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周世中把剪子放下,却拉过一把椅子,在两人面前坐下了。他从容地从兜里掏出烟来,先让给秋老师一支……

秋老师摆摆手说不吸,不吸,周世中就自己点上,吸了两口,说:“这位是……?素云,你也不介绍介绍?”

李素云不吭。

秋老师着了看他,说:“我姓秋,姓秋……”说着,看看素云,问:“您是……?”

周世中大咧咧地说:“我姓周,周世中。跟素云一个厂的。”老师点点头,说:“噢,噢……”说着,又看了看李素云,希望她说点什么……

李素云不说话。

周世中对着秋老师说:“今天休息?”

秋老师说:“对,对。休息。我在学校工作……”

周世中没话找话说教师可是待遇高啊,现在上头不一直抓教育吗?”

秋老师说:“好一点,略好一点…说着,又看看李素云,说:“你是找素云有事吧?那我就……”

周世中说你坐,你坐。我也没啥事。”

秋老师心里说,没事你还不走?可他嘴上却说:“噢,喚……噢。”这三个“噢”有长有短,噢”出了很多的急躁……

周世中却不理会,周世中说:“素云,准备给客人做啥饭哪?我也跟着吃一嘴。”

秋老师一听,这人是不打算走了。忙说不,不。我不在这儿吃饭……”说着,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我走了,我先走了。”

李素云说:"坐嘛,你坐嘛。”

秋老师再次看了看李素云,没看出什么,就说:“我还有个会,我有个会。我先走了……”说着,又看看周世中说:“你有事,我看你是有事。你说吧,你在这儿说吧。我走,我走了……”说着,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李素云也不再挽留,只是跟着送他……

当李素云把秋老师送出门的时候,周世中也三步两步地赶出来说:“走呢?好,好,我也走我也走……”说着,也快步走出去了。李素云气哼哼地瞪了周世中一眼……

梁全山一家三口回到家里。没过多久,两口子又吵起来了……梁全山是先到家的,回来往**一躺,气呼呼的;谁知,崔玉娟回来也是气嘟嘟的。她回来往椅子上一坐,嘟哝着说真是狗咬吕洞宾!衣服是给恁买的,也不是给我自己买的。鬼不容易上街一趟,你看看那样子。

梁全山也坐起来,说:“你还说呢,哪有这样花钱的?哪有这样花钱的?到哪儿连价也不问,我看不惯!

崔玉娟忽一下把买来的那套西装从挎包里掏出来,往**一扔,说:“你别穿!退了,你去退了!”

梁全山看看扔在**的西装,态度倒缓和了,他说,我说退了?买回来了,就算了……”

崔玉娟说:“你不是嫌贵吗?’你别穿!”

梁全山把那套西装拿在手里,看了看,说然买回来了,为啥不能穿?……”

崔玉娟看看他,态度也稍稍地缓下来,说:“哼,一点理都不讲。”

梁全山从**移下来,说,谁不讲理?是你不讲理还是我不讲理?”

崔玉娟说就你不讲理!”—

小芬两手捂着耳朵,跺着脚说:“别吵了,别吵了,别吵了!在外边吵,回家还吵……”

这时,屋子里才沉静下来……

梁全山坐在床边上,手里拿着那套西装,看来看去,不由地站起身来,脱下身上穿的衣服,把新买的西装换上……而后,他站在镜子前面,左看看,右看看,有点不许意思地说不错,就是不错。这钱,花哪儿哪儿好……”

崔玉娟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理他……

小芬说:“爸,妈,我早就饿了!”

没等崔玉娟开口,梁全山便主动地说:“小芬,今儿咱没少花钱。吃饭咱省一点,一人下碗面条算了,不吃菜,好不好?对了,还有烤鸡呢……”接着自报奋勇说:“我做饭,我去做饭……”说着,把西装一脱,又重新叠好,便走出去了。

等梁全山把饭做好,端回屋来,刚要盛饭时,不料,崔玉娟腰里丰的]机响……

梁全山一听见机的响声,马上又气了,他把碗重重地往桌匕一放,说:“你把那玩意儿扔了算了!成天嘀嘀,嘀嘀\焦人!”

崔玉娟也不理他,从腰上拿出机看了看,说饭我不吃了,科长呼我呢,叫我马上过去……”说着走到镜子前边,略略地梳理了一下,还在嘴唇上抹了点口红,站起就走。

梁全山一直看着她,说:“饭都盛上了,你吃了再走嘛。他呼你你就得走?”

