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雪和墨枝是薛安然的贴身大丫鬟,她俩单独住在清辉阁的西偏房。

因着薛安然今天破天荒真罚了绛雪,薛安然来到西偏方的时候,几个小丫头都在老老实实做事,没有贪玩耍滑。

薛安然让小丫头各自做好自己手上的事,径直进了房间。

绛雪侧身歪在床榻上,薛安然把药瓶拧开,出声道:“上药。”

绛雪只侧着身,没有动。

薛安然只能看到她半边红肿的脸上都是泪痕。

薛安然训斥的话便说不下去,当下只能轻叹一声。

“好了。你只知道我罚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罚你?”

知道绛雪是个转不过弯来的,薛安然坐在床榻边,自顾自心平气和的一口气说下去:“我问你,你今个儿挑破了谢清瑶的话,那又能怎么样呢?”

薛安然道:“我是大哥二哥他们嫡亲的妹妹,他们尚且为了护着谢清瑶不惜让我受各种各样的委屈。更何况是你?发落我尚且还有些难度,想要发落一个你,何其容易!咱们府里虽然不常处置下人,但真要处置,哪一次娘亲又心慈手软过,你不是还亲眼撞见过吗?”

说完之后,薛安然将药放在了床边,不再多说,先离开了。

安顿好绛雪后,薛安然自去了清辉阁正房。

她的正房也分为偏厅,外室,内室,此时薛景明正在偏厅等着,墨枝在旁侍候着。

薛景明显然已经等的很不耐烦了,老远就听到薛安然的脚步声,见薛安然来了,直接站了起来:“我的好妹妹,你去哪里了。”

薛安然道:“我今个儿罚了绛雪,她同我置气,我便再说了她一通,她被我宠坏了,没了个丫鬟的样子。”

薛景明深以为然道:“你那丫头确实是该好好教教了,不过是个丫头,派头跟府里的小姐似的,她今天居然敢顶撞清瑶?要不是妹妹你当时罚了她,我也要罚她的。”

薛安然微微一笑,绕开这个话题:“二哥哥来干什么呢?”

薛景明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当下便道:“好妹妹,我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娘生我的气,清瑶妹妹也生我的气。真是的,不是娘经常说一家人分什么彼此嘛,她怎的这么和清瑶见外……”

薛安然坐下道:“所以二哥哥是来问我怎么讨娘和清瑶妹妹的欢心,好让她们原谅你吗?”

薛景明点头称是:“你们女儿家的心思,我真是半点都弄不清楚,哎……不过一个手镯罢了,干嘛两个人都生这么大气,娘那边便罢了,清瑶真不知要怎么才能哄好……”

薛安然道:“依我说嘛,这事却不难。”

薛景明眼神一亮:“好妹妹,你快告诉我,若是哄好了清瑶,你想要什么,二哥都买来给你。”

薛安然乖顺道:“二哥哥有难处,我这个做妹妹的自然要鼎力相帮。更何况,二哥哥现在的难处是……桃花债,妹妹自然要更用心了。”

没料到薛安然打趣自己,薛景明脸唰的一下红了,低下头不敢看薛安然,手足无措道:“大妹妹你说的哪里话,什么,什么……没有,完全没有……”

薛安然笑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古语早已有言,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清瑶妹妹温柔婉约,单纯善良,是顶好的女子。二哥哥若是欢喜,自当不要错过才好。”

薛景明抬起头看着她,急切道:“当,当真?!你,你不讨厌清瑶?”

薛安然含笑道:“我怎会讨厌清瑶?只是以前见娘亲对清瑶妹妹格外上心,一时有些醋罢了。但是经历了这一遭,我总算明白了,只有家人是最重要的,什么事什么财宝能抵得过家人之间的情分?何况我是长姐,自不会再和清瑶妹妹计较。”

薛景明开心道:“好,好,好。大妹妹你能这般想实在太好了。我就说你不是那种小气计较的人,方才大哥还跟我耳提面命半天,让我别老在你面前夸清瑶,省得让你对清瑶更不喜,我就说他多心了。”

薛安然道:“是我以前小气了,不怪大哥多心。不过,我给二哥哥出了好主意,不要二哥哥给我买什么首饰,只需将你的令牌暂借给我几天,不超过五天,妹妹定会还你。”

薛景明道:“你的令牌和我的令牌有什么差?”

