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到了萨拉普尔,马克西姆就悄悄地上岸走了,没跟任何人道别,严肃而平静地走了。那个快乐的妇人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后,她后面是那个姑娘,无精打采的,眼睛红肿着。谢尔盖在船长室外长跪不起,嘴吻着门板,额头叩着门板,叫着:
“请宽恕我吧,这不是我的过错啊!这都是—马克西姆……”
水手们、餐厅侍应,甚至一些乘客都知道他在撒谎,但还是鼓励他:
“去吧,去吧,会饶恕你的!”
船长把他直接赶出来,甚至还踢了一脚,弄得谢尔盖一个踉跄,但终究还是宽恕了他。谢尔盖立刻沿着甲板跑起来,端着托盘送茶水,狗似的讨好地看别人的眼色。
从岸上找了个当过兵的维亚特省人来补马克西姆空出的位置,此人瘦骨嶙峋,有个小脑袋和一双棕红色的眼睛。厨师助手立刻派他去杀鸡,这个当兵的杀了两只,其余的放到甲板上到处跑,乘客们纷纷前来捉鸡,结果还是有三只鸡飞到船舷外面。于是,这个大兵坐在厨房旁边的柴火堆上痛哭起来。
“你这是干吗,蠢货?”斯穆雷吃惊地问,“难道当兵的还会哭吗?”
“我—是后勤连队的。”当兵的轻声说道。
这下可把他毁了,—过了半个小时,船上所有的人都冲他哈哈大笑,他们直接走到他跟前,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的脸,问:
“是这个吗?”
然后就是一阵莫名的侮辱人的大笑,笑得浑身直哆嗦。
当兵的最初没看见人,没听见笑声;他用旧印花布衬衫的袖口擦去脸上的眼泪,像是要把眼泪藏到袖子里。可是很快,他那棕红色的小眼睛喷出怒火,用维亚特喜鹊般的绕口令说开了:
“干吗瞪着眼睛看我?好啊,我要把你们撕成片……”
这下,可把大家逗乐了,大伙儿上前用手指戳他,扯他的衬衣、围裙,逗他玩,就跟逗一头山羊似的,就这样一直捉弄到吃午饭的时候。吃过午饭,不知是谁把泡过的柠檬片挂到木勺柄上,然后绑到当兵的背后围裙带子上;当兵的一走动,木勺子就在背后晃来晃去,众人哈哈大笑,可他就像一只被捉住的老鼠,四处奔忙着,不明白是什么引起大家哄笑。
斯穆雷一声不吭,板着脸盯着他,厨师这脸色像一个妇人。
我同情起这当兵的来,问厨师:
“可以告诉他木勺子的事吗?”
他默默点了下头。
于是,我告诉了他大家为什么笑他,他迅速摸到勺子,扯下它,扔到地上,用脚踩烂,然后双手抓住了我的头发;我们两个打了起来,这太对大伙儿的胃口了,他们立即围了上来。
斯穆雷推开观众,把我们两个分开,一把揪住我的耳朵,然后又揪住当兵的耳朵,大伙儿看到这个小个子在厨师手下摇头晃脑、手舞足蹈,都疯狂地号叫起来,打着呼哨,跺着脚,笑得前仰后合。
“乌拉,卫戍部队!用脑袋给厨师肚子一下啊!”
这帮家伙粗野的快乐让我真想扑过去,用劈柴打他们那肮脏的脑袋。
斯穆雷放了那个当兵的,背着手,像个野猪似的走到众人面前,竖起胡子,吓人地龇着牙齿:
“各就各位—齐步走!亚细—亚人……”
当兵的又向我扑过来,斯穆雷一只手就把他抱起来,拖到抽水机那里,就开始抽水,往当兵的头上泼,一边转动着他那瘦弱的身躯,就像在转一个布娃娃。
水手们、水手长、大副跑了过来,人群又重新聚拢起来;餐厅管事比所有人都高出一个头,像往常一样,静静地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
那个当兵的一屁股坐到厨房边的柴火堆上,双手颤抖着脱下靴子,准备拧干包脚布,可那个本来就是干的,水从他那湿漉漉的头发上滴下来,—这又引得大家一阵哄笑。
“不管怎么样,”当兵的声音又尖又细地说道,“我要弄死这个小鬼!”
