开了一场血腥的争夺战。由于汉军人多势众,一时间形势异常危急。
到了申时,朱文正、牛海龙等相继率领援军赶到,朱文正一面督率将士继续同敌人展开激烈搏斗,一面派人加紧挖土搬石修补城墙。激战持续竟日,到次日天明时分,裂口处的尸体撂了好几层,好在破损的城墙修补完成了。
经过一昼夜的血战,朱文正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对邓愈感叹道:“想必是陈友谅发了狠,他手下的将士也今非昔比,好生能打啊!再这么拼十天的命,我看咱们不是战死,也要累死了!”
想当初在龙湾大战的时候,朱文正指挥的只是预备部队,所以他跟邓愈其实都没有同陈友谅的主力军正经交过手,这次甫一过招,便留下了深刻印象!而陈友谅也不甘心失败,又另调部队进行强攻,结果又连攻了两天才罢手。
经过这场异常惨烈的攻防战,朱家军的总管李继先,元帅牛海龙、赵国旺、许珪,万户程国胜等先后战死,汉军方面的伤亡自然也不小,真是一场少有的血战!
为了取得战略上的有利地位,陈友谅一面命坐镇赣州的熊天瑞向北攻取吉安;一面又命陈友仁率一部人马绕过安庆,攻陷长江北岸的无为州,摆出了支援左君弼的架势。在张定边的建议下,汉军又转攻薛显负责的洪都新城门,经过一连几天的猛烈攻击,结果同样被挫败。
薛显的守城经验远比其他诸将丰富,不说徐州之役,就是他在防守泗州的七八年间,也曾多次遭到各种敌人的围攻,但最终都能够化险为夷。薛显故意对外示以松懈和薄弱,以致张定边都着了他的道儿,误以为新城门应该是最好攻的。
在汉军的消歇期,薛显却没有松懈下来,他立即组织起一支千余人的精锐之师,趁敌人不备杀出城,一举重创敌人,斩杀了陈友谅的平章刘进昭,又生擒了副枢密赵祥,真可谓战绩辉煌。张定边见状大惊失色道:“此门的守将必是一极为善守的名将,看来攻势要缓一缓,让将士们先喘口气再说。”
就这样,两轮疯狂的猛攻之后,汉军的进攻势头才稍稍和缓了一些,两军进入短暂的相持阶段。
薛显麾下有一个名叫徐明的百户,为人油嘴滑舌,军中给他起了一个“胎里谎”的绰号。此人异常机智且胆子极大,于是薛显便命他率领一支几十人的敢死队乘夜去袭扰汉军营寨,徐明几次得手,甚至还缴获了一些良马,但终于引起陈友仁等人的注意。在陈友仁的亲自设伏下,徐明等人钻进了陈家军的包围圈,力战后被擒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