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打败安洁拉之后,我们踏上了返回中央火种城的路途。
说是“返回”,但其实真正能算是返回的也就大师一人,身为调查员的赤瞳和我从未去过中央火种城,更别提是返回了。如果再深挖下去,还能发现在这支队伍中如今属于中央火种城的成分其实是已经压倒性的不足,或许在大师看来,自己与赤瞳是来自于中央火种城的掘墓人,而我则是外人;但是从我和赤瞳的角度出发,在场唯一不是调查员的大师才是外人。倘若让大师知晓了自己的副队长早已被“外星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夺走了身体的事情,那可真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
不过即使他会因此而生出敌意甚至杀意,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现在的他正受困于强化毒造成的虚弱状态中,之前将安洁拉的头颅剁成肉酱的行为已经榨干了他的最后一丝战斗力。现在的他别说是挥剑战斗了,走路都会偶尔趔趄一下,就连蹲下来排泄都要担心会不会突然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这种状态的他无疑对返程造成了显而易见的拖累,时间一长,我也难免生出了模仿偷包贼的心思——具体来说,就是先出其不意地抢走他怀里的布袋,再一言不发地全速奔跑,然后选择性听不见他的急切呼喊绝尘而去——当然,我应该不会真的这么做,而且没有大师的话,我们也找不到中央火种城的所在。赤瞳好像也不是会允许这种事情的性子。
大师也注意到了自己拖了队伍的后腿,虽然他早已不再年轻,但能看出来他骨子里还是极为骄傲的,有几次他犹犹豫豫着,似乎想要将布袋交给我们,让我们先走,只是到了最后,他低头看着怀里装着安洁拉头颅的布袋,终究还是没开这个口。
他是不放心将布袋托付给我们吗?还是说,他其实对安洁拉抱有某种不为人知的感情,所以执意要亲自看管安洁拉?后者看似不太可能,可联想到他之前的某些表现,就又觉得并非全无根据。
到了夜晚,我们就在树林中露营,并且轮流换人守夜,以防止在大家睡觉的时候有游**死体摸到营地这儿来。不过比起游**死体这种杂鱼,守夜的人更需要注意的是布袋——如今装在里面的安洁拉的头颅其实已经聚合得差不多了,虽然在聚合过程中脑子里进了不少土,致使脑部功能至今没有顺利重启,但她毕竟是那般狡猾的女人,谁都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其他后手,会不会再有出人预料之举。
要是能够把布袋埋进地里,那倒是一身轻松了,只可惜五大火种城之外的地域都是死体阵营的敌占区,如果真的埋了下去,那今后保不准会被别人带着拥有强化后嗅觉的动物死体顺藤摸瓜地挖出来。稳妥起见,大师也坚持要把布袋带回城中,进行一系列审问之后再将其封印到至少数十米深的地下。
而这也意味着,若是中央火种城不破,那安洁拉就注定要受到望不到尽头的近乎永恒的寂寞折磨。
想到这里,即便是我也不禁对她生出了同情的心思,只是同情归同情,这种心思放在心里想想嘴上说说也就足够了。我不会思考“这种无上限的惩罚对她是否不公平”,我没有这种人道主义精神。既然大家暂时杀不死她,那就只好先委屈委屈她,让她最好在人类发明出能够彻底消灭死体的技术之前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地下等候发落。
晚饭后,在橘红色的篝火旁边,赤瞳向大师提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之前要佩戴面具,隐瞒自己的身份?”大师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白色胡须,他这会儿也不再佩戴面具,露出了皱巴巴的老脸,铁灰色的双眼流露出了一股无奈之情,三秒后,他整理好了自己的措辞,“这是为了出其不意。只要安洁拉不知道我是班森,那她的警戒对象就不会是我,而是我手里的红色金属长剑——当然,现在你们都知道这玩意只不过是涂成红色的铁剑而已了,可只要巧妙地运用好这种认知误差,我就能够布置战术,打安洁拉一个措手不及。”
说到这里,他眼中的无奈更深了,“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我是真的没想到,之后的变化会那么的……那么的难以预料。我还没来得及掀开这个‘伏笔’,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真是不容易。”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种事情,这句话只是万金油式的敷衍而已。
“之前你对安洁拉说,当年杀死将军的刺客其实就是你,现在这件事也让我们知道了,没问题吗?”赤瞳敏感地问。
“都已经是陈年往事了,况且如今巨国都成了这个样子,没人会追究这种事情的。”大师不在乎地笑了笑,“说起来,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他对赤瞳问,“你之前施展的招式是怎么回事?好像是叫‘射杀百头’吧,我从来没见过那种武技,居然连安洁拉本体的突进都能够正面抵挡住。”
赤瞳故意不说话,大师理解地点头,说:“看来这是你的秘密。”他自己就有着威力巨大到甚至能够击穿黑雾的武术秘技,赤瞳的射杀百头特权在其他掘墓人看来或许是不可理喻的力量,可在大师看来,可能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招数。
比起赤瞳,他更加关注有着一目了然的超自然力量的我。
这并非难以理解的事情,因为此前这个剧本世界中,拥有超自然力量的活人唯独那魔头一人,而如今则又出现了第二人“宁海”,大师会如何看待这件事情,我就是用膝盖也能够想得出来——他一定会怀疑我和那魔头所拥有的力量是否有着相同的来历,甚至怀疑我是否有着与那魔头同等程度的潜在力量。即使这种事情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一,对于看不见未来的中央火种城来说也是弥足珍贵的。
我试着向他说过,自己的力量与那魔头的力量并不是一回事,他表面上是接受了我的说法,可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也揣摩不透。
即使他相信我不会撒谎,他也不见得会采信我的说辞,理由很简单,因为我虽然是力量的拥有者,但是我本人却不见得了解这股力量(事实上我也真的不了解),我的意见不一定能够代表事实。他很可能会以自己的角度看待我的力量,而我之前轻易击穿黑雾的表现,也会成为他的判断材料之一。
他答应了会为我保密,但他真的会遵守约定吗?我无法不怀疑这一点。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够希望中央火种城不会做出将我推到对立面的事情,虽然我想象不出他们有这么做的正当理由,但我不是上位者,我想象不出,不代表他们就一定没有这个理由。如果事情当真发展到了这个地步,那我也就只好走其他路线了。
最后,大师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篝火,忽然很认真地问我:“宁海,你会是正义的伙伴吗?”