斯穆雷扶着我的肩头,对大副说了些什么,水手们把看客们驱散。人群散完后,厨师问当兵的:
“那你怎么办呢?”
那当兵的一言不发,凶狠的眼睛看着我,浑身都在哆嗦。
“立—正,饶舌鬼!”斯穆雷说道。
当兵的答道:
“别这样,这可不是连队。”
我看到厨师有些尴尬,鼓起的腮帮子一下子松了下去。他吐了口痰,就带着我走了;我稀里糊涂地跟着他走,一边不断回头望望那个当兵的,斯穆雷嘟囔着:
“多好玩的活宝啊,是吧?你们自己会明白……”
谢尔盖追上我们,不知为什么,小声对我们说:
“他怕是想自杀吧!”
“在哪里?”斯穆雷大吼一声,跑过去了。
那个当兵的拿着一把刀站在侍应生舱室门口,—这把刀是用来切鸡头、劈柴火的,是把钝刀,刀口缺得就跟锯齿一样。舱室门前聚了不少人,打量着这个头发湿淋淋的小矮子;他那翘鼻子的脸像肉冻一样颤抖,嘴巴疲惫地张开,嘴唇在跳动,他牛似的号叫:
“你们这帮虐待狂……虐待狂……”
不知跳到一个什么上面,我越过众人的头顶看到许多张脸,人们都微笑着,嘻嘻哈哈,互相说着:
“你瞧啊,瞧啊……”
他用干枯的孩子般的手把露出来的衬衣塞到裤子里,我身旁的一位仪表堂堂的汉子叹口气,说道:
“打算去赴死,还是要把裤子弄好……”
众人笑得更响了,显然,谁也不信这个当兵的要自杀,我也不信,斯穆雷瞟了他一眼,挺着肚子把众人推开,嘴里呵斥道:
“都走开,浑蛋!”
他一下子把众人都叫成蠢货,他走到整个人堆跟前,对他们大喊:
“该干吗干吗去,一群浑蛋!”
这很滑稽,但似乎又没错:今天从早上开始,所有的人都成了大浑蛋。
把众人驱散后,他走到当兵的面前,伸出一只手:
“把刀给我……”
“给就给吧。”当兵的边说边把刀尖朝外递过去;厨师把刀塞给我,然后把当兵的推进船舱。
“躺下睡吧!你这是怎么啦,啊?”
当兵的默默地坐到吊**。
“叫他给你带点吃的和伏特加,你喝伏特加吗?”
“可以喝点……”
“你可要当心,别碰他—他可没有笑话你,听见没有?我说了,不是他……”
“那大家为什么要折磨我?”当兵的悄声问。
斯穆雷顿了顿,脸一沉,答道:
“哦,我又怎么知道呢?”
他带我去厨房,嘴里一直在嘟囔:
“那……确实是这样,人们都喜欢缠着老实人!你瞧—怎么样?这不,老弟,这些人可以把人逼疯,完全可以……就跟臭虫一样,一旦黏上,那—就玩儿完!甚至—臭虫能厉害到哪里去?简直比臭虫还凶恶……”
我给当兵的拿了些面包、肉和伏特加去,他正坐在吊**,前后摇摆着,轻声哭着,女人似的抽泣着。我把盘子往小桌子上一放,说:
“吃吧……”
“带上门。”
“门带上就全黑了。”
“带上吧,要不,他们又要摸过来……”
我走了,我不喜欢这当兵的,他不能唤起我对他的同情和怜悯。这让我很为难,—外婆多次教导我:
“要怜悯别人,每个人都是不幸的,大家都很困难……”
“拿过去了?”厨师问我,“他在那里干吗?”
“在哭。”
“这个……草包!还算个什么当兵的?”
“我不可怜他。”
“什么?你说什么?”
