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后期军事

一、明朝统治的危机

(一)统治集团的全面腐朽

万历十年,大学士张居正病逝,他所推行的改革很快被明神宗全盘否定。明王朝的政治、军事、经济在一度振作之后,又继续腐败下去,终于形成了统治危机。

从万历中期开始,明廷最高统治者一直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国计民生被置之度外。崇祯皇帝即位之后,局面虽有所改变,但已无法挽救明王朝覆亡的命运了。明神宗在历史上以昏庸著称,在位48年当中大约有20年不理朝政。大臣要求召见面奏国事,也很少得到允许。奏疏往往“留中”不予批示,整个朝政陷于半瘫痪状态。然而,他对金银珠宝却是贪婪无厌,派出大批宦官和锦衣卫官校前往各地“开矿”“征税”,倚仗至高无上的皇权恣意掠夺民间财产。

以辽东税监高淮的所谓开矿征税为例:“谓其出巡为打劫之别名,非虚也。近辽人为之谣曰:‘内相出巡,如虎捕人。上天无路,钻地无门。’又曰:‘皇天不挣眼,内相抹了脸。辽东人遭殃,不久要逼反。’”[1]这以后不久,辽东军事局势的急剧恶化,同矿监税使的野蛮掠夺导致北方军民困苦不堪有着密切的关系。万历中期以后,矿监税使几乎遍及全国,为害地方长达20多年。

万历四十八年(1620),明神宗去世,明光宗即位一个月也病死了,他的长子朱由校即位,是为熹宗(1620—1627年在位)。明熹宗自己不理政事,信用太监魏忠贤,宦官权力大增。从万历后期出现的党争更趋激化,东林党和阉党势不两立的争斗一直延续到明朝灭亡。

(二)阶级矛盾的不断激化

明朝中期以来,贵族(朱明宗室、世袭勋贵、皇亲国戚)和官绅地主的势力不断扩张,他们大量地兼并土地,无情地榨取人民的血汗。农民和手工业者由于天灾人祸,已陷入困境。

在农民挣扎于死亡线上的时候,明政府不仅不救济,反而“严为催科”。农民被迫铤而走险,不断地举行武装反抗。万历十六年,刘汝国等在太湖、宿松地区领导起义,自称济贫王,“就富民箱囷,招徕饥民共食之。饥民随者数万人”[2]。万历二十七年,白莲教徒赵古元在徐州一带组织起义,“约以二月二日各处兵马八路齐起,先扬淮,次取徐州新河口,阻绝粮运;次取金陵、燕都,大事可定”。明朝地方官僚惊呼:“黄巾、赤眉之祸,再见于目前。”[3]万历三十四年,南京又有无为教徒刘天绪等密谋起义,“自称为辟地定夺乾坤李王”[4]。天启二年(1622),山东白莲教徒在徐鸿儒领导下发动起义,先后攻下郓城、邹县、滕县、峄县等城,准备“南通徐、淮、陈、颍、蕲、黄,中截粮运,北达神京,为帝为王,改元建号”[5]。北直隶景县民于弘志领导的棒棰会,也起而响应。这些中小规模的农民起义虽然遭到明廷的武力镇压,但总的趋势是反抗的规模越来越大,预示了大规模的明末农民战争即将来临。

(三)军政的废弛

作为明帝国主要支柱的军队,开国时确立的卫所制度,采用官、军世袭的办法,后来已逐渐丧失了战斗力。中期以后大规模实行募兵,虽然曾经部分地弥补了军事力量的不足,但由于整个军政的败坏,兵部和将领唯贿是求,层层盘剥,士卒不仅难以置办必备的武器装备,连温饱也得不到保障。天启七年,陕西巡抚胡廷宴上疏说:“临、巩边饷缺至五六年,数至二十余万;靖卤边堡缺二年、三年不等;固镇京运自万历四十七年至天启六年,共欠银十五万九千余两。各军始犹典衣卖箭,今则鬻子出妻;始犹沿街乞食,今则离伍潜逃;始犹沿沙中偶语,今则公然噪喊矣。”[6]

士卒生活贫困已极,不仅无法维护军队的战斗力,而且造成一连串的哗变。仅以崇祯初年为例,元年七月,辽东宁远官军缺饷四个月,士兵们枵腹难忍,群起哗变。辽东巡抚毕自肃、宁远总兵朱梅被叛兵抓住,“棰击交下”,毕自肃惭愤自尽。二年,因清兵入犯畿辅,诏各地火速派兵勤王。山西勤王兵哗变于京郊,甘肃勤王兵哗变于安定(今甘肃定西),原因都是缺饷和未得安家银两。

