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洁拉的速度是极快的,至少比我快多了,正常来说,当敌我双方的速度差拉开到这种地步之后,无论是经验还是技术都会变得难有用武之地,但是这种常识却不适用于我——无论安洁拉的速度有多快,我都能够在她进行下一步动作之前,就对她的下一步有所把握。

如果她有着足够高超的身手,那么即使我有着如此奇妙的直觉,她也能够找得出应对的办法吧,然而她没有。因此,我就顺理成章地预测到了她的下一步,紧接着立即俯身低头,同时对着上方斩出一刀,而她满怀杀意刺出的手掌则险之又险地从我的头顶上紧挨着擦了过去,又在下一瞬间被我的刀刃逼近了颈部。

在攻击前,我将念力附着到了刀刃上,这种行为其实对增加攻击力是没有裨益的,我从理智上也不认为,这么做会在战术层面上产生什么好处,但是我依旧这么做了,一来是,我的直觉告诉自己,我最好这么做,二来是,这其实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我的直觉总是会在战斗时给予我诸多帮助,有时候比起我出于理智的判断还要正确,从来不会让我失望,而这一回,我也选择了相信它,想看看这么做到底会引发什么结果。

然后,我亲眼看见了:当附着念力的逢鬼必斩之刃带着寒光贴近安洁拉的颈部皮肤的刹那,她的皮肤表面又浮现出了一层薄薄的黑色雾气,在此之前,哪怕是赤瞳的攻击特权“射杀百头”也奈何不了这层“坚不可摧”的黑雾,然而当念力与黑雾相接触之后,黑雾居然真的像是变成了一层普普通通的雾气,就这么被动分解了,而我的念力也好像碰到了开水的白雪一般,也跟着一起消散了开来。

我忍不住吃惊,黑雾与念力的接触居然会出现这种现象,而后者的消散对我来说则比起前者的分解要更加不可思议,我从未见过念力的消散——其实“消散”这个说法不怎么准确,它更像是我自行解除了念力,但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做。

时间并不会因我的心理活动而停止流逝,我的吃惊才刚冒出苗头,刀刃就切开了安洁拉的颈部。

或许是因为她的颈部刚刚被大师切开过,所以我这会儿遇到的阻力很弱,只觉得手里稍微一滞,就与她快速地错身而过,十分流畅地斩下了她的头颅。

半空中,她的面部就好像最初被我带到此地一样流露出了惊慌失措的感情,下一瞬间,她就想要重复自己上次的动作,控制无头身体伸出右臂抓回自己的头颅。但是我刚才已经见过了这一幕,这次自然已经有所防备,当即就转过头去,又一次地放出念力,将她的头颅击飞到远处,同时快速转身面向后方,挥出第二记全力斩击,毫不留情地剁掉了她伸出去的右臂。

远处,她的头颅不甘心地发出了尖叫,而她的无头身体则控制不住前进的惯性,开始往地面扑倒下去。我又是上前一步,双手握刀,得势不饶人地挥出了第三记、第四记斩击,分别砍掉了她的左臂和双腿。

她的身体的密度极高,比起一般的金属还要坚固,纵使我此刻身负念力、灵力、鬼切的三重强化,在攻击完毕之后也觉得双手疼痛得发抖,几乎握不住刀柄。

砰砰砰……

她的头颅、肢体、躯干纷纷落地,脏臭变质的暗红色血液也流了一地,血泊像是浓酸奶一样十分缓慢地扩张开来。

我还没有放心下来,安洁拉给我的狡猾印象太深刻了,使得我在某种紧迫感之下继续挥动刀刃,将她落到地上的四肢沿着大小关节统统肢解开来,最后再把这无数节肉块分别踢到目光能及的远处,这才收刀入鞘,算是暂时收工了。

大师一言不发地取下了负在身后的黑色铁锹,开始就地挖坑,而赤瞳则来到我的身边,也收起了刀刃,先是直率地夸赞了一句:“干得好,没有你的话,安洁拉就逃定了。不过……”然后又疑惑地看了看我的武器,“鬼切原来还有破开黑雾的功能吗?难道黑雾与恶鬼的钢筋铁骨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不,不是因为鬼切。”我否认了她的推测。

