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二日,多云。这段时间夏洛特的健康出了问题。一开始我还以为只是感冒,但是现在好像有点不对劲。”
“四月十九日,晴。夏洛特还是没有好转,这是怎么回事?”
“五月二日,小雨……”
随着一次次的翻页,日记中夏洛特的身体越来越差,就如她的母亲所说,最初只是发热与咳嗽,后来逐步地出现了更多更严重的症状。医生明显地减少了日常的叙述,增加了对她的病情描述,而从七月份开始,医生已经不再写自己的生活如何,注意力的重心全都放到了她的身上。
他曾经对我说过,他不爱夏洛特,对她的尸体也只是当成工具看待,然而这本日记却给出了相反的答案:他将夏洛特视作为自己的人生意义,比什么都重要。既然如此,那时候的他又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呢?是因为面对我这个审问者,他想要虚张声势,将自己包装成一名丧心病狂的罪犯?还是因为夏洛特已经死了,所以他为了减轻自己的痛苦,才用这种自欺欺人的话语欺骗自己的心灵?事到如今,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向他询问求证的机会。他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所杀,带着他死去的感情一起死去了。
我并不为此感到伤感。或许这个世界的宁海会,但我不会。我与医生只有过几次并不深入的接触,尽管他将我当成挚友,可对我来说,他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不过,我依旧会情不自禁地设想:倘若夏洛特没有死,他会不会得偿所愿地获得真正的幸福?
一边思考,一边翻页,日记中的时间到了距离现在很近的日期:
“九月十九日,阴。夏洛特死了。”
没有更多的叙述,医生用了很少的字写完了这一天的日记,字迹很工整,也没有特别用力的样子,但是我仿佛能看见一个坐在书桌前心如死灰的男人。
接着,我翻到了最后一篇日记:
“九月二十一日,大雨。我又一次记起了那本书,那本记载着不详知识的书……我清楚,即使这么做,夏洛特也不会复活,但是,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或许我已经失去理智了?如果用这个能挽留一些什么,哪怕只是错觉,我也想试着抓住。是的,比起让夏洛特在地下腐烂,这样能让我更加好受一点点。我正在犯下错误,夏洛特是不会喜欢这样的我的,可我不想停下。”
到此为止,日记结束了。我合上了它。
夏目一直在安静等待我的阅读结束,此刻见我合上日记,这才问我:“里面是什么内容?”
我将日记递给了他。
他接过日记,翻开查看。过了一会儿,他也合上了,神色中多出了悲悯。与我和白井不同,他明明是男生,却有着女性一般的纤细与多愁善感。
忽然,他愣了一下,低头一看,随即慌慌张张地大叫起来,连连后退,重重地跌倒在地。
我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所以也低头看去。
只见地上有几只毛茸茸的猫狗腿脚正在蠕动,断面的血肉呈现出了黯淡腐烂的样子。
这些是我刚才切下来的猫狗腿脚?我向铁笼子看去,在那里面,失去了头颅与四肢的猫狗躯干也正在卖力地往外挤,却因为体积比较大,所以挤不出去,反倒是体积比较小的腿脚犹如虫子一般轻而易举地离开了铁笼子。被我切下的猫狗头颅也还“活着”,只是因为不具备移动能力,所以只能用充满贪婪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和夏目。
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生命力——不,它们都是死的,用生命力这个词汇并不妥当。我从未见过这种景象,这种即使被大卸八块也能运动的特性,难怪老神父会说一般的手段无法“杀死”它们。
毋庸置疑,理查德也是拥有这种特性的怪物。如果我要完成任务,真正地“杀死”它,就有必要仰仗老神父的助力,否则就只能想办法把它烧成灰烬了。
“我们离开吧。”我提出了建议。
“嗯……嗯!”夏目连忙点头。
我们离开了地下室,顺便把门关上了。
“它们不会出来吧?”夏目不安地问。
“应该不会。”我说,“它们的力气不大,不足以破坏这个门。”
话虽如此,一想到下面有这些玩意正在匍匐着,我也觉得特别恶心。
“你不怕它们吗?”夏目问我。
“它们跟理查德比起来已经算是可爱的了。”我回答。
夏目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怎么了?”我问。
“我觉得你关注的地方好像有点……”他顿了一下,“不,没事。”
他这么一说,我反而更加在意他的想法了。
其实我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他的心情,仔细想想,这些死掉之后还能继续活动的家伙确实是可怕的,虽然不具备值得一提的攻击力,但是就好像蟑螂一样,哪怕难以对人构成威胁,害怕它们的也大有人在。那些会动的猫狗腿脚,光是拍成视频放到网络上就足以令人做噩梦,更不用说是真实地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之中了。不过换个角度来说,我在初看之下难以理解这种害怕,必须仔细想想才能感同身受,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的思维正在逐步脱离常规?
与最初接触生存剧本的时候相比较,我的神经好像粗了不少。或许迟早有一天,我会变得即使细想也不能代入一般人的思维,这在很多层面上都不能说是一件好事。
接下来,我们离开了别墅,向着白井所在的诊所走去。
那本记录着尸体人偶法术的书被夏目带了出来。在路上,他对我说:“这本书很可能有问题。”
我赞同他的想法:按理说,医生是根据这本书的内容将夏洛特的遗体做成尸体人偶的,然而结果却让理查德的灵魂附了上去。如果说这不是一场意外,而是有阴谋的,那么问题就很可能出在这本书记录的知识上面。
书的出处是理查德的遗物,这次事件的受益者也是理查德,那么编织阴谋的人也很有可能就是它。
“明明是威廉姆斯医生的亲生父亲,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夏目自言自语着。
没过多久,我们回到诊所,见到了躺在病**接受了治疗处理的白井。
老神父正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你们回来了。”他看向我们。
“老师?”夏目一怔。
虽然在与我和白井私下相处的时候他管老神父叫“神父”,但是在有老神父在场的时候,他就会将其称之为老师——这个世界的他姑且是老神父的学生。
“你是想问,我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吗?”老神父笑了笑,“这个小镇只有三家诊所,除了威廉姆斯医生的诊所之外就只有两家,到另一家要多走半小时路程,所以我就估计你们会把修女送到这家来。”
随便聊了几句之后,夏目将那本书递给了他。
他接过书,还没翻开就眉头一皱,问:“这是?”