薛安然道:“二哥哥,你是爹娘最疼的人,府里有些下人实在有些势利眼,妹妹的令牌不好调动,妹妹院中的人多是丫鬟,不好在府外走动,只好仰仗二哥哥了。大哥迂腐,必然不肯借给妹妹的。”

薛景明笑道:“这有什么……还是大妹妹懂我,爹娘天天在我跟前说大哥怎么怎么的好,切……一点小事,二哥答应你,待会你就让丫鬟到我那里去取,那你快说,怎样才能让清瑶原谅我?”

薛安然道:“清瑶和娘无非是因为一双翡翠镯子生了气。这还不简单,咱们长平侯府,难道拿不出几个钱买一双翡翠镯子吗?你去买两件比那翡翠镯子更好的首饰,分送给娘和清瑶妹妹,不就都消气了吗?”

薛景明道:“好主意!果然还是妹妹你了解女儿家的心思。只是……只是我又不知道她们喜欢什么,万一又像今天这般出了错,惹得大家更不快怎么办?”

薛安然道:“这倒是个问题……”她假装沉吟片刻道:“有了,妹妹有个主意,二哥哥听听好不好。”

薛景明催她快说。

薛安然道:“我听我铺子里的人说过,过个三五日,上京会开一家新的首饰铺子,这家铺子背后的主人听说是三皇子。是不是三皇子不好说,但开业那天定是热闹非凡。因为这家铺子打出的名号正是他们的玉石原料的来源都产自光州。大胤最好的玉石都产自光州,若是要给娘和清瑶妹妹赔罪,没有比这铺子更好的去处了。”

薛景明喃喃道:“妙妙妙啊!赔礼的礼物若是比那双翡翠镯子差,娘和清瑶妹妹自然不会满意,但是比光州更好的玉石首饰,恐怕整个上京又找不着。再说了其他的铺子娘和清瑶妹妹恐怕已经逛厌了,确实没有比这家更好的选择了。大妹妹,这可多亏了你,那天你也一块去吧!喜欢什么,看中什么,二哥哥也给你买!不过……不过可不要越过娘和清瑶妹妹,省得她俩又生气。”

薛安然笑道:“这是自然,那我可等着二哥哥那天来叫我同去了。”

薛景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墨枝见薛安然抿了抿嘴,很有眼色的给薛安然斟了一杯茶。

薛安然也确实渴了,一口气喝光了。

喝完后,薛安然把玩着茶杯,漫不经心问道:“墨枝,你跟我几年了?”

墨枝涩声道:“回姑娘的话,墨枝……墨枝从姑娘八岁就跟着姑娘了,至今大约是五年多……”

薛安然又道:“我二哥性子急躁,你是怎么留住他在这呆呆坐着这么久的?”

墨枝道:“我只说了一句,我说:若是二少爷是为谢小姐的事而来,还请耐心多等等,二少爷便……”

薛安然面露赞赏:“你也瞧出我二哥对清瑶妹妹情根深种了,是吗?”

墨枝连忙道:“奴婢……奴婢不知。”

薛安然又问道:“那你觉得,清瑶妹妹看不看得出来二哥对她的心思呢?”

墨枝道:“……主子的事,奴婢不,不敢多嘴……”

薛安然点了点头,忽然灿然一笑:“好墨枝,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这个姑娘的!”

墨枝心里一颤,一时忘了作答,她知道大小姐向来是个聪明的,但大小姐实在是太聪明了!

她膝盖一软,就要跪下,薛安然止住她。

薛安然缓缓道:“墨枝,你记不记得,去年的时候,大哥带我们去游湖,那湖里停着两艘画舫,一艘画舫装饰华美,并且船只也很大,足以容纳二十余人;一艘画舫船只很小,并且装饰粗陋,只能堪堪坐两个人。大船上还有歌舞姬,小船上只有一个戴着蓑的邋遢船夫。”

墨枝声音有点打颤:“记……记得。”

薛安然道:“墨枝,如果是你,你想乘哪一条船呢?”

墨枝垂头不语,手紧紧绞在一起。

薛安然道:“我记得,当时大哥哥带着我们坐上了那条大船。说想去看凛湖深处的冬莲花。没想到大船太重,冬莲花开的水域,这么重的船根本开不进去,只好作罢。而且船上喧闹,那些文人雅客平日里瞧着很是温文尔雅,和歌舞姬厮混在一处时,却放浪形骸,大哥后来只得带着我们坐在船舱外,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回来我们俩便都起了热病,你还记得吧?”