军政的败坏,还突出地表现为纪律**然无存。朝廷原意“设军以卫民”,到明朝末年变成了祸国殃民。其中一部分豢养家丁,作为关键时刻保身之用。朝廷发给的军饷一部分落入将领私囊,一部分被将领用于蓄养家丁,导致大多数士卒虚占名额,整个战斗力下降;另一方面将领拥兵自重,增强了对朝廷的离心力。明末出现一批临战奔溃甚至叛变投敌的军阀,同家丁制下军队的私有化是紧密相关的。

军政败坏是明朝统治危机的一个重要方面。崇祯年间,大部分国家财政收入用于兵饷。兵饷大幅度增长造成财政入不敷出,朝廷为解决饷源,加紧对百姓压榨,直接导致官逼民反,为镇压农民起义又再三加征重赋,明王朝正是在这种恶性循环中走向自身的灭亡。

二、金国的建立与攻占辽东

(一)金国的建立

满族是女真族的后裔,是我国众多兄弟民族之一。明朝建立后,在女真族居住区设立了大批卫所,任命各部酋长为都指挥使、指挥使、千户、百户等官职,建立各级行政机构,管理军政事务。清朝统治者的祖先就是起源于建州左卫。万历十一年(1583)二月,明朝辽东总兵李成梁在平定建州右卫首领阿台等反明过程中,受另一女真酋长尼堪外兰的唆使,杀害了无辜的建州左卫首领觉昌安及其子塔克世,他们就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的祖父和父亲。为了安慰努尔哈赤,明朝让他袭任都指挥使官职,赐敕书三十道、马三十匹。这年努尔哈赤25岁,风华正茂。祖父和父亲的被害,加上明廷对女真采取分而治之的策略,使他决心统一女真各部,摆脱明朝的控制。当时,女真的苏克苏浒河部、浑河部、王甲部、董鄂部、哲陈部、讷殷部、鸭绿江部、渥集部、瓦尔喀部、库尔喀部、乌拉部、哈达部、叶赫部、辉发部“群雄蜂起,称王号,争为雄长。各主其地,互相攻战。甚者兄弟自残,强陵弱,众暴寡,争夺无已时”[7]。正是在这种四分五裂的局面下,努尔哈赤于五月间以遗甲十三副、士卒不到一百名起兵,采取“恩威并用,顺者以德服,逆者以兵临”[8]的政策,开始了统一女真的活动。由于自身力量不足,努尔哈赤在用兵策略上充分利用了女真各部分散势孤的特点,实行先弱后强、由近及远的方针,逐渐吞并了建州女真各部。万历十五年在虎拦哈达南冈建城,“定国政”[9]。努尔哈赤利用明廷颁发给各部的敕书500道领取年例赏物,同时在抚顺、清河、宽甸、叆阳四处关口同明辽东商人交易,“因此满洲民殷国富”[10]。努尔哈赤自知羽翼尚未丰满,在一段时间里,他避免同实力强大的海西女真冲突,对相邻的蒙古、朝鲜表示亲善,对明廷更是恭顺,亲赴北京朝贡,而把主要精力用于治理建州各部。明廷在万历十七年授予他都督佥事的官衔,万历十九年(1591)加升左都督,万历二十三年(1595)又封为龙虎将军,以嘉勉他的守边有功。

建州女真在努尔哈赤领导下逐渐崛起,同海西女真的摩擦也日益增多。万历二十一年(1593)九月,海西女真叶赫部首领、布斋贝勒纳林布禄纠集了哈达、乌拉、辉发、科尔沁、锡伯、瓜尔佳、朱舍里、讷殷九部,合兵三万,分三路向建州女真发动进攻。在优势敌军压境的形势下,建州“众皆失色”[11]。努尔哈赤却沉着镇静,派人探明情况,对部众说:“来兵部长甚多,杂乱不一,谅此乌合之众退缩不前,领兵前进者必头目也。吾等即接战之,但伤其一二头目,彼兵自走。我兵虽少,并力一战,可必胜矣。”[12]他从容布阵后,一举击败叶赫、科尔沁三贝勒兵,九部头领闻风丧胆,“各不顾其兵,四散而走”。努尔哈赤指挥部众趁势掩杀,歼敌兵四千人,获马三千匹,盔甲一千副,“满洲自此威名大震”[13]。此后十余年间,先后攻灭哈达、辉发、乌拉等部。随着归附人口的增多,努尔哈赤加强了部众的组织,先分立牛录,每三百人立一牛录额真,后又扩建为八旗,规定五牛录设立一甲喇额真,五甲喇立一固山额真,共设黄、白、蓝、红、镶黄、镶白、镶蓝、镶红八旗固山。“行军时若地广则八固山并列,队伍整齐,中有节次;地狭则八固山合一路而行,节次不乱,军士禁喧哗,行伍禁纷杂”,“克城破敌之后,功罪皆当其实。有罪者即至亲不贳,必以法治;有功者即仇怨不遗,必加升赏。用兵如神,将士各欲建功,一闻攻战,无不忻然。攻则争先,战则奋勇,威如雷霆,势如风发,凡遇战阵,一鼓而胜”[14]。此外,努尔哈赤还命人创制满文,开始炼铁,开采金银矿产。由于实力的不断增强,努尔哈赤对明廷的态度日益傲慢,大有分庭抗礼之势。明政府也感到建州的兴起将危及东北地区的安宁,加强了防范。万历四十三年(1615),努尔哈赤准备进攻叶赫部,明廷决定派出军队保护叶赫。次年正月,努尔哈赤在大臣的拥护下,建立后金国(史称后金),年号天命。