夏目将书的来历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他点了点头,说:“上面有暗示法术的痕迹。”
“那是什么?”夏目问。
“一种能够诱导人的思维的法术,我以前没对你说过吗?”他说,“估计是时间过去了很久的缘故,附着在上面的暗示已经很淡了,但如果我没有辨认错误,这个暗示的内容应该是会让人对它产生重视心理……换句话说,尽管它看上去很旧很破,可中了暗示的人是不会把它当成废物随意丢弃的。”
在他反问的时候,夏目露出了尴尬的笑容。不管他以前有没有对这个世界的夏目说过,现在这个作为调查员的夏目都是不得而知的。
我记得夏目说过,这本书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兴许就是因为上面的暗示法术的痕迹。
接着,老神父把书翻开,检阅其中的内容。片刻后,他放下了书。
“没想到会是这种东西。”他的脸色很难看。
“不是制作尸体人偶的法术吗?”夏目问。
虽然在提问,但就算是他对此也应该早有心理准备了。
“只有一部分是。”老神父缓缓地说,“在如何将昆虫、老鼠、猫狗等人类之外的动物做成尸体人偶的方面,上面写得都是真的,但是唯独在如何处理人类尸体的问题上,作者进行了欺骗:他在其中并入了并非尸体人偶法术的部分,使其变成了截然不同的法术。”
躺在病**的白井问:“到底是什么法术?”
“死者苏生之术。”他回答。
白井哑然,随即问:“这是复活死者的法术?”
“是的。”
“这种法术,不是说需要极强的力量或者满足苛刻的条件才能完成吗?”
“是的。”
“医生并不具备极强的力量,也就是说……”白井得出了结论,“他满足了苛刻的条件?”
“是的。”他第三次说了YES,“我以前也只是听说过这种法术,没想到现在见到了真货。虽然这本书上面隐去了关于条件的内容,但是如果我没记错,条件应该是‘让直系亲属献祭挚爱’,唯有这样才能呼唤死者的灵魂,使其附身到活祭品之上。”
听到这里,我捕捉到了他的话语中的漏洞:理查德所附身的夏洛特明显不是什么“活祭品”,而是一具尸体。
“等等,让直系亲属献祭挚爱……威廉姆斯医生和夏洛特……”白井想通了,“我明白了,这本书的作者就是理查德。虽然书看上去很旧,但这也有可能是通过三氯化铁溶液之类的化学物质做旧的。它把书放到了自己的遗物里面,等待医生找到,然后再用其中的内容欺骗医生,让医生将它复活。可是它怎么知道夏洛特一定会死?”
“夏洛特是被诅咒致死的。”回答的却是夏目,“或许……对她下诅咒的人就是理查德。只有这样,它才能预测到她一定会死。”
日记中提过,夏洛特患上的是谁都不知道会演变成如何的怪病,也就是说,在她临死之前,谁都不敢保证疾病一定会杀死她——除了下这个诅咒的人之外。
“你说这是让死者的灵魂附身到活祭品上的法术,但夏洛特不是死的吗?”我问老神父。
“你说得对。或许即使直系亲属献祭的挚爱只是一具尸体也能满足条件,不过就算让死者的灵魂附身到另一个死者的身上,也无法再次行动起来。”他说,“但是这个法术中加入了尸体人偶的部分,让行动成为了可能。”
“这么简单?”白井有点不可思议。
“不简单。”他摇头,“合并两个法术是极其困难的。死者苏生之术本来就复杂,再在其中加入其他法术内容谈何容易?即使成功了,恐怕也有着巨大的缺陷。我不认为这个合并的设计是理查德自己做出来的,要不然它也不会默默无闻到现在,它的背后说不定还有其他的人或组织。”
“它说过,如果医生通过了它的测试,它就会带着医生一起加入某个地方。”我提起了之前的事。
“也就是说,它暂时还没有加入。”他思考着。
这是一个好消息,说明我们在追杀理查德的过程中有可能不会受到额外的阻力——订正一下:就目前来说,收到追杀理查德的指令的调查员只有我一个,不过我觉得白井和夏目的下一步指令应该也会与我差不多。
可就算没有额外的阻力,单单是要找到理查德就很困难了。现在也不知道它跑到了哪里去,如果它一心要藏,随便找个荒山野岭逃进去藏起来,就算我们这边的人数再翻个千百倍也不见得能揪出它。
不知道能不能凭借夏目的通灵能力追踪它的所在地,比如说通过夏洛特或理查德的遗物,将其当成失物对待,直接找到它这个失主。
我提出了这个想法。
“大概不行。”老神父摇头,“贵志确实有着追踪失主的能力,但是我们要对付的那个家伙,已经不再是纯粹的理查德或夏洛特了,它既是寄宿着理查德灵魂的夏洛特,也是使用了夏洛特身体的理查德,通灵能力会因此而被混淆。”
他看上去对通灵能力十分了解,就连夏目都露出了“咦,是这样吗?”的表情。
“那我们要怎么找到它?”白井问。
“我有办法。”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