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盈盈一握的腰腹为分界线,理查德的女孩身体被蛮不讲理的空间转移攻击斩成了两半。这一刻,白井从路边商店买来的画板比任何锋利的神兵利器都要有用。它的下半身还僵硬地维持着站姿,上半身开始倾斜着往下跌落,粘稠的深红色血液往外洒出,从伤口的横截面可以直观地看见它的肠子。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成功的突袭。

为了限制它的移动,白井没有选择斩首,而是选择了腰斩,不过转念一想,比起腰斩,是不是斩首更好呢?虽然斩首之后它的身体依旧可以行动,但是倘若失去了头部的五官,它的身体就与无头苍蝇一般没有区别。可白井似乎早已推敲过了这个腰斩战术,所以在刚离开小镇的时候,在巴士上向老神父询问了差不多的问题,而老神父的回答则是:尽管理查德有着看见与听见事物的能力,可它的视觉神经和听觉神经都没有工作,脑细胞也都是死的——毕竟它用的就是一具尸体,乍看之下仿佛与正常人无异,实情却截然不同。接着,白井自然也问了:既然如此,它又是凭什么看见与听见事物的呢?对于这个问题,就连那个见多识广的老神父都无法解答。

店员正站在我的侧后方,我的目光放在了理查德的身上,看不见他的神态,但是从他先前大喊大叫、此刻却鸦雀无声的情形来看,他一定是被这幅景象吓住了。我前进了一步,打算抓住这个机会穷追猛打。

突然,砰地一记,即将落地的理查德猛然双手往下一按,木质地板被它狠狠地拍出了裂纹。借助强大的反作用力,只剩下上半身的它宛如炮弹一般腾空射出,哗啦一声撞碎了后面的窗玻璃,转眼间就落到了外面。在这个过程中,它还顺势发动了隐身的能力,完全消失不见了。

我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跳出窗外。

这个房间不过二层楼高,即使是正常人跳下去了,只要落地姿势正确,就不会伤到自己。我用念力护住了自己的身体,稳稳落地。正前方,属于理查德的气息正在疯狂地逃窜着。可纵使它能隐身,我也依旧可以捕捉到它的位置与动态。

距离大约被拉开了十几米,它的速度非常快。我立刻奔跑追逐过去。

虽然现在已经是夜晚,但与小镇不同,这里是现代城市,夜生活丰富,所以街道上还有很多行人。逃窜的理查德几乎是慌不择路,没有绕开行人们,一路上撞到了很多人。人们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自己被狠狠地撞了,一时间引起了不小的骚乱。我可没有功夫给他们解释,只能尾随着它的气息一路追逐,余光偶尔还能瞥见白井的身影——她时而会出现在不远处的路灯上、时而会出现在旁边的建筑物天台上,负伤的她只能用空间转移进行移动,每次移动都会间隔一秒钟左右。她自然是看不见理查德的,此刻应该也只是跟随着奔跑中的我伺机待发。

很遗憾,即使我知道理查德的位置,我也无法给她指出来、让她攻击,因为理查德的位置一直在改变,等我报完它的位置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才不过十几秒钟,我们就冲出了这一条街道,来到了另一条街道上,一路上骚乱不断。别说是理查德,就是我也撞翻了几个行人,白井似乎也被别人目击到了,可我们都没法分心去管这些“小事”。现在抓捕理查德才是最优先事项,或许这么说很卑鄙,但我和白井反正都会离开这个世界,这种烂摊子也不是我们需要操心的。

虽然失去了双脚,但是理查德的速度依旧十分快,难道它是在用双手代替双脚进行跑动吗?我已经拿出了全速,可都快经过二十秒钟了,却只与它拉近了几米距离。

陡然间,它停止了前进,反过来向我突袭而至。

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想要反攻制胜吧。我知道它在反攻,可我看不见它的动作,这在近身搏斗中是十分不利的情形——然而,我不在乎。在过去很多次近身搏斗中,我的动态视力与反应力往往都跟不上对手的动作,可我依旧很少落入下风,这是为什么?因为我的直觉足以令我在哪怕被蒙蔽双眼的情况下都能作出正确的反击。

见它攻来,我立即抬臂防御。紧接着,好像有一记强而有力的拳击打在了我的臂骨上,少部分力道穿透了念力防御,骨肉隐隐作痛。

隐形的它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趁它不备,我转而踢出一腿,却落了个空。应该是它避开了吧,我感觉自己的腿脚与它擦肩而过,差点踢中了。

反击失败的它再一次与我拉开了距离,我穷追不舍地赶了上去。行人们看着我与它的交锋,只能看见我一个人在动拳脚,其中有人正要指着我向同伴议论,却被逃跑的它撞个正着,摔倒在地。他的同伴吃惊地看着他,而我越过了他倒下的身体,将这里的行人们抛之脑后。

白井无法插手我们之前的战斗,只能看着、尾随着。

前方十米外,理查德一边逃跑、一边说话:“你能看见我?”

