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迟不归同容束一道上朝。

翁婿同朝,也算是一段佳话,加之有得皇帝赐婚,京城中都知晓了这段良缘,一路上恭贺两人的官员不在少数。

“都说榜下捉婿,容侍郎这手可够快的啊。”

“迟副使不是容家门生嘛,怕是这一早,老容就相中了,押对宝了!”

容束笑得胡须一翘一翘的,对着同僚的调侃也全盘接受,“见笑见笑,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这些为人父母的,不过是顺水推舟嘛。”

迟不归作为品阶刚刚能上朝的新官,又是晚辈,自然只能谦虚垂首,任凭官场前辈们的说笑。

等着上朝前,官员们如此闲谈是常事。

忽然一声咳嗽,打断了这番热闹。

柳御史坐在御赐的座椅上,杵了杵拐杖,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睁开了假寐的双目。

“御前闲话,成何体统。”

他的资历出身能压制绝大多数官员,此话一出,哪怕众人心中都明白,就是柳家没抢赢媳妇儿在这儿闹气呢,也不敢置喙。

容束也没因柳御史的针对生气,反而还笑眯眯地开了口,“柳御史年事已高,荣得陛下赐座殊荣,殿前训诫百官,当真是令人敬佩。”

这句话,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纯纯的阴阳怪气。

不少和容束相熟的官员都瞪大了眼睛,还有偷偷去扯他官袍提醒他别和柳御史如此硬碰硬的。

要知道容束做官最讲究中庸之道,掐头毛尖之事那是从未做过,今日这番模样,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被家里的喜事冲昏了头脑。

果然柳御史也睁大了眼睛,看向容束的眼神已经算得上是不善了,“身为御史,弹劾百官是老夫的责任,容侍郎有何高见?”

容束一副无辜模样,摊了摊手,“下官何来的高见,只是敬佩柳御史如此大的年纪,还能保持如此高的气性。不过下官听得家中小女提过,这年长者,得心平气和些,才能长寿。”

适才还拽着容束官袍的同僚,一脸僵硬地收回了手,只想把自己藏入人堆里,觉得容束多半是疯了。

只有迟不归一人,知晓岳父的真正用意,是受他提醒做一个皇帝真正需要的官。

两人到底没吵起来,便要上朝。

皇帝坐在龙椅上,带着调侃之意,先提起了殿外刚刚的事。

“听奴才说,众卿家本在说容家的喜事,怎得容爱卿和柳爱卿还对上了?”

柳御史今日上朝,本就准备了要参容束一本,见皇帝主动问询,直接拄着拐杖,上前几步。

“臣,要向陛下进谏,容侍郎以权谋私,祸乱朝纲!”

容束一丝一毫的惊慌都没有,还是那副笑眯眯地模样,也站了出来。

“陛下,正所谓好事成双,臣也有奏折呈报,事关柳御史,年迈误事,打压忠良。”

两人一前一后,满朝皆惊。

惊的不是柳御史弹劾容束,毕竟柳御史职责所在,平日没少弹劾百官。

惊的是容束,居然敢站出来,和柳家硬碰硬,要知道柳家之后还有娴贵妃和二皇子呢。

皇帝见两位臣子剑拔弩张,却忽然笑了起来,笑得众臣子不明所以。

“莫急,两位爱卿一一道来。”

迟不归站在朝堂最末,垂首听见岳丈将自己呈给他的证据一一展露,全都是攻讦柳家的铁证。

以迟不归和四皇子在京城中布下的暗网,搜集这些罪证,并不算难。

难的是需要一个合适的人站出来,讲这些罪证公之于众。

容束看似斗志昂扬,实则心里也在打鼓,他按照迟不归所言,将柳家那是批得体无完肤。

气得柳御史晃了晃身子,被眼疾手快的公公搀扶住才住口。

他心跳如擂鼓,但见皇帝看向自己的眼神,透露出一抹赞许,才心下一松,知晓自己这条直臣之路,走对了。

今日朝堂,难得的激昂愤慨。

柳御史和容束的奏折两相比较,一眼便知,柳御史那些所谓弹劾,不过是鸡蛋里挑骨头,经不起查证。

反观容束,那是句句切中要害,连刚刚中了榜眼的柳书和都没放过。

到最后,皇帝也没说什么重话,只是和睦地看向柳御史。

“爱卿任御史之位,有多少年了?”

柳御史面色一僵,适才还精神矍铄,眼见身子慢慢佝偻下去,露出了颓败之色。

“回陛下,老臣在任已有三十余年。”

皇帝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而是看向别的大臣,问询可还有事要奏。

仿佛刚刚容束和柳御史的唇枪舌剑,没有发生过一般。

退朝后,柳御史请见皇帝于御书房,在里面呆了一个时辰,再出来时,已卸官帽。

御书房内,皇帝还在看着容束写的奏折,还指着给一旁的大太监看。

“容卿的文采又长进了啊。”

大太监伴随皇帝多年,自然明白圣意,闻言立刻笑出一脸褶子,夸奖起了容束。

“奴才愚笨,看不懂这些,只是觉得,容大人能让陛下满意夸赞,想必那就是个好的。”

“你这老货。”皇帝笑着指了指大太监,将奏折扔在桌上,眼神深邃起来,“不过说的不错,为人臣,最重要的不是才华,甚至不是忠心。而是明白,自己该站在什么位置。”

如今世家权贵,越发势大,就连自己的太子和皇子身后,也都是他们的手笔,让身为国君的他如何安枕。

眼下,他需要的,就是一个只听自己话,不受威逼利诱的直臣。

出身寒门的容束正合适,此前见他一直庸碌,提拔他暂代尚书一职,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现在看着,到是开窍了不少。

御书房外,自请辞官回越州养老的柳老丈拄着拐杖,慢慢地向宫外前行。

自从女儿当上了贵妃,他便得到了陛下御赐的殊荣,上朝前可坐着等候,进出宫有步辇相送。

如今没了官位,一介白身,虽皇帝说此殊荣不改,他也不敢再倚老卖老。

“外祖父!”

二皇子闻讯赶来,看见了自家外祖母蹒跚的背影,又悲又怒,上前搀扶住他。

柳老丈却坚持推开了他的手,硬是行了大礼,才开口。

“殿下,老夫只能帮殿下到此了。但殿下要记得,身后还有柳家,如今书和已入翰林院,但愿能帮衬殿下一二,便是我柳家不负所托。”

二皇子想不通不过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朝会,为何会让外祖父直接辞官。

宫内耳目众多,柳老丈也不便言再多,最后只握了握二皇子的手,在他的掌心上,留下了一个“容”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