(二)萨尔浒之战

万历四十六年(后金天命三年,1618),努尔哈赤决心对明朝用兵。四月十三日,他以杀父祖、遣兵助叶赫防御等“七大恨”告天,率步骑二万攻明。在所谓七大恨中,最重要的是指责明廷阻碍了他统一女真各部的事业,“天降大国之君,宜为天下共主,何独构怨于我国”,认为明朝支持哈达、叶赫是“逆天”行为。[15]努尔哈赤分兵两路,命左翼四固山兵攻东州、玛根丹(均在今抚顺南面)两城,自己率领右翼四固山兵攻抚顺。抚顺很快就被后金兵攻克。明游击李永芳投降,东州、玛根丹两城以及五百多个台堡也被占领。努尔哈赤把掠得的人、畜三十万,赏给部下将士。明广宁总兵张承荫、辽阳副将颇廷相领军一万来战,努尔哈赤回军攻杀,明军虽拥有火炮,却被后金兵冲入营中,张承荫等战死,士卒十损七八。后金兵获马九千匹、甲七千副,器械无数。七月,努尔哈赤又攻清河,明守将总兵邹储贤领兵一万固守,被后金兵架梯攻克,邹储贤和部下士卒全遭杀戮。

明廷得报后大为震惊,派杨镐为辽东经略,率领总兵杜松、马林、刘、李如柏统兵十万余人,号称四十七万,平定辽东。万历四十七年(1619)二月,杨镐命令明军分四路由抚顺关(在今抚顺东面)、铁岭、宽甸、鸦鹘关(在今辽宁本溪和新宾之间)向赫图阿拉(兴京,今辽宁新宾)推进,企图以优势兵力一举扫灭后金。努尔哈赤临危不惧,他利用各路明军虽然迫近赫图阿拉,却相互呼应不灵的状况,决定实施“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16]的作战方针,各个击破。他首先集中全力迎战来自抚顺的明军中路主力杜松部。三月初一,在萨尔浒全歼杜松部。次日于尚间崖(地近今铁岭东南之鸡冠山)击败北路明军,总兵马林仅以身免。努尔哈赤留下四千士卒守卫赫图阿拉以防李如柏部明军,主力随即掉头向东南方面迎击明朝名将刘部。刘在初三日于董鄂(今辽宁桓仁)击败后金守兵五百人,杀二牛录章京,进至阿布达里冈(今新宾南约四十里)遭到后金兵的伏击,刘在混战中阵亡,全军覆没。坐镇沈阳的杨镐闻讯,急令进至虎拦(在今清河城镇东面)的李如柏撤退。五天之内,明朝四路大军三路覆败,萨尔浒之战以后金全胜而告终。从此,后金的力量和声威大增,成为明朝最大的边患。

(三)宁远之战

萨尔浒之战后,明朝辽东兵力元气大损,努尔哈赤趁势先后攻占开原(1619),吞并叶赫(1619),攻克沈阳、辽阳(1620)以及辽东半岛大部分地区,并且在明天启二年(后金天命七年,1622)攻占广宁(今辽宁北镇),明朝总兵刘渠、祁秉忠等全军覆没,辽东经略熊廷弼、巡抚王化贞带领辽东军民逃入山海关,关外几无遗土。后金兵撤退以后,明朝宁前兵备道袁崇焕于人心震慑之余,领兵收复宁远(今辽宁兴城),招徕难民,加固城守。