墨枝低声道:“奴婢都记得……”

薛安然微笑道:“那你记不记得,你起了热病,是谁专门去府外帮你请了医师,来给你看病。”

墨枝道:“自然是……”

她似是醒悟了过来,脸色渐渐发白。

薛安然瞧着她的脸色,目光中渐渐露出些可惜:“墨枝,你和绛雪都是我的大丫鬟,我有什么事,总是瞒不过你们的。况且论起聪慧细心,你何止胜过绛雪十倍。只是,咱们若想看到真正好的风景,却只能选对一条船,你说是不是?”

墨枝直接跪了下来。

薛安然这次没有再制止她,她抬起手,缓缓向空了的茶盏里倒出一杯滚烫的茶,然后轻声道:“茶太烫了,等凉了,你再捧给我。”

墨枝愣了一下,然后站了起来,捧起了那杯滚烫的茶,手指很快被烫得通红,但她咬牙忍着,没有出声。

薛安然忽然笑道:“骗你的。若是我呀,定是要两条船都坐一坐的,既可以真正看清大画舫内里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又能坐上小画舫去自己真正想去的地方,两全其美,岂不是很好?”

墨枝终于缓缓道:“听凭姑娘吩咐!”

薛安然满意的笑了笑:“过几日二少爷来邀请我一同去新铺子玩,绛雪伤了,恐怕那时候还见不得人,你陪我一同去吧。”

墨枝道:“是!”

三日后,如意琅嬛楼开业。

这天天还未亮,薛安然就被墨枝叫了起来。

薛安然睡得迷迷蒙蒙的,问道:“怎么这样早?昨日二哥哥不是差人来报,卯时八刻才会面吗?”

墨枝迟疑了一下道:“……有一件事,奴婢做了,但是没有知会姑娘。”

薛安然稍微清醒了些,坐起身子问道:“什么事?”

墨枝道:“……奴婢前两日去马房那边说,自己要去郊外采买些东西,是姑娘吩咐的。本是随口问一句,想着未必用得上,但今日看着情形,还是知会姑娘一声好。姑娘现在也可以想想,要采买些什么东西。若是记不住,也可以拿个纸条子写下来。万一夫人问起来,也有个说法。”

薛安然一时有些没转过弯来。但片刻后,她笑了。

薛安然笑道:“好细的心思。我知道了,就按照你说的办,我想好要采买些什么,将纸条写给你。我会写两份,自己也会留一份。”

满府的丫鬟小厮,会识字的没有几个。绛雪是她手把手教的,不过会认几个字。但墨枝送到她身边时,已能通几句诗文了。

与其让墨枝跟着孙氏一条路走到黑,不如将墨枝化为己用。

有时候双刃剑用得好,作用远比一味忠心的奴婢要大。

前世也有这么一出,但因前世经历的波折太多,谢清瑶给她使的这些小绊子,她都好些都记不清了。

前世谢清瑶便是差丫头故意报晚了时间,让她迟到,又惹得孙氏对她好一番说教,她那时本就身体不佳,心绪不宁,被孙氏和谢清瑶这一激,直接气得晕倒,又在房中躺了半个月,府里下人都是见风使舵的,眼见她不好,那半个月的吃穿用度全部缺斤少两,后来绛雪更是瞒着她偷偷吃了五六天的馊饭,才让她在病中勉强能有一口饱饭吃。

这些都是她好起来后见绛雪染上了痢疾才知道的。

“绛雪好些了吗?”薛安然问道。

墨枝道:“绛雪用了姑娘的药,脸上的伤快好了。只是这几日还有些闷闷不乐,姑娘不妨再容她多缓些时日吧。”

薛安然点点头。

绛雪跟着她,不能一直这样孩子气心性,一直纵着她只会害了她。

“对了,我让你做的事,你安排好了吗?”薛安然又问。

墨枝低垂着头,沉闷道:“姑娘放心,已经安排好了。”

“嗯。”顿了顿,薛安然又道:“你也放心,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点我还是知晓的。”

墨枝将缠着纱布的手指头藏起来,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