“是的。”我虚张声势地说,“你的隐身术对我没用。”

“别说笑了,其实你只是能察觉到我吧?要不然你已经用念力抓住我了。”它说,“我也不是没见过会念力的人,他们往往都需要用视觉辅助定位目标,然后才能用力量干涉,而只要看不见,就什么都做不到。你也是这样的,对吗?”

说话的时候,它的速度一点都没有掉下来,也不见喘气。正常人跑步时说话会加速消耗体力是因为呼吸的节奏被打乱,而它,或许就连呼吸都不需要。运用死者身体活动的它别说是呼吸,连心跳都不会有,浑身上下的细胞也基本上都是死亡状态,说不定就连体力这种概念都不存在;而反观我自己,虽然此刻的奔跑是被念力推动的,对呼吸节奏的依赖也不强,但是为了维持全速,我也需要摆动自己的双腿,迟早会到达体力的极限。

见它看似游刃有余地提问,我说:“不对。”

“什么?”它好像怔了一下。

我施展念力,将无形的力量转变为有形,化作锁链向它缠绕过去。

有时候,我的念力会体现出不符合传统念力定义的特征,除了可以直接对物体本身施加力之外,它还可以依据我的想象转变为仿佛有着形状的状态。比如说,倘若我要用念力切割对手的颈部,那么我就会拥有两种选项:第一,用念力分开对手的颈部皮肤与肌肉;第二,想象刀刃斩击对手的颈部的同时发动念力。在第二种的情况,念力就不是直接作用于对手的颈部,而是在半空中凝聚出看不见的念力之刃加以攻击。如今的我就是想象出了一条锁链,试图束缚理查德的行动。

这样一来,哪怕看不见对手也能起效,然而……

在束缚住理查德的下一瞬间,“锁链”陡然间四分五裂。

没错,因为是有形的,所以自然也是可以破坏的。我的念力强度并不是很高,在它的怪力之下,这种束缚很容易就会被挣脱。如果是之前用过的直接作用于对手的念力悬浮,那么哪怕它的力气再大也是徒劳无益,可现在却没有这个条件了。

好在……纵然只是一瞬间,我也的确束缚住了它,减慢了它的速度。

趁此机会,我拉近了与它的距离,只差三米了。

“你这不是念力。”它问,“这是什么?”

我不回答。

街边,一个刷漆工人正在刷墙。经过他的身边的时候,我顺手用念力抄起了油漆桶,向前面的理查德泼去。红色的油漆让隐形的它显露出了身形。我正打算对它发动念力悬浮,然而下一秒,它又连带着身上的油漆一起消失了。

它能让自己的衣服也跟着隐形,自然也能让身上的油漆也隐形,对此我并不意外。紧接着,我再次尝试着发动念力形成的锁链。

就在这时,前面的它忽然凝聚出了一枚拳头大的暗紫色光球,正是之前对我用过的招数。

它要拿这个反击我吗?

但是,我想错了。它并没有要用这个攻击我的意思,而是在经过一辆停靠在路边的车子时将其按去。

见它这么做,我立刻避入了另一边的服饰店。

爆炸声剧烈地响起,夹带着破片的冲击波毫不留情地杀伤了周围经过的行人们,也让服饰店的玻璃橱窗粉身碎骨。我被爆炸震得几近耳聋,尖锐细长的鸣声充塞了我的耳道,遭到波及的行人们的惨叫声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店内的工作人员被吓得手足无措。接着,我按着脑袋走出了店内,外面有几个躺在地上哀鸣不断的伤者,刚才被引爆的车子此刻正熊熊燃烧着,黑烟滚滚冒出,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我眼下却联想到了清晨早点店从蒸屉中冒出来的白色雾气。

白井忽然出现在了我的身边,沉默中带着茫然地看着这些伤者。

关键的理查德去哪里了?

