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对着和平中学的胡同口,停着黑色奥迪车。张峰和小芮坐在车里,边抽烟边紧盯着学校大门。
小芮说:“哥,你说,咱们打打杀杀的都没事,跟个孩子过不去有意思吗?上回是亮亮,这回又是丹丹,我觉得特没劲。”
张峰叹了口气道:“公司的利益高于一切,你不该说这些。”
小芮把烟头丢到车窗外:“我们该直接找她爸爸,那才是对手。”
张峰摇摇头:“为了达到目的,手段没有高尚卑鄙之分。别废话了,就说到这里吧。”
他们正说着,在路边溜达的几个小伙子向车这边使了个眼色。张峰从座位上挺起身子,压低嗓门道:“准备行动!”
丹丹的轮椅滑出学校大门,几个小流氓迎上去拦截,嘴里说着些下流的粗话。丹丹惊恐万分,高声呼救。张峰将车开出,在轮椅旁停住。他和小芮跳下车,把流氓们赶走。丹丹哭了。张峰安慰着,把她带上车。小芮把轮椅搬放在后备箱里。
红旗骄车缓缓停在海边,黄盛把车门打开,聂大海从车里走出。一夜之间,他苍老了许多,眼球上红红的血丝表露出他没有睡好。每当有心事或是有难以排遣的愁绪时,他都要来到海边,面对宽广无垠的浩瀚大海,借以廓清胸中的烦闷。
他沿着海滩慢慢地走,涌动的水花在他脚下四溅开来,刘振汉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聂叔,不能再让明宇越滑越深了,再这样下去,他自己断送了不说,您和聂家的声誉也会受到影响……顽症需用猛药,要让他明白,法律面前没有特殊的公民,谁视法律为儿戏,谁就要受到法律的惩处……聂叔,您心里应该比我清楚,不对他采取严厉的措施,是触及不了他的灵魂的,庇护所起的效果是纵容,而纵容的结果就是使他陷得更深,他会有一种权势大于法律的错觉,于是就会更加有恃无恐,肆无忌惮……
他不能不承认,刘振汉的话是对的。可是,冷酷的现实就摆在那里:副书记的儿子成了囚犯,“子不教,父之过”。这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自己在天都奋斗了几十年,怎么有脸去面对那些老同事老部下?这些姑且不论,就说明宇吧,他苦心经营的龙腾集团,不仅创造了巨大的经济效益,而且也为他这个副书记的老子脸上贴了不少金。况且,在自己蹲牛棚时,他们兄妹俩受了那么多苦,现在自己在台上却要把他送进大牢,这感情上如何受得了?还有就是日思夜想企盼有个孙子,如今终于就要实现了,这个时候自己又怎么能痛下决心去惩治儿子呢?
聂大海在海边漫无目的地走着,双眉紧锁望向海天深处的目光显得空洞而茫然。他不停地在心中祈求:但愿儿子所犯的事没有孟琳说得那么严重,刘振汉在昨天深夜所陈述的耸人听闻的事实只是他的怀疑和臆测。
这时,黑色凌志车从远方驶来,在红旗车后停下。聂明宇走了出来,他向黄盛点点头,然后快步走向海滩。
父子二人慢慢走近。聂明宇喊了声“爸爸”,聂大海凝视着他,嘴角紧绷着没有说话,黄盛在远处向这边眺望着。
聂明宇走到父亲身边,替父亲把风衣的领子竖起来,轻声道:“爸爸,这里风大。您也是,有家不回,非要约我到这儿见面,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聂大海道:“这里空气好,也免得人搅和。”他眯起眼睛看着海面上盘旋的海鸥,“这几年,你忙,我也忙,总也聚不到一起好好聊聊。”
聂明宇笑笑:“爸,等您退了就到我的公司来当顾问吧,咱们天天就可以在一起了。”
聂大海却轻松不起来:“明宇呀,我今天只问你一句话,你要给我实话实说。”他在儿子点头之后,接着道:“明宇,我虽然没有夸过你,但从小到大,你一直是我的骄傲。告诉爸爸,你,或者你的公司,做没做过违犯法律的事情?”
聂明宇坦然地迎着父亲的逼视。他心里很清楚,要想在具有敏锐观察力和丰富政治经验的父亲面前蒙混是异常困难的,但他仍必须试探。于是作出稍有些愕然的样子问:“爸,您怎么了?干吗突然问起这样的问题?”
“明宇,我和你妈都年纪大了,你是我们惟一的儿子,我一直在为你担心。不论出了什么事,你都要给我照实说,明白吗?”
聂明宇用很平静的语调道:“爸,告诉妈妈,别为我担心,我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他的沉稳镇定终于起了作用,聂大海沉重的心情略略有所缓松,不觉对儿子有了些信心,道:“很多人对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但我不能相信。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你做没做过违法的事?”
聂明宇的目光从聂大海脸上移开,面向大海:“爸爸,什么是违法的事?”
聂大海一愣。
“法律从来都是保护弱者的,但是法律没有保护过我。所以,我总是告诉自己,一定要成为一个强者。现在我做到了。我已经是一个不需要法律来保护自己的强者。”
聂大海眉头又皱了起来:“这么说,你干过违法的事了?”
“爸,您别问了。”聂明宇对此不置可否,“因为我不想连累您。您是党的髙级干部,知道太多对您的前程不好。”他显出真诚的表情,“爸,我聂明宇一人做事一人当。如果有一天扛不住了,我会自裁,绝不会给咱们聂家、给您添麻烦。”
聂大海目光渐渐变得暗淡,面前的儿子也渐渐变得陌生起来。他像不认识似的打量着聂明宇,痛楚里透着哀伤地说:“你……你怎么能……”
“对不起,爸爸。”聂明宇不无歉疚地说。
聂大海不由得一阵眩晕,身体晃了两晃。聂明宇急忙上前扶住他。黄盛在远处看到了,也匆匆朝这边跑来。
聂大海倒在儿子的臂弯里,身体剧烈地抖动着。黄盛忙掏出药瓶给他,他吞下两片药,这才渐渐缓和下来。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了出来,他看了看儿子,长叹一声说:“作孽呀!作孽……”
聂明宇不知该如何劝慰父亲,紧紧振着他的手道:“爸,我错了,我让您失望了。”
聂大海轻轻摇头:“你没错,是我错了。黄秘书,送我回去,送我回去……”说着,他挣脱聂明宇的手,在黄盛的搀扶下,蹒珊着走向红旗轿车。
聂明宇看着爸爸佝偻的背影,眼泪慢慢渗出,模糊了自己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