“要怜悯别人……”
斯穆雷抓住我的手,拉到身边,言真意切地说:
“不要勉强去怜悯人,但是说谎也不合适,明白吗?你用不着去讨好一个懦夫,要多了解你自己……”
他把我推开,脸色一沉,补充道:
“这里可不是你待的地方啊!来,抽支烟……”
我陷入了深深的焦虑中,整个人都被那些乘客们的举动折磨着,他们捉弄当兵的,斯穆雷揪他耳朵时,他们高兴得哈哈大笑,我感觉到某种说不出来的侮辱人的很压抑的情绪。为何这么令人厌恶的、不幸的事情会让他们如此喜爱、开心呢?
这不,他们三三两两坐到、躺到那个低低的帐篷下面,吃喝、打牌,一边平静而正经地交谈着,一边望着河面,仿佛一个钟头前打着呼哨起哄的不是他们,他们还是跟往常一样,那么安静、慵懒;他们从早到晚都在甲板上挤来挤去,就像阳光里的小虫虫或者小尘埃。这几十个人在跳板上推搡着,一边画着十字,一边从轮船上到码头,从码头上迎着他们而来的也是这样一些人,弯腰背着沉重的背包和箱子,衣着也跟他们一样……
这种经常性的人员轮换丝毫也没有改变船上的生活,—新来的乘客又会谈起刚走的那拨乘客说过的话题:谈天说地、谈工作、谈上帝、讲女人,还是一样的用词。
“上天注定要忍耐,那就—忍吧,人啊!你没法的,这就是我们的命……”
这样的话听上去很是无聊,也让人生气:我无法忍受肮脏、丑恶、不公平和对我的侮辱,我坚信,也觉得我不应受这样的待遇。那个当兵的也不该受,也许,是他自己愿意成为笑柄吧……
马克西姆被从轮船上赶走了,—这是一个稳重善良的小伙子,而那个谢尔盖,则是个下流坯,却留了下来。一切都是这么荒谬。那为什么这帮那么擅长逗弄人,甚至可以把人玩疯的人,却面对水手们的呵斥唯唯诺诺,毕恭毕敬地聆听谩骂呢?
“干吗都挤在船舷一边?”水手长虚起那漂亮而邪恶的眼睛吼道,“船斜了,散开,穿厚呢子的鬼东西……”
这些鬼东西们又驯服地聚到船舷的另一边,然后,他们像绵羊一样,又被人从那边赶走。
“哎,这些该死的……”
炎热的夜晚,在被晒了一整天的铁皮篷下面,真是闷死了;乘客们就像蟑螂一样在甲板上到处乱爬,随意躺下;在靠岸之前,水手们用脚踹他们醒来。
“嘿,干吗躺在通道上!回自己的铺位去……”
他们站起来,睡眼惺忪地被推着往前走。
水手们也跟他们一个样,只是穿着不同,但是却像警察一样命令他们。
这些人表面上怯懦、忧郁和顺从,但令人奇怪和可怕的是,那些残酷的、荒唐的,甚至总是令人不爽的恶作剧会猛然从这顺从的皮肤中破裂出来。我感觉人们不知道要把他们运到哪里,好像随便在哪里上岸都可以。他们无论在哪里上岸,就在岸上待一会儿,又回到这艘或另外一艘轮船上,又继续往某个地方走。他们好像迷路了,无家可归,陆地跟他们无关。所以,他们所有人都胆小得可怕。
有天半夜,不知道是汽轮机哪个地方爆炸了,像打炮一般。甲板瞬间就被一团白色的蒸汽雾笼罩了,浓浓的一团团的蒸汽从轮机舱冒上来,弥漫到所有的缝隙中。只听见有人在震耳欲聋地大喊:
“加夫里诺,快拿铅丹粉、毡子来……”
我就睡在轮机舱旁边,睡在我洗碗的桌子上,爆炸和震动把我惊醒时,甲板上是一片寂静,汽轮机里发出嘶嘶的声响,榔头不断地敲打着什么。才过一分钟,甲板上的所有乘客就开始各种哭喊、尖叫,立刻陷入一片混乱。
在白色雾气中—它很快就消散了—一些披头散发的女人和鼓着圆圆的鱼眼睛的头发蓬乱的男人们互相踩着脚,到处乱串。所有人都拖着包袱、袋子、箱子,踉踉跄跄,嘴里喊着上帝、圣徒尼古拉,急急地奔向某个地方,还互相推搡扭打着;这场景很可怕,同时也很有趣。我跟在人群后面跑,看清楚他们要做什么。