天启六年(后金天命十一年,1626),努尔哈赤又决定大举攻明。正月十四日,亲率大军渡过辽河向西推进。后金主力来犯的消息传开后,锦州、松山(今锦州南)、大凌河(今辽宁凌海市)、小凌河、杏山(锦州南)、连山(今锦西)、塔山(锦西北)七城的明军大惧,“焚房、谷而走”[17]。后金兵直抵宁远城下,并且派出一支军队于宁远城西南五里处切断通往山海关的大路。努尔哈赤妄图倚仗优势兵力不战而下,派被俘汉人进入宁远城对袁崇焕说:“吾以二十万兵攻此城,破之必矣。尔众官若降,即封以高爵。”袁崇焕大义凛然地回答道:“义当死守,岂有降理?”[18]“且汗称来兵二十万,虚也;约有十三万,我亦不以来兵为少也。”[19]

努尔哈赤见招降无效,于正月二十四日指挥后金兵奋力攻打。袁崇焕和总兵满桂、参将祖大寿凭城固守,“枪炮、药罐、雷石齐下,死战不退”[20]。后金兵失利,被迫后撤。次日,又挥兵力攻,被明军击退。后金兵在攻城时被击毙游击两员、备御两员、士兵五百名。努尔哈赤自从25岁起兵以来,四出征讨,战无不利,攻无不克,特别是在万历四十七年一举击败明朝四路之师,自谓所向无敌。没想到宁远城下损兵折将,败于明朝一个中级官员手下,这在精神上给他的打击是十分沉重的。二月上旬,努尔哈赤灰溜溜地回到沈阳,不久发病,于八月十一日死去。

(四)松山之战

努尔哈赤死后,他的第八个儿子、四王皇太极即位为帝,改年号为天聪(天聪元年即明天启七年,1627)。为了稳定内部、解除后方威胁,皇太极多次向明朝表示愿意和谈,甚至允诺放弃帝号,承认明朝皇帝为天下共主,条件是勒索巨额金银财帛,恢复互市,借以达到从经济上加强自己,削弱明朝的目的。同时,大举出兵,东征朝鲜(1627年、1636年),西征同明朝友好的蒙古察哈尔部(1628年、1632年、1635年),迫使他们臣服于后金。到1636年(明崇祯九年),皇太极改国号为清,建元崇德。时清朝不仅在辽东的实力大为增强,而且控制了朝鲜和漠南蒙古。皇太极从朝鲜勒索金银物资,又利用蒙古的骑兵和地盘入侵内地。

天聪、崇德年间,皇太极曾在1629年(明崇祯二年)、1634年、1636年三次绕过明军集结在锦州至山海关的重兵,由西面破边墙入犯。其中,以第一次和第三次对明朝的打击最为沉重,京师戒严,大批州县被攻破。清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数十万人口、数百万两金银以及其他财物被掠走。然而,由于锦州、宁远、山海关一线有明朝重兵扼守,清朝虑及根本,始终不敢在内地久留。为了达到进占中原的目的,皇太极决心拔除明朝关外的军事重镇。

1640年(明崇祯十三年、清崇德五年)三月,皇太极采取“由远渐近围逼锦州以困之”[21]的策略,命郑亲王济尔哈朗为右翼主帅,多罗贝勒多铎为左翼主帅,带领一半清军包围锦州。守将祖大寿顽强抵抗,清军未能得逞。五月,皇太极亲至锦州城外,督促清兵抢割郊外庄稼。六月,派睿亲王多尔衮、肃亲王豪格率另一半清军接替济尔哈朗、多铎所统军队,继续围困锦州。此后,每三个月轮换一次,以资休整。祖大寿被围日久,兵力不敌,向朝廷紧急求援。这年年底,崇祯帝派蓟辽总督洪承畴率总兵李辅明、王朴、唐通、曹变蛟、白广恩、马科、吴三桂、王廷臣统步骑十三万往援。洪承畴吸取了杨镐轻举妄动的教训,采取稳扎稳打、逐步推进的战术。1641年五月,他率领援军精锐进至锦州城南约十八里的松山西北立营,同锦州城内的祖大寿部呼吸相应。济尔哈朗令右翼清军向明朝援军进攻,不仅被击退,连他自己在山顶设立的营寨和正红旗、镶红旗、镶蓝旗驻营地也被明军占领。由于祖大寿英勇善战,洪承畴老成持重,清军在围攻锦州和袭击明朝援军的战斗中一再失利,梅勒章京硕翁等被击毙,牛录章京佛洛向明军投降。[22]当时,锦州城内的粮食可供守军一二年之用,援军相距不远,人心稳定。按洪承畴的部署,援军前锋固守松山,待后续部队护送粮草辎重由塔山、宁远抵达松山地区后,再一举突破清军防线,同祖大寿军会师。可是,明朝兵部尚书陈新甲等却迎合崇祯帝速胜心理,力劝下诏促战。兵部职方司郎中张若麒带着崇祯帝的密诏和兵部文书来到松山,强令洪承畴立即同清军决战,以解锦州之围。洪承畴被迫把大批粮储留在塔山一带,全军向松山集中。

