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惟愿匆匆用完早饭,在院子里紧张不安地踱来踱去。

轻莫从外面回来,走过去问:“少夫人,您等会儿要去见老爷?”

惟愿脚步没停,“嗯,为避免夜长梦多,待请示过少卿大人,不日就启程。”

“哦。”轻莫不解,“所以您这是在……”

惟愿突然停下来,拉着轻莫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我进门这么久就没见过我那位父亲大人,大婚那日只听他声音雄浑深厚,听得我双腿直发软。你跟我讲讲,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很严肃,没见过他笑,就是个古板老头,你不用怕。”

“……听你这么一描述,我更怕了。”惟愿问,“你们公子和他关系怎么样?”

“最从前,漠不关心,后来公子出名,他态度算好了点,现在,又回到了漠不关心的状态。公子与他,与成家的其他人,关系从来都不亲近,所以你无需怕他,也无需奉承讨好他,就算说错话了也不要紧。”

轻莫的语气平和安定,让惟愿忐忑不安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我知道怎么做了。”她舒了口气,站起身,像个即将上战场的新兵,“这会儿该下早朝了吧,我去了!”

“去吧。”

惟愿出了秋凉院,一路往东,进了主院,在下人的带引下来到成天豪书房外。

她在门前来回深呼吸几次,才抬手扣门。“咚咚咚”,很快,里面传来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进。”

惟愿推门而入,成天豪没有抬头,目光聚在书案上。她转身将门合上,走上前,道:“父亲。”

成天豪闻声抬眼,犀利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惟愿有种被刀凌迟的感觉,上次带给她这种感觉的人是成峪的老师韩黎延。

只是持续了片刻,那目光便化开了,他眼睛微微拢起,两侧肌肉往上拉了拉,“是阿愿啊。”像笑又不像笑,这似乎是他能做到的最和善的表情,“坐。”

惟愿点点头,拘谨地在一侧坐下。

“你和阿峪成婚多日,朝中事物繁忙,一直没抽出时间见你,你多体谅。”

“我理解的。”惟愿顿了顿,道,“有一件事情,想跟父亲请示,可能近日父亲也听到过一些传言,关于阿峪的病。”

“的确知道一些,你对阿峪上心,我很欣慰。”成天豪语气淡然,不急不缓,却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你请的那位神医,真有传言中那般厉害?”

“那位医师的确有些本事,但不足以医治好阿峪,他有一位年迈的师父,医术更为高超,或许能将阿峪治好,所以我打算带阿峪亲自前往,寻求医治。”

成天豪将案上的奏折收起,放到一边,在静默的室内发出突兀而沉重的响声,“你口中的神医,曾在街头招摇撞骗,险些被周大声打死,这样的人,让我如何放心将阿峪交给他?简直胡闹!”他的声音突然升高,像平静的午后忽然骤起的狂风。

惟愿拳头微紧,指节略显苍白,面上却不露声色,“您身为大理寺少卿,应该明白市井流言多为虚,不可轻信。两日前,他在五福客栈遭人刺杀,险些丧命,您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有人忌惮。”

惟愿又道:“您可知道是何人刺杀?”不等回答,她紧接着道:“成辛。”

成天豪眯了眯眼睛,神情难辨,“说话可要讲证据。”

“刺客死了,轻莫认出他是成辛的人,此前就曾刺杀过成峪。实证我没有,如果有的话,我今日见您,就不会是以儿媳的身份。”惟愿目光如炬,不卑不亢。

“你难道还想告他?让外人都来看成家的笑话!”

“如果不放到大众眼前,您会替成峪主持公道吗?成辛和成峪一直不对付,您身为大理寺少卿,明察秋毫,不会不知道。三年前成峪坠马一事,蹊跷重重,却以‘意外’二字草草了结,您身为成峪的亲生父亲,却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是相信这是个意外?是无力为之,还是觉得此事与成辛有关,不敢追查?”

成天豪眼中闪过凌厉的光芒,手起掌落,桌子发出沉闷的巨响,伴随着雷霆般的怒斥,“惟愿!你好大的胆子!”

两人眼神交锋,似两把利剑在空中相撞,火花四溅。

对峙片刻,惟愿率先垂下眼,休兵罢战,“父亲息怒。”

风暴过后,一片寂静。成天豪严峻的面容渐渐缓和,脸上看不出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早就听说,你精奇古怪,与众不同,你这性子,与老二倒相配。”

“晚辈口无遮拦,您不怪罪就好。”

“你们要去何处寻医?”

“隔业城。”

隔业城是翼回城隔壁的小城,她无法相信成天豪,所以选择隐瞒。一番谈话下来,惟愿还是完全看不透成天豪,纵使刚刚被她言语激到,愤怒之下他也没有表明任何态度,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路途甚远,你们铁了心要去?”

“是。”惟愿敛容,每个字清晰而有力,“您放心,我不会拿阿峪的性命开玩笑,他有危险,我拿命去护,他死了,我给他陪葬。”

成天豪深深地凝视着她,很快,他移开目光,淡淡道:“那就去吧。”

惟愿瞳孔微缩间掠过一抹惊愕,恍惚片刻,应声道:“是。”

仰止院内,轻柔的乐声靡靡传出。

房间中央,几名女子衣着轻纱,酥胸半露,或手抱琵琶,或拨弄琴弦,瘦削白皙的指尖不住流转,音符在房间内肆意跳动。

成辛倚在装饰华丽的美人榻上,掀开双眼,“他们要离京?”

“是。”石六道。

几声清脆的拍手声伴随着乐声响起,成辛叹道:“好大的一出戏啊!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离京,哪有什么神医,都是惟愿设下的陷阱,偏偏逮到了我这只狍子,你说可笑吗?”

“公子,派去的人当场自尽了,他们应该查不到您身上。”

“无所谓她查到查不到,掀不起什么风浪,不过我倒真是小瞧她了,为了我那傻二弟殚精竭力,她这份心,都不输成峪身边那个死榆木脑袋的轻莫。”

成辛心底窜起一股烦躁,骂道:“疯子配傻子,到头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石六识趣地噤声,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这个时候谁凑上去,准是活腻了。

乐声不止,在耳边环绕,像一根点燃了干燥棉絮的火柴,成辛突然吼道:“弹得什么东西,难听死了!”

音符忽地停止跳动,室内寂若死灰,房间中央的几个女子神情茫然而惊恐。

“都滚出去!”

几人如鸟出囚,忙不迭带着乐器匆匆离开。与此同时,石六也慢腾腾转过身,朝门边走去。

“去哪儿?”身后传来成辛低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