我头一次见到这种半夜的惊慌场面,然后立刻就明白了这是人们虚惊一场,—轮船还在继续前进,没有减慢速度,船右舷外面很近的地方,有割草人燃起的篝火,很明亮的夜晚,一轮满月高悬在空中。
但是人们却在甲板上越跑越快,各舱的乘客都跳了出来,有人跳到船舷外面,然后一个,又一个;两个男人和一个修道士用几块木柴把固定在甲板上的长椅子打了下来,有人从船尾把一个装着鸡的大笼子扔到水里;甲板中央,通向船长驾驶室的舷梯旁,跪着一个男人,在不断地对跑过身边的人磕头,狼一般地号叫着:
“东正教徒们啊,我有罪啊……”
“快放救生艇,魔鬼们!”一个胖乎乎的老爷叫着,他只穿了一条长裤子,没穿衬衣,用一个拳头捶着胸脯。
水手们狂奔着,抓住人们的领子,打他们的脑袋,扔到甲板上。斯穆雷沉甸甸地走来走去,他外面披了件大衣,里面穿着睡衣,在大声劝着大家:
“你们真不害臊啊!你们这是干吗,疯了吗?轮船已经停下来了,靠岸了,真的!快看—河岸!那些跳河的傻瓜已经被割草人捞起来了,就在那边,—看见没,两只小船?”
他用拳头从上到下猛揍那些三等舱乘客的脑袋,他们一个个就像口袋似的,不声不响地倒在甲板上。
混乱还没有完全消停,一个披着斗篷的太太拿着把汤勺扑向斯穆雷,在他的鼻尖下舞来舞去,狂叫着:
“你吃了豹子胆吗?!”
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先生拦住了她,舔了舔小胡子,懊恼地说:
“放过他吧,这个蠢货……”
斯穆雷两手一摊,尴尬地眨着眼睛,问我:
“这怎么回事,啊?她干吗这样对我?真荒唐!我还是头次见到她呀!……”
有个男人一边擤鼻血,一边咒骂:
“哎呀,这帮人!简直就是土匪!”
整个夏天,我在船上遇见过两次恐慌。这两次都不是因为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险,而是由于恐惧可能出现的危险导致的。第三次是乘客们抓住了两个小偷,—其中一个人扮成香客,—他们瞒着水手私下里拷打了他们差不多整整一个钟头。水手们来夺下了小偷,众人就骂他们:
“小偷包庇小偷,这大家都知道的!”
“你们自己不干好事,那对小偷也会网开一面……”
那两个小偷被打得不省人事,等到了某个码头交给警察的时候,已经站不起来了……
有很多这样的事情,让我很不平静,难以理解这些人—他们究竟是恶人还是好人呢?是老实人还是捣蛋鬼呢?那为什么偏偏恶得如此残酷、如此贪婪,老实得如此知羞耻呢?
我问过厨师这个,他的脸笼罩在香烟的烟雾里,不无气恼地说:
“这个嘛,有什么值得你操心的!人嘛,就这些人……有聪明的,也有傻瓜蛋!你好好去读读书,就不会犯嘀咕。只要是正经书,那里面应该都有说明……”
他不喜欢教会书和圣徒传。
“哎,这类书是给神父和他们的儿子读的……”
我很想做件让他高兴的事情,—送他一本书。在喀山码头,我花了五戈比买了本《一名士兵拯救彼得大帝的故事》[ 19世纪70年代莫斯科出版的一本图文并茂的通俗廉价读物。],但那时他刚好喝醉了,在发火,我没敢把书送他,就自己读了起来。我很喜欢这本书,—一切都是如此浅显易懂,又有趣又简洁。我相信,这本书一定会让我的老师满意。
可是,当我把这本书给他时,他却一声不吭地把书揉成一团,扔到船舷外。
“这就是你的书,傻瓜!”他板着脸说道,“我像教狗一样教你,可你还一直惦记着野味,是吧?”