“那是……”赤瞳没说完,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大师,接着话锋一转,“我们回去再说吧。”

“好。”我点头。

片刻后,大师凭着强化毒的余力轻松地挖好了个深坑,再将安洁拉头部之外的身体部件统统肢解成了更小块,随即都丢进了深坑内部,将土给填了回去。安洁拉愤懑地看着大师做完这一切,却无能为力,只有头颅的她就连移动都十分困难,更不用说是扑上去咬人了。

我趁着这一小段时间用念力拾起了周围散落一地的石块,将在刚才的战斗中被破坏的部分石头墓碑重新做好,然后转过头,望向了不远处属于约翰的铁锹坟墓:一周前,我在这里埋葬了死体约翰,同时还对他许诺——我会尽力替他打败安洁拉,并且替他揪出队伍内部的奸细。

现在,安洁拉已经被我们三人打败,而队伍内部的奸细是谁,也已经真相大白。

我圆满地践行了自己的诺言。

这个事实让我觉得自己心中的某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生出了一股久违的神清气爽的感觉。

“你好像很高兴,是想起了什么好事吗?”大师走了过来,那把铁锹也被他重新背到了身后。

我看起来很高兴吗?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确认自己没有将感情暴露在外,不过像是大师这种颇具领导能力的老年人,估计是有着自己一套察言观色的本领的。我没有对他说出实情,而是将自己的情绪归结到了刚才的胜利上面,他理解地点了点头,然后说:“说起来,我从刚才开始就很在意,那是谁的墓地?”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铁锹坟墓。

“是约翰的。”我说。

“约翰吗……”大师不禁哀默,他不知道这处墓地下的约翰已是死体,而他即便身为掘墓人,也不可能真的掘开约翰的坟墓看上一眼。

突然,他痛苦地按住了心脏部位,半跪在地。

强化毒的副作用开始发作了,他顿时面白如纸,汗如雨下,浑身疯狂地颤抖着。很难想象,哪怕是他这么强大的掘墓人,也会在副作用下变得如此脆弱。连他都是如此,那么其他掘墓人又会怎么样呢?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帮助他,祝福特权是无法对别人使用的。我只好就这么束手无策地看着他痛苦下去。

安洁拉见了这一幕,仿佛得到了少许慰藉,大声地嘲笑起来:“瞧瞧你这样子,真是狼狈得让人看不下去!”

大师不回话,只是沉默地忍耐着。

数分钟后,他终于松了口气,然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转头对安洁拉说:“那你又怎样呢?只剩下一个头颅摆在这儿,要是等会儿有一群乌鸦下来啄你,我保证你比我狼狈一百倍。”

“哼……”安洁拉冷笑着不说话,虽然八成是被戳中了痛点,但她看上去不打算露出弱态,“你四肢健全,却早晚会死;而我只有一个头颅,却终有一天会卷土重来。”她不落下风地说,“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差距。”

“不要说得好像自己永生不死一样,就算是你,若是有朝一日执念耗尽,也会变成真正的行尸走肉,等同于死了。”大师毫无感情地说。

“说起执念,我倒是有一个疑惑。”赤瞳忽然对安洁拉说,“既然在你生前背叛你的将军已经死了,那么你现在的执念应该是面向巨国的,可如今巨国已经等同于灭亡,子民死得只剩下本来的零头,你的执念即使没被完全满足,也应该已经差不多了,可你为什么还对攻陷中央火种城这么急切?”她继续说,“以死体对人类的绝对优势,再过十年,不,最多再过五年,五大火种城就会到达极限……”

“因为她还有第二重执念。”大师打断赤瞳的话,说了下去,“你不知道你是否有注意到,之前她左手的无名指上还戴着戒指,并且根本不忌讳提起背叛自己的将军。”

安洁拉脸色微变,我回想起了之前的一幕幕:就如大师所说,她之前在城堡中提起“这座城堡是我生前与自己的伴侣经常居住的地方”的时候,完全没有提到背叛者时应有的情绪表现,甚至还表示那个地方“拿来做你们的葬身之地,倒是过于浪费了”。

对她来说,那里不应该是一处充满了伤心与愤怒的回忆的不值一看的地方吗?

