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位大名的正室患了重病,从文政十年[12]初秋开始就一直缠绵病榻,气息奄奄。勉强支撑到文政十二年四月,夫人自知大限将至。其时正值樱花盛开之际,她回想起了往昔在后花园里赏春樱的美好时光,想起了孩子们,还有丈夫诸多的侧室——特别是年仅十九岁的雪子。

“夫人啊。”这天,大名前来探视,说道,“你身受病痛之苦已然三年了。这三年来,我们日夜守护在你身边,为你斋戒拜佛,希望你能够痊愈。可叹费尽心力,你的病情也不见好转,就连最好的医生也束手无策。恐怕,人世是留不住你了……佛说,‘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人生本是极苦,能得解脱便是安乐。因此,生离死别的哀伤,我们更甚于你。我已决定为你做一场盛大的法事,无论花费多少,无论你有什么愿望,只要对你的来生有所助益,我都会竭尽全力去做。愿你黄泉路上莫彷徨,速至极乐净土,圆满一切功德果位。”

大名的语气极其亲切和缓,温柔地安抚着妻子。夫人合上眼,以细若虫鸣的声音,轻轻答道:

“承蒙夫君不弃,妾身万分感激……正如您适才所言,妾身罹病三年以来,身边所有人确实待我无微不至、尽心尽力……在此弥留之时,妾身也该当参透生死了……此刻再去想世俗的事,是不妥的——但是,我临终前还有最后一个心愿,唯一的心愿……请您让雪子到这儿来一趟。您知道,我视她如亲妹妹。我有一些关于这个家族的事宜安排要同她讲。”

大名赶忙传唤雪子来到夫人的房里。雪子照着大名的指示跪在病床前,夫人张开双眼望着她,说道:

“啊,雪子你来啦……很高兴又见到你,雪子……来,靠近些,这样才能听清楚我说的话,我已经无法大声说话了……

“雪子,我快要死了。在我身后,希望你能好好地侍奉夫君,不可疏忽怠慢……等我走了以后,正室的位置由你来坐,你要时刻陪伴在夫君身旁……当然,夫君宠爱你早已胜过我百倍,很快你就能名正言顺地成为他的正室了……我请求你,一定要看牢夫君,别让其他女人夺走他的爱……这是我最后的心愿,雪子……你明白了吗?”

“不,夫人!”雪子断然回答道,“我求求你,千万别这么说,我绝无任何非分之想。你也知道,雪子出身寒微,又怎敢有成为大名正室的妄念呢?”

“不!不!”夫人急了,嗓音嘶哑地说道,“现在不是说客套话的时候,你我应坦诚相待才是。我保证,在我死后,你肯定能够登上高位。雪子,我再次郑重地说一遍,我希望你成为正室……这件事对我而言,比成佛更重要。……啊!我差点儿忘记了!仍有一事要拜托你,雪子,你知道,在后花园里有一株八重樱,是前年从大和的吉野山移植来的,听说此时开得正盛呢。我很想去看看那些灿烂的樱花……再过不久,我就要和飘落的樱花一样凋谢了。但在死前,我一定要看到那樱花。来吧,雪子,请立刻背着我去后花园。雪子……是的,背着我,让我看到樱花……就是现在……”

说这些话时,夫人的声音渐渐地变得清晰有力,仿佛强烈的赏樱渴求赋予了她新的力量。孰料片刻之后,她却又突然哭泣了起来。雪子不知所措,只好一动不动地跪在床边,望着大名。大名点点头,答应了夫人的请求。

“这是她在世上最后的心愿了。”大名说道,“她一直就很爱看樱花。那株大和樱盛开的美景,她想欣赏很久了。亲爱的雪子,去吧!带夫人完成这个心愿!”

于是,雪子转过身来,就像乳娘背孩子那样,将脊背趋向夫人床前,说道:

“夫人,我准备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做,请您吩咐。”

“好,就这样。”濒死的夫人不知从哪里涌出惊人的力气,紧紧攀住雪子的背膀,等到雪子站起身的那一瞬间,她将枯瘦的双手从衣襟迅速伸进雪子的腋下,而后一把抓住雪子的**,随即发出一阵诡异的大笑。

“我的心愿终于实现了!”夫人叫喊道,“樱花的果实[13]现在被我抓住啦。虽然这不是后花园里的樱花,但在我临死前终于达成愿望了……啊!我太高兴了,太开心了!”

夫人大叫数声,倒在弓着腰的雪子身上,就此一瞑不视。

侍女们慌忙上前,想把趴在雪子背上的夫人尸身搬到**去,但奇怪的是,这件原本看上去相当容易的事情,却无论如何都难以办到。夫人冰冷的双手牢牢地抓在雪子的**上,就像生了根一样,怎么也拔不开。雪子在恐惧与疼痛的双重打击下,晕了过去。

大名急忙传唤医生们前来,但医生查看后也是束手无策。他们用尽一切办法,都不能让夫人的双手脱离雪子的身体。因为夫人并不仅仅是用手指扣住**那么简单,而是将整个手掌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神奇力量,粘连在了雪子的皮肤上。如果强行将双手拔下来,雪子也必然会跟着流血受伤。

当时在江户最有名望、医术最好的医师,是一位荷兰来的外科医生。大名立即派人去请了他来。荷兰医生小心谨慎地检查完后,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查不出原因来。他坦言,强行将两只手从**上剥离,是非常危险的行为。除非即时将夫人的双手从尸体上切断,否则别无他法可以解除雪子的困境。

大名无可奈何,唯有答应采用荷兰医生的方法。这位外科医生便将夫人的双手自手腕处齐齐截去。然而,亡者的两个手掌,依然紧紧粘在雪子的**上,转眼间,手掌就变得像去世极久的人的手一样,漆黑枯干。

这,还仅仅是恐怖的开始。

那一对干枯失血的手掌,其实并未真正死去,时不时地还会像巨大的灰蜘蛛般蠕动。每到夜里丑时,手掌便狠狠地捏住雪子的**,掐啊,拧啊,压啊,令雪子痛苦不堪。等到了寅时,才慢慢停下来。

雪子备受折磨,难以忍受,只得出家当了托钵尼[14],法名脱雪。她无论行至何方,总是带着一个灵位牌,牌上写着夫人的戒名:“妙香院殿知山凉风大姊”。每天,脱雪都会谦卑地向灵位牌膜拜祷告,期望能平息夫人妒忌的执念。然而,宿因深种,恶果难消。每晚一到丑时,那对手掌就准时开始折磨、羞辱脱雪。就这样年复一年,十七年过去了。根据最后听脱雪讲述自己故事的那些人证实,那天晚上,她寄宿在下野国[15]河内郡田中村的野口传五左卫门家。当时是弘化[16]三年,此后再没有过关于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