崔玉娟说:“有客户来了。我上那儿吃,给你省呢!……”说着,抓起挎包,“的的、的的”走出去了。

梁全山把饭盛上,手拿着勺子愣了一会儿,突然对女儿说:“小芬,你吃吧。我去看看她到底干啥?”说着,便也匆匆地跟了出去。

屋子里就剩下小芬一个人了,她手里捧着碗。四下看看,又看了看扔在**的西装,说:“净你惹的,事!”说着,她放下碗,走过去,把西装从印有厂家标牌的塑料袋里余出来,试着穿在身上,衣服太大了,她穿在身上像袍子一样,两只袖子一甩一甩的……她也在镜子前边扭了一圈,背着手走了几步,说“一点也不好看。”

正在这时,梁全山又匆匆地走了回来,他的脸黑风风的,一看就知道是心里不高兴。他一看小芬那样子,厉声喝斥道:"你干什么?”

这一声把小芬吓得浑身一哆嗦,赶忙往下脱衣服;一边脱,一边看着梁全山的脸色……她把西装脱下来,赶忙叠起来,也叠不好。

梁全山沉着脸说放那儿吧,放那儿吧……”说着,也不看西装了,一头拱在了**……

小芬怯怯地问:“爸,你找到妈妈了吗?”

梁全山扭了个身,说:“不知道!”

小芬不敢再问了,又去趴在桌上吃饭,一边吃饭,一边偷眼看着爸爸……

梁全山躺在**,翻了两回身,双手枕在头下,自言自语地说:“变了,变了,我看是变了!变质了……”

晚上,李素云来到周世中家门前,喊道,世中,你出来一下。”周世中走出门来,脸红了一下,故意问:“有事吗?”

李素云说:“有事……”说着,扭身走回去了。

周世中跟在她的身后,来到了李素云家里。

进屋后,周世中站着,李素云也站着,李素云看看他说:“你坐那儿,我问问你。”

周世中不好章思,地笑了一下,挠挠头,在沙发上坐下了。李素云质问说世中,你想干啥呢周世中装着不明白。笑着说:“怎么了?”

李素云也故意做出很生气的样子,说:“你说吧,你究竟想干啥呢?”

周世中说:“我没想干啥呀?今儿休息,我去给老头儿洗了个澡。

李素云说:“看着你是个好人,实际上也不是好人。哼周世中笑着说,我没说我是好人哪李素云说:“你给我说说,你到底想干啥?”

周世中说:“没干啥呀。”

李素云绷着脸说:“还没干啥?一会儿借剪子呢,一会又还剪子呢。你说你想干啥?……”

周世中笑着说,有借有还,这不很正常吗?”

李素云说你别给我耍贫嘴。你说吧,你把客人给我撵走,你想干啥呢?”

周世中看看她说:“这你还不清楚吗?……”

李素云说,我当然不清楚了……”说着,她也坐了下来,看看周世中,又故意反话正说,世中,你知道我多大了吗?我三十多了,又是离过婚的女人,我都老的没人要了。谁要我呢?打着灯笼都找不来,没人要!我好不容易让人给介绍了个秋老师,你一会儿借剪子呢,一会儿又还剪子呢把人家给撵走你说你想干啥?……”说着,李素云心里一酸,怨上来,竟然掉泪了。

周世中坐在那里,浑身不自在,他也反话正说,他说:“对不起,对不起,真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事,我真不知道是这事,我要知道。

李素云流着泪怨气十足地说:“你还说?你还这样说?……”周世中说:“你别哭,你哭什么?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说叫我怎么说?”

李素云说广怎么说你自己知道!你心里清楚……”

周世中说:“我清楚什么,我一点也不清楚。要不我把那秋老师还给你叫回来吧?”

李素云说:“去吧去叫吧。你去叫啊!”

周世中说:“那我可去了?”

李素云说:“你去,你去呀?”

周世中说真让我去?”

李素云说:“我又没人要,不拽个秋老师,我拽谁呢?”

周世中故意叹口气说:“咱的条件太差了,家里这个样儿,也不想这事了……”

李素云恨恨地说:“还说呢?说话都不嫌牙碜!……”

周世中说:“说这也不行,说那也不行,道歉还不行。你叫我说啥?”