还是说,即便如此,她也认为那个地方十分重要,足以在内心深处占据一席之地?

“将军虽然是死于政治暗杀,但明面上还是一名为巨国立下巨大功绩的名将,在他死后,他的尸体被收进了国内的英烈堂。而这英烈堂,就在如今的中央火种城内部,被十分严密地看守着。”大师看着安洁拉,口气中透露着一股看似没来由的确信,“而你的第二重执念,就是攻陷中央火种城,夺走将军的遗骨,再拜托那魔头复活将军,然后与将军当面对质,问他是不是真的背叛了自己……”他继续说,“以那魔头的力量,只要足够集中,就算是复活出来一个拥有智能的死体也是可行的。”

“我想起来了,她生前就是为了质问将军而赶往边境,却在到达边境之前被强盗所杀……”赤瞳看上去正在思考大师的话是否可信。

安洁拉面沉如水,一句话都不反驳。

大师紧紧地盯着安洁拉,突然语出惊人:“你或许以为将军有其他隐情,又或者是在巨大的政治压力下变坏了,但是你一定没有想到,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把你放在眼里。”

安洁拉的眼神变得凶狠了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明知故问。”大师摘掉了自己的棕色木质面具,露出了一张布满皱纹的老人的脸。

安洁拉冷冷地念出了他的名字:“班森!”

班森,剑术达人,中央火种城主的贴身护卫,掌握着能够击穿黑雾的强力秘技,很久以前是将军的亲卫……

我的脑子里闪过了这些信息,同时浮现出了一个想法:大师居然是班森?

但他既然是班森,那之前的一些疑点就能够得到解释了,比如说:为什么他会对那座城堡十分熟悉、为什么他名不见经传却有着高超的身手、为什么他在刚才的战斗中能够施展出来威力如此巨大的招式……想必安洁拉早在看到他施展那招的时候,就已经辨识出来了他的真实身份。

可他为什么要在事先隐瞒自己的身份?

我过去也在青城剧本中遇过名为班森的老治安官,后者有着阅读死者记忆的本事。可与那个治安官班森相比较,眼前这个大师班森要更加的神秘与强大。

“既然你就是‘大师’,那么……想必你手里的红色金属长剑根本就是假货的吧。”安洁拉的眼神仿佛能够杀人,“中央火种城根本没有研发出来红色金属武器!”

“不错。”大师十分坦然。

安洁拉回到了刚才的问题:“你凭什么说将军没把我放在眼里?”

“他是一个很会伪装的人,当初连我这个亲卫也骗过了。”大师回答,“他对巨国皇室的抵抗只是表演给你看的,暗地里一直在做灭绝你的民族的准备,要不然你以为他是怎么在一周内灭绝你的民族的?”他讽刺一笑,“虽然是一支‘少数民族’,但好歹也是巨国的眼中钉肉中刺,所谓的少数只是相对于本土人口而言,实际上早已超过了十五万人。可他却能够做到在一周内就将其从大陆上悉数屠杀……哪怕杀的不是人,而是十五万头猪,只要猪来得及四散逃跑,恐怕也没这么快被赶尽杀绝吧。”

安洁拉脸色数变,又问:“倘若真如你所说,他很会伪装,连你都欺骗了,那你又是怎么得到证明这些话的证据的?”

“哪怕是他这种骗子……在临死前也是会说实话的。”大师缓慢地说。

“什么?”安洁拉僵硬地问。

“你以为三十多年前杀他的刺客是谁?”大师反问。

安洁拉顿时如遭雷击。

大师冷不丁地拔出了红色金属长剑,将还在呆滞的她的头颅剁成了肉泥,又把这些肉泥与泥土混在了一起,随即拿出布袋装下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肉泥,对我们说:“只要让她的脑部无法顺利聚合,她就无法恢复意识,也无法遥控其他的分身了……”

他仿佛是在对自己解释,又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布袋,随即转过身,口气忽然变得意兴阑珊,“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