八月,清军前线主将多尔衮、豪格向皇太极报告“敌兵实众,乞遣送亲王率兵一半前往,协力拒敌”[23],即要求改变原先半数兵力进攻、半数休整的部署,全军出战。皇太极知道成败关键在此一举,十五日亲统大军赶赴前线。鉴于洪承畴的13万大军云集于松山、乳峰山的狭小地区,大批粮草却留在塔山、笔架山和宁远,皇太极当即决定主力进至塔山、松山之间,派阿济格等攻下笔架山,缴获明军积粟12堆。他从情报中得知洪承畴部大军随带粮食不多,饷道切断,势必后撤,就在松山、塔山之间掘壕设障,埋伏重兵,伺机歼敌。洪承畴早已预计到这种危险,陷入绝境后,他力图挽回败局,除留下曹变蛟、王廷臣同自己固守松山地区外,命令吴三桂、王朴、唐通、马科、白广恩、李辅明六总兵回师西南,打开通道。但战略上已完全处于被动地位,无法挽救朝廷决策的错误了。吴三桂等突围途中,不断遭到清军邀击,几乎溃不成军,被清军追杀和逼入海中淹死的多达数万人,只剩下少数兵马突出重围。洪承畴打通饷道的方案既已破产,自身也像锦州城里的祖大寿一样陷入了重围。为了加强松山的防御力量,他命曹变蛟放弃乳峰山,同自己合守松山。曹变蛟奉令带兵杀出重围,无意中冲入了皇太极的御营,清军“大惊”[24]。从九月起,洪承畴,辽东巡抚丘民仰,总兵王廷臣、曹变蛟所统士卒不过一万多人驻守松山,仍一再派兵出城突击,都被清军击败。到1642年(明崇祯十五年、清崇德七年)二月十八日,松山副将夏成德叛变,接应清军入城,丘民仰、王廷臣、曹变蛟等被俘杀,洪承畴被俘后降清。三月,祖大寿投降,清军占领锦州。至此,松山、锦州战役以清方全胜结束,明朝在辽东只剩下宁远至山海关一隅之地,没有力量同清方再决雌雄了。

三、明末农民战争与明朝的灭亡

(一)李自成中原五歼明军

天启七年,明末农民大起义在陕西爆发。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各部起义军时分时合,采取避实就虚的战术,转战黄河南北。明廷先后增兵添饷,都无法遏制像烈火一样蔓延的农民起义。到崇祯十四年正月,绰号闯将的李自成率部攻克河南洛阳,处死福王朱常洵。由于当地饥民大批归附,七月间,另一支起义军在著名领袖罗汝才率领下来到河南会同作战,李自成起义军兵力陡然增强。崇祯帝朱由检得知洛阳失守、亲叔被杀,急令陕西三边总督傅宗龙率总兵贺人龙、李国奇部兵马两万,同保定总督杨文岳统率的总兵虎大威部会合,追击李自成、罗汝才联军。九月,官军在河南项城孟家庄陷入起义军布置的埋伏圈中,贺人龙、虎大威、李国奇见势不妙,掉头逃往沈丘,杨文岳也在部将保护下窜入陈州(今河南淮阳)。傅宗龙只剩下标营六千人马,被起义军团团围住,几天以后矢尽粮绝,被迫突围。在起义军邀击下,士卒星散,傅宗龙被起义军俘杀。

傅宗龙兵败身死后,明廷任命汪乔年为陕西三边总督,负责追剿李自成起义军。崇祯十五年二月,汪乔年率总兵贺人龙、郑嘉栋、牛成虎、张国钦、张应贵部卒三万出潼关,准备同左良玉部官军东西夹剿。这时,李自成、罗汝才起义军正把左良玉部围困在郾城,汪乔年当即赶赴襄城,催促贺人龙、郑嘉栋、牛成虎三总兵率部向郾城进发。李自成得知陕西官军迫近,决定停止围攻郾城,全力西向迎击汪军。二月十三日,在襄城以东40里击败陕西官军,明总兵张国钦阵亡,贺人龙、郑嘉栋、牛成虎擅自带领部下兵马逃回陕西。左良玉在郾城解围后并没有西向尾追起义军,而是乘机率部东奔。汪乔年麾下,只剩总兵张应贵部四五千人据守襄城。十七日,起义军攻克该城,张应贵被击毙,汪乔年被活捉后处死。起义军乘胜扩大战果,连克豫中大批城镇。