不,我会是邪恶的克星。我在心中念叨了这么一句颇有浪漫性的难以启齿的话,或许因为只是在心中念叨,没有对旁人提及的羞耻感,反而只剩下了令我无所适从的严肃心。我顿了两秒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然后说:“我会始终站在人类这边。”
就连这个都让我觉得特别不像是发生在现实中的对话,我不由得想:难道我其实是十分容易难为情的性格吗?
“那就好。”大师认同地说。
四天后,大师逐渐地从虚弱状态中恢复了过来,虽然还是需要调理,但至少不会出现走在平地上突然面朝地摔倒的情节了,而我们一直在戒备的安洁拉的后手也始终没有出现,一路上顺水顺风,如果不是路上偶然会碰到一些死体,简直就像是在郊游一样。
掐指算来,我在这个剧本中经过的日子也超过了十天,其中绝大多数时间都在赶路。以前经历的剧本大多很快就会结束,各种事情都挤在一块爆发出来,现在这种经历还真是难得一见。
大约是中午的时候,我们翻过了一座植被茂密的大山,随即在远处的绿色平原地带上看到了中央火种城的城墙。
那城墙通体呈现灰黑色,高度暂时还看不清楚,但宽度真是令人惊叹,往左右两边一望无际地延伸了出去,乍看之下,就像是匍匐在远方大地之上的灰黑色巨蟒一般。
赤瞳从怀中拿出了一副木质外壳的单筒望远镜,然后聚精会神地望了过去:“那就是中央火种城……”她顿了一下,“附近好像没几个死体?”
“被那魔头所催生的非自然的死体会下意识地远离中央火种城,即使是有死体领主的命令,它们也不会走到距离城墙很近的地方。”大师随口解释。
“这是为什么?”我好奇地问。
“因为城墙中埋了大量的旧印。”大师说。
“旧印?”我敏感了起来,赤瞳也对这个词有所反应。
“嗯,你好像听说过这种道具?旧印本来是在古代墓葬中比较常见的古董,一开始大家都不当一回事,但是当那魔头横空出世之后,大家就突然发现这些东西有着让那魔头催生的死体们下意识退避的功效,所以就在建立城墙的时候大量地放了进去。”大师说,“少量旧印的话,有时候非但不能让它们退避,反而会不知为何激怒它们,但如果是大量旧印,那么驱散的效果就会变得十分固定且显著。”
“既然中央火种城有着这么厉害的城墙,那么为什么还会害怕安洁拉率领死体大军攻打过来?”我抛砖引玉地问了一句。
“城墙只能驱散那些催生出来的死体,却不能驱散像是投石机之类的攻城器械。”大师摇头,“这段时间,那些死体一直在安洁拉的命令之下不知疲倦地制造大量攻城器械,只是贯彻防御的话,早晚是防不住的。”
“不过现在也暂时没有必要担心这种事情了。”赤瞳看了一眼大师怀里的布袋。
“对,无论她再怎么不甘心,她都已经到此为止了。”大师面无表情地说。
我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旧印一事上。
旧印,这个词我当然没有忘记。阿撒托斯教的教宗奥布莱恩对我说过,旧印有着驱散灵异和邪神眷属的特殊效果。既然被那魔头催生的非自然死体会被旧印驱散,那是不是意味着,死体是灵异,或者是邪神眷属?
我不觉得那些死体是灵异,这两者给我的印象差别太大了,但是,如果说它们是邪神眷属,那么难道说催生出它们的魔头是邪神不成?
我立即否认了这个太过于离谱的猜想:所谓的邪神,一般来说指的就是旧日支配者,这是一种仅仅存在就能够毁灭星球的怪物,灭绝全人类对它们来说不比呼吸更加困难,而那魔头直到现在都没能将巨国民众赶尽杀绝,很显然与旧日支配者之间隔着不止一个次元的差距。
从感情上出发,我也不愿意相信自己正在与旧日支配者作对,光是产生这个想法都让我觉得疯狂至极。
我更愿意相信那魔头是一个邪教徒,通过某种邪恶的仪式召唤出了邪神的一丝力量,再以此为基础制造了死体大军。
然而这个推测有一个纰漏,那就是,在这个活人基本上都不具备超自然力量的剧本世界,这个仪式知识又是从何而来的?
难道说那魔头其实是一个调查员,他从其他世界得到了邪教仪式的知识?还是说曾经有其他调查员造访过这个剧本世界,有意无意地将仪式知识遗留在了这里,并且被那魔头得到手了?
传闻中,那魔头的邪神之力是与生俱来的,这会不会是魔头不希望自己拥有仪式知识的秘密被别人所知晓,所以才对别人声称自己的力量是与生俱来的?
在这些零零散散的思考中,我们来到了中央火种城的城墙前,然后经过一系列检查,进入了城市内部。
但,首先迎接我们的却不是欢呼与庆祝……
而是一阵压抑至极的氛围,以及一系列天塌般的巨大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