他一跺脚,吼起来:
“这—是什么书?我读来全是瞎扯淡!里面写的什么啊—真理?嘿,你倒是说啊!”
“不知道。”
“我倒是知道,一个人被砍了脑袋,身子从梯子上掉下来,其他人是不会再爬到干草棚子上去的—当兵的可不是傻瓜!他们一把火烧了干草—完事!懂不?”
“懂了。”
“不错!我了解彼得大帝—他没有这事!走吧……”
我明白,厨师是对的,但是我还是喜欢那本书;我又买了本《故事》,重新读了一遍,惊讶地发现这本书确实不行。这让我很尴尬,于是我就更加关注厨师,更加信赖他了。不知为什么,他越来越频繁地、伤感地说:
“哎,还是该教教你啊!这不是你待的地方……”
我也觉得这不是我待的地方。谢尔盖对我很不好,我好几次发现他从我那桌子上拿走茶具,然后背着餐厅管事偷偷卖给乘客。我很清楚,这就是偷盗,—斯穆雷不止一次警告我:
“看紧点儿,别让那些茶房从桌子上拿走茶具!”
还发生了许多对我不好的事情。我常常想船只要一靠岸,我就溜掉,跑到森林里去。但是斯穆雷阻止了我:他对我真是越来越和气了,还有轮船的不断航行也让我着迷。令人不爽的是轮船停靠码头的时候,我老是期待发生点什么事,我们会从卡马河航行到别拉雅河、维亚特河,而若是沿着伏尔加河航行,我会见到新的河岸、新的城市和新的人物。
但是,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我的轮船生活意外地令我无地自容地结束了。有天晚上,我们正从喀山前往尼日尼,餐厅主管叫我过去,我一进去,他就把门带上,对板着脸坐在毛毯垫凳子上的斯穆雷说:
“他来了。”
斯穆雷粗着嗓门问我:
“你把餐具给了谢尔盖?”
“他趁我没看见自己拿走的。”
餐厅管事悄悄说:
“没看见,但是,知道这回事。”
斯穆雷用拳头照着自己的膝盖打了一下,然后,挠着膝盖说道:
“等等,还来得及……”
他陷入了沉思。我看着餐厅管事,他也看着我,但我觉得他那眼镜后面没有眼睛。
他很低调,走路没什么声音,说话低声下气。有时候,他那褪了色的胡子和无神的眼睛会从某个角落伸出来,然后瞬间就消失了。每晚临睡前,他会在点着长明灯的圣像前长跪不起,—我透过红桃A形状的门眼看见过他,可是看不到他如何祷告:他只是站在那里望着圣像和长明灯,叹着气,抚摸着胡子。
沉默了一会儿,斯穆雷问:
“谢尔盖给你钱没?”
“没有。”
“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
“他不会撒谎。”斯穆雷对餐厅管事说。管事小声回应:
“都一样,请便吧。”
“我们走吧!”厨师对我吼道,走到我桌子这边来,用一根手指轻轻弹了下我的头顶,说,“傻瓜,我也是傻瓜!我本该盯着你的……”
在尼日尼,餐厅管事给我结了账:我得到了大约八卢布—这是我挣的第一笔大钱。
斯穆雷跟我话别,他伤感地说:
“好啦……现在可要当心了,懂吗?心不在焉可不行啊……”
他塞给我一个五彩斑斓的镶珠子的烟荷包。
“好啦,这个给你!这可是很好的手作,是我养女给我绣的……好吧,再见!要读书啊—这是最好的事情!”
他把我拉到腋下,微微举起,吻了我一下,然后稳稳当当地把我放到码头甲板上。我不禁难过起来,为他和自己。望着他推开码头工人,晃着那高大而笨重的身躯孤独地往船上走去,我差点放声大哭……
后来,我遇到了多少跟他一样善良、孤独、避世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