这年五月,李自成第三次进攻开封。明廷急令督师丁启睿、保定总督杨文岳带领总兵左良玉、虎大威、杨德政、方国安等赴援,兵力多达十八万,号称四十万,准备同李、罗联军决战。五月十三日,官军前锋进至朱仙镇。李自成当机立断,撤出围攻开封的兵马,专一对付来援官军。官军数量虽多,但除左良玉外,兵将都是从陕西、京营、江南等地临时抽调来的,各镇总兵互相观望,推诿不前,督师丁启睿又懦弱无能,一味依赖左良玉,被人称为“左府幕客”[25]。朱仙镇一战,左良玉见起义军军力强盛,为了保存实力首先率部南逃,其他将领也不战而溃。丁启睿和杨文岳对部队失去控制,仓皇失措,分别窜往固始和归德(今河南商丘)。起义军趁势追杀,收得降卒数万名、骡马七千匹。五月二十五日,起义军重新包围开封。

中原三次用兵都因大将拥兵自重,不听总督、督师节制,遇敌先逃,破坏了整个军事部署。明廷有鉴于此,又急于解开封之围,决定大力整顿军纪。首先把在朱仙镇战役中畏敌避战的总兵杨德政处斩,借以警告左良玉等;又密令新任陕西三边总督孙传庭会集诸将,突然逮捕总兵贺人龙,宣布他多次倡逃,陷总督傅宗龙、汪乔年于死地的罪状,当即斩首示众。九月,孙传庭在明廷一再催逼下,统兵东出潼关,部下总兵有左勷、白广恩、郑嘉栋、牛成虎、高杰等。这时,开封已经被明朝官员挖开黄河大堤淹没,李自成、罗汝才联军移向豫西南。孙传庭率部入关后,即向南推进。十月初一日,两军在郏县相遇。孙传庭命郑嘉栋、高杰、左勷等部设下埋伏,牛成虎领兵出战。战斗开始不久,牛成虎就假装兵力不敌向后撤退,李自成不知是计,领兵追入埋伏圈中,伏军两面夹攻,牛成虎也率部回头死斗。李自成部大败,狼狈撤退。官军见起义军丢弃的兵械物资很多,顾不上追击,纷纷争夺财物。罗汝才部起义军抓住战机,迅猛出击。官军措手不及,败下阵来。李、罗联军尾追不舍,杀官军数千名,夺得大批战马。孙传庭收拾败军退入潼关。

击败陕西官军后,起义军乘胜占领河南大部分州县。这时,活动于安徽、河南、湖北交界地区的“革左五营”首领贺一龙、马守应、刘希尧、贺锦、蔺养成商议决定率部入豫,同李自成、罗汝才联合作战。闰十一月,李、罗和“革左五营”联军攻占河南汝宁(今汝南),俘杀明朝崇王朱由樻、保定总督杨文岳。至此,黄河以南的河南各府基本上处于起义军占领之下。由于当地连年遭受旱、蝗灾害,加以频繁的战争,社会生产几乎停顿,李自成等大军云集于河南,无法解决粮食问题。因此,汝宁战役后,李自成等即率各部主力四十万人经南阳向湖广襄阳进军。驻守在这里的明总兵左良玉闻讯大惊,拔营沿汉水逃往武昌。崇祯十五年十二月至次年正月,起义军占领了襄阳、荆州、承天(治今湖北钟祥)、德安(治今湖北安陆)。李自成被推举为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改襄阳为襄京,开始设立中央政权机构,并且对各部起义军实行统一改编,分为镇守地方的驻军和担负攻城野战任务的前、后、中、左、右五营。消息传到北京,崇祯帝大为震惊,命令孙传庭重整兵马,再出潼关,与屯驻在武昌的左良玉部官军合击起义军。这一决策遭到包括孙传庭在内的大部分高级官僚的反对,兵部侍郎张凤翔说的话最有代表性:“孙传庭所有皆天下精兵良将,皇上只有此一付家当不可轻动。”[26]朱由检却固执己见,怀着侥幸心理严令孙传庭率部出关,“**平流寇”。八月,孙传庭带领总兵白广恩、高杰、牛成虎等约十万兵马东出潼关,檄调原守开封的河南总兵陈永福会师洛阳然后南下,又发文书令左良玉统兵西上。李自成接到孙部大军入豫的消息后,亲自统率主力由襄阳北上河南,准备迎战。在战略上,李自成采取诱敌深入的方针,在洛阳以南的广阔地带只派少数部队阻滞官军,“凡郡邑城俱不置守具”[27],主力都集中在郏县地区。孙传庭重占洛阳以后,没有遇到顽强抵抗就推进到宝丰县。李自成见陕西官军离后方供应基地已经越来越远了[28],就出其不意地派大将刘宗敏领骑兵一万由间道抄到官军后方,在汝州(今河南临汝)白沙切断了官军饷道。孙传庭得信大惊,他知道就地筹粮是不可能的,面对农民军主力枵腹作战又毫无取胜把握,被迫下令回师就粮,打通饷道。为了防止起义军跟踪追击,命令陈永福率所部河南兵留守。河南官军对孙传庭保存嫡系、让自己当替死鬼的做法大为不满,拒绝服从命令,自动向北撤退。李自成见时机成熟,下令总攻。官军部伍大乱,士卒争先逃窜,道路也为之堵塞。起义军骑兵腾越而过,奋勇直追,步兵随后歼敌,“官军死亡四万人,军资甲仗马骡数万尽为贼有”[29]。孙传庭和总兵高杰、白广恩等在一片混乱中,收拾残兵败卒,退回潼关。郏县、汝州战役,陕西官军精锐大部被歼,士气一蹶不振。十月初,李自成挥师攻克潼关,孙传庭兵败身死。几天以后,西安被起义军占领,明朝在西北地区的统治随之瓦解。