我试着捕捉它的气息——找到了,距离这里不远,现在追还赶得上——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它的气息消失了。

……

我为理查德的气息消失设想了两种可能性:第一,它被路过的好心人收拾掉了;第二,它用某种手段隐藏了自己的气息。

接下来,我去了气息消失的地方,那是一家饭店的后门。我没有找到它的尸体,也就是说,它藏起来了。

或许是它在与我交手的途中意识到了我具备侦查气息的本领,又或许是它只是为了逃跑而瞎蒙了一把。无论是哪个,它的逃跑都不能算作是成功,因为它的下半身被留下来了。只要有了这个,夏目就能藉此以通灵能力追踪到它的所在。

我和白井回到了那一家无证旅馆。

在我们追逐理查德离开之后,那个下半身并没有停止活动,而是十分“活泼”地闹腾了起来——它试图逃离此处,就从二楼下到了一楼。因为只是下半身,所以无法轻易站立,只能勉强地扭动着进行移动。值得一提的是,在理查德隐身的时候,它也跟着一起隐藏了外形,而当它下到被店主当作饭店空间利用的一楼之后,就在客人们的中间引起了骚乱。客人们看不见它,却都目击到了餐桌与椅子莫名其妙地被打翻的景象,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幸运的是,老神父恰巧就在一楼待机,虽然他无法应对理查德,但是收拾这么一个连独自站立都做不到的下半身却是手到擒来。据客人们所说:在骚乱发生的时候,有一个年迈的神父突然念诵起经文,桌椅乱动的迹象也随之向他移动过去。他一边躲避着一边念诵,最终平息了事态。

十几分钟之后,在一条小巷里面,我们三人与夏目汇合了。

老神父将用桌布做成的大号包裹放到地上,将其解开,露出了内容物——什么都没有。但我和白井都知道,里面装的是透明化的理查德的下半身,或者说夏洛特的下半身。

“这是什么?”夏目好像感应到了某种气息。

老神父说出了答案,夏目的脸色微微一变。

白井好像还在顾虑之前被波及的行人们的事,脸色很不好看。

我能体会她的心情。看见有无辜者因为我的战斗而受伤,我也很难视而不见,倘若他们要因此而指责我,我无话可说,然而,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旧会追上去。

我必须承认,在我的动机中,既有作为调查员必须执行守秘人指令的成分,也有我不重视剧本世界的人命的成分。因为我是早晚要离开剧本世界的,所以无论是与这里的人们建立羁绊也好,夺走他们的性命也罢,种种善举与恶行最终都会一笔勾销。与铃奈的邂逅和离别也是如此,那是一场注定短寿的缘分,过程再美好也不能改写结局,到最后她记住的也不是作为超能力者的宁海,而是作为斩鬼将军的宁海。这就是调查员们的命运,我们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要为了离开这个世界而奔波。但是,我不由得扪心自问:这样真的好吗?

我就满足于此了吗?

夏目注意到了白井的异常,开口询问。我解释了事情的经过。他愕然了一会儿,随即安慰白井:“不是你的错。”

白井摇头:“不用在意我,我没事。”

“宁海,你之前说,你用油漆泼了理查德,但是没用?”老神父问。

“是的。”我说。

“这个办法,或许下一次可以再试试。”他说,“虽然不知道它的隐身法术是什么原理,但是终究脱离不了灵力的范畴。只要在油漆中加入了我或贵志的灵力,它应该就无法轻易将其同化了。”

简单地交流了几句之后,夏目开始对下半身使用起了通灵能力。

虽然现在看来这个下半身还很安分,但是为了防止意外,我和白井都谨慎地守在旁边。夏目强忍着不适的神色触摸它,闭上双眼;几秒钟过去,他睁开双眼,说:“找到了。”

“它在哪里?”白井问。

她的声音隐隐地透露着一种压抑感。

夏目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说:“好像是一处公园。我看见了石板铺成的小广场,中央有个喷泉设施,周围都是树和灌木,地上有一具……男性的尸体。”

说到最后,他抿了抿嘴唇,有点难受。

“尸体变成什么样了?”我问。

他迟疑了一下,说:“有被啃噬的痕迹。”

“理查德遭到了那种重创,想必是需要及时补充消耗的。”老神父缓缓地说,“那就是它找到的猎物。”

“它还能再复原吗?”白井问。

“不能,尸体是没有再生这回事的。”老神父摇头,“当然,如果它还会什么奇怪的法术,那也说不准。”

没过多久,抱着事不宜迟的念头,我们结束了谈话,动身前往距离这里最近的公园。

经过几次问路,我们到了公园的门口,路上还顺便买了一桶油漆,老神父对其注入了自己的灵力——这个过程没有特别的声光特效,他只是摸着油漆桶的外壁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就说成了。

“就是这里了吗?”白井看着公园的出入口。

兴许是没有人气的缘故,这里看上去挺荒废的,出入口的门牌都显得脏兮兮的。

“我们进去吧。”老神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