李素云说:“想说啥说啥……”

周世中说:“那我可说了?”

李素云说:“你说呗。”

周世中身子往沙发上一靠,很大气地说:“去把剪子拿过来,给我剪剪指甲!”

一语未了,李素云破涕为笑,嗔道:“美得你!……”

周世中挠挠头说今儿把我气坏了!什么秋老师冬老师。

李素云没有去拿剪子,却一下子扑到周世中身边,偎着他坐下来,头拱在他的怀里说:“我就是要气气你!我专门让人来气你呢!这么久了,连句话都没有。明明跟人家离婚了,还一会儿一个电话,一会儿一个电话……”

周世中坦白地说素云,说实话,这些天,我是有点犹豫。不是犹豫别的。是怕委屈你呀!我这个家,负担太重了!我怕将来让你受累。可我又舍不下……我也很矛盾哪!”

李素云亲昵地偎在他的怀里,喃喃地说:“人家都那样了,也只能那样了吧?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你还说这话?我是那种人吗?

周世中抚摸着李素云的头发说:“素云,你对我这么好,叫我。”

李素云在他怀里扬起脸儿,望着他,小声说:“把你气坏了吧?气死你。你还没吃饭吧?”

周世中笑着说:“气都气饱了。”

李素云说,我去给你做点……”说着,就要起身。

周世中说别。我想……”

李素云红着脸问,你想干啥?”

周世中说:“我还想让你给我剪剪指甲。剪指甲真好!”

李素云默默地望着他,一句话也没说,站起身来,走进里间,把剪子拿了出来。重新又偎在他的身旁。抓起他的手,屋子里又响起了“昨昨”的剪指甲声……

九点多钟的时候,周世中的母亲余秀英手里拿着一根竹杆来到了“多家灶”里。

这时候,三家的房门都是关着的。她拿着竹杆这个门“砰砰……”敲几下,又到那个门上“砰砰……”敲几下……把人全都敲出来了!

王大兰一看是余秀英,忙说大娘,你干啥呢?”

班永顺也说:“大娘,有啥事?是世中让你来的吧?”

不料,余秀英把竹杆一顺,对着王大兰说:“你忠不忠?你说,你忠不忠?”

王大兰一怔,看看她,又看看班永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余秀英又把竹杆对准班永顺目光炯炯地逼视着他你说,你忠不忠?”

这时,王大兰才醒过神来小声说:“大娘怕是又犯病了吧?”班永顺小声说:“就是就是。”

佘秀英又把竹杆对准王大兰,喝道:“说,忠不忠?!”

王大兰说,忠。我忠。”

班永顺说:“我也忠,我也忠。”

王大兰说:“都忠,都忠,都是忠于毛主席的……”

余秀英又把竹杆对着刚出门的梁全山,说:“你,还有你,忠不忠?”

王大兰忙对梁全山使使眼色,私下里指指她,说:“犯病了,又犯病了……”

梁全山也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忠。”

这时。班家的两个孩子从屋里探出头来,想看看是怎么了,王大兰忙说:“回去回去,都给我回去两个孩子忙又把头缩回去了……

余秀英又把手里的竹杆竖起来,高声说:“忠不忠,看行动,集合!”

王大兰一下子傻眼了,不知怎么办才好,忙说叫世中吧,快叫世中!”

可是,班永顺刚要去叫人又被余秀英手里的竹杆拦住了:“干什么?站队!”

两口子没有办法只好大声喊起来,世中世中快来呀!

余秀英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我们希望有外援,但我们不依赖外援喊什么喊?排队,排队……”

这时,周世中、李素云闻讯赶来了。周世中一看,忙说妈,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李素云也像儿媳一样上前扶住她说大娘,回去吧……”余秀英一下子把李素云甩开,质问说:“你是谁?你是谁?你忠不忠?”

周世中忙接口说忠,忠……”

李素云也跟着说:“忠……”

余秀英马上说:“忠于毛主席的都过来站队!站队!……”周世中上去扶着她说到外边去,这地方太小了……”说着,硬把她搀出去了……一边往外搀,一边给王大兰使眼色上她们不要出来……

等他们出去之后,王大兰叹口气说:“你看看,摊上个这,又摊上个瘫痪。世中也够难的了!”

外边传来了余秀英的唱声:“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