(二)张献忠转战大江南北

在明末农民战争中,张献忠领导的起义军为推翻明王朝的统治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张献忠自崇祯三年起兵,号称西营八大王,先后转战陕、晋、豫、皖、鄂、川等省。崇祯十一年,由于明廷加紧镇压,农民起义一度转入低潮。李自成等部在陕西、甘肃连续失利后,剩下大约一千人马隐蔽在陕、川、鄂接境的深山里,销声匿迹。“革左五营”也退入英霍山区(大别山),避免同官军正面交锋。另一些起义前期著名的首领如闯塌天刘国能、射塌天李万庆等则向明政府投降,充当镇压起义军的鹰犬。张献忠和罗汝才(绰号曹操)也以受抚为名,率部屯驻于湖北谷城和房县,但拒绝接受明政府的改编和调遣。在一段时间内,明廷制定的剿抚并行方针似乎收到了明显的效果。

崇祯十二年五月,张献忠、罗汝才重新起义,占领谷城和房县,七月间于房县播箕寨一举击败赶来镇压的左良玉、罗岱部官军,从而打破了万马齐喑的局面。崇祯皇帝气急败坏,下令把主持抚局的总理军务熊文仙逮捕治罪,九月间派亲信重臣杨嗣昌出任督师。临行前,他密谕杨嗣昌集中兵力围剿张献忠,对其他各部起义军则“剿抚互用”[30]。杨嗣昌遵照这一旨意,部署了以平贼将军左良玉部和陕西官军组成的优势兵力,准备在鄂西、川东地区围歼张献忠部。这样,从崇祯十二年夏到十三年底,张献忠和罗汝才部起义军就承担了迎战围剿官军的全部重任,大大减轻了李自成和“革左五营”的压力。崇祯十三年二月,张献忠部在四川太平县(今四川万源)玛瑙山被左良玉部官军冲入老营,损失惨重。三月,又在韩溪寺被陕西官军击败。这年秋天,张献忠与罗汝才决定合兵入川,采取“以走致敌”的方针,在四川境内忽东忽西,时南时北,把追剿官军拖得疲惫不堪。崇祯十四年正月,张献忠、罗汝才利用杨嗣昌和左良玉之间的矛盾,突然率部东下,在开县黄侯城一举击败尾追不舍的猛如虎部官军,随即进入湖北,于二月初四日攻克襄阳,杀襄王朱翊铭。明督师大学士杨嗣昌闻讯愤恚而死。

崇祯十四年至十五年,张献忠起义军先后转战于今湖北、河南、安徽一带。崇祯十六年春,李自成部由河南南下湖广襄阳等府,张献忠也率部由安徽西上湖广,五月间占领省会武昌,处死明楚王朱华奎,在这里建立了大西政权。七月,张献忠率领大西军向今湖南进发,不久就占领了岳州(今湖南岳阳)、长沙、衡州(今湖南衡阳)和湖南大部分地区,明惠王、桂王逃往广西,吉王逃往广东。张献忠还派出部分军队进入江西,占领了袁州、吉安二府。在湘、赣地区建立的大西政权已经颇具规模了,然后,在这年冬天,张献忠得到了李自成全歼陕西官军的消息,判断明朝的覆亡指日可待,为了避免同李自成部发生重大摩擦,他毅然决定放弃湘、赣,进军四川,企图利用这块北有秦岭、东有三峡,易守难攻的地方,保持自己的独立性。1644年(明崇祯十七年、清顺治元年、大顺永昌元年)六月,大西军占领重庆,处死明瑞王;八月攻克成都,明蜀王投井自尽。张献忠分派部将收取四川各州县,所至望风归附。十月,张献忠改成都为西京,自称大西皇帝,年号大顺,在四川建立了中央和地方各级政权。[31]

(三)李自成夺取陕西三边和攻占北京

崇祯十六年十月十一日,李自成起义军占领西安。陕西三边是明朝为防御蒙古屯驻重兵的地方,居民尚武习战,明朝的精兵良将多来自这一地区。李自成为了东向争夺天下,必须首先拔除三边军事重镇,解除后顾之忧。占领西安以后,他分兵三路,北路军由他和李过、刘芳亮率领进攻陕北。占领延安后,李自成返回西安,由李过、刘芳亮统兵七万攻取榆林,十一月二十七日攻克该地。南路军由田见秀率领收取汉中,十一月间连克城固、南郑(今陕西汉中),明总兵高汝利等投降。田见秀留部将镇守汉中,自己返回西安。西路军由刘宗敏、贺锦、袁宗第率领,先后攻克庆阳、固原、宁夏(今宁夏银川)、巩昌(今甘肃陇西),明总兵白广恩、左光先、陈永福投降。刘宗敏等返回西安后,由贺锦统兵继续西征,占领了兰州、凉州(今甘肃武威)、甘州(今甘肃张掖)、肃州(今甘肃酒泉)。1644年正月,贺锦在进攻西宁卫(今青海西宁)时被当地土司伪降诱杀,部下将领不胜愤慨,立即攻克该地,各土司首领也先后归顺。

三边既定,李自成在1644年(明崇祯十七年、清顺治元年)正月初一正式建国,国号大顺,年号永昌,改西安为西京。中央政权设丞相、六政府(相当于明朝的六部);地方省级设节度使,道设防御使,下有府尹、州牧、县令等官。同时大封功臣,刘宗敏、田见秀、李锦(即李过)、刘芳亮、袁宗第、张鼐、谷英、刘国昌等均授侯爵。

西安建国标志着李自成认为推翻明王朝的时机已经成熟。在这以前,崇祯十六年十二月十八日已派李友、白鸠鹤率领先头部队东渡黄河,占领山西荣河等县。正月初八日,李自成亲率大军从西安出发,开始向北京进军。在军事部署上,李自成决定自己同刘宗敏率领主力取道临汾、太原、大同、阳和(今山西阳高,明宣大总督驻节地)、宣府、居庸关进占北京,其战略目标是扫除大同至居庸关的明朝沿边兵力,使京师处于无援之境;另一路大军由磁侯刘芳亮率领,沿黄河北岸向东推进,占领河南怀庆(今河南沁阳地区);山西潞安(今山西长治地区)、河南卫辉(府治在今卫辉)、彰德(今河南安阳地区)后,进入畿辅地区,经大名、邯郸、邢台、河间、保定,同主力会师北京,战略意图不仅在于收取晋、豫、冀大批州县,更着眼于切断明朝廷同南方的联系,既可防止崇祯帝等人逃往南京,又可阻击江淮以南可能派出的“勤王”兵马。

甲申之春,大顺军两路大军的钳形攻势进展得十分顺利。北路李自成亲自指挥的部队只在山西宁武经过两天战斗,其他如大同、阳和、宣府、居庸关的守将都不战而降。南路刘芳亮部所经之处也大抵望风归附,仅在保定遇到官绅负隅顽抗。三月十七日,李自成所统大顺军主力进抵北京城下,屯驻于城外的明襄城伯李国桢率领的三大营京兵立即全部投降。明廷所调勤王兵,除蓟镇总兵唐通带兵八千名应诏到京,后来在居庸关投降外;辽东总兵吴三桂部于三月十三日才拖家带口进入山海关,直到大顺军攻克北京仍滞留在永平府(治今河北卢龙)一带;山东总兵刘泽清不仅不奉诏来京,反而率部南逃。这样,京师的防备形同虚设,把宫中低级内官驱赶上城充数,才勉强做到一垛一人。崇祯皇帝束手无策,“仰天长号,绕殿环走,拊胸顿足,叹息通宵,大呼:‘内外诸臣误我,误我!’仓皇召对,人人战栗无策,噤不发声”[32]。李自成为了争取崇祯帝投降,派遣在宣府投诚的明朝太监杜勋进入北京劝他退位。崇祯帝却企图通过谈判拖延时间。三月十八日,谈判没有结果,大顺军在刘宗敏指挥下攻入外城。当晚,朱由检见大势已去,在煤山(今北京景山)自缢。三月十九日晨,大顺军占领北京内城,中午李自成在文武官员的陪同下由德胜门入城,明朝太子、定王、永王都被搜获,文武百官除极少数自尽外纷纷向大顺政权拜表归诚。明朝276年的统治终于在农民大起义中覆灭了。

(原载于高锐主编:《中国军事史略》,军事科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398—41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