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汉和王明在支队长室里向前来询问案件侦破情况的庞天岳汇报。
庞天岳听了他们的介绍之后,欠了欠身子道:“现在,找到赵志刚是侦破案件的关键。在没有抓住赵之前就对张峰动手显然不妥。”
刘振汉表示同意:“是这个理。还是要找到赵志刚,他应该是全案至关重要的突破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庞天岳脸转向王明:“贺清明那边是什么情况?”
王明道:“昨天晚上,我在月光酒吧见了他。”
庞天岳不由“哦”了一声。
王明继续道:“他约我到月光酒吧见面,说有重要东西交给我。我们刚刚坐下几分钟,正要进入正题,张峰竟然出现了。我能看出贺清明当时就慌了神。张峰似乎早有准备,根本没有商量就和我们坐到了一起。”
刘振汉接上话:“可以肯定,贺清明已经产生了动摇,他极有可能是想向我们提供龙腾集团走私的材料。这对我们的破案进程太重要了。当然,他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对贺清明盯得很紧。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他别出了什么意外。”
王明道:“我现在立刻去海关,把贺清明保护起来。”
“那倒不必。从目前的情况分析,张峰还不敢干什么。”庞天岳沉思熟虑的样子道:“张峰的爪牙密布天都市,如果他们连你和贺清明的约会都能预先知道,那你现在的举动和贺清明的行踪肯定已被监视。不过,现在的有利条件是海滩女尸案、别墅区赌场案以及前面的走私案,都指向了龙腾集团,不管是哪一个案子的线索能有进展,都会对侦破工作的全局产生积极的意义。”
刘振汉道:“我想,咱们还是抓紧时间把赵志刚的下落找出来,这是突破全案的关键。”
庞天岳提醒说:“请你们注意,现在只剩下七天时间了。”
正说着,传来敲门声,一位刑警进来对刘振汉说有人找他。他站起身,蕾蕾已紧跟着就走了进来,朝庞天岳笑了笑。
“蕾蕾呀!”庞天岳笑眯眯地,“真是成了大美女了!”
刘振汉忙向蕾蕾使了个眼色:“蕾蕾,走,咱们到外面办公室去谈。”
蕾蕾跟着他走到外间。刘振汉给她倒开水。
蕾蕾道:“振汉哥,别忙了。”她神情有些低落,“你正在开会?”
“啊……讨论个案子……”刘振汉有点语塞。
“是不是我哥的案子?”蕾蕾冷冷地看着他。
刘振汉有些尴尬地笑笑:“工作上的事情,我不方便说。”
蕾蕾单刀直入:“振汉哥,你必须告诉我,你想把明宇哥怎么样?”
刘振汉把茶杯放在她面前:“蕾蕾,你不应该问我这个问题。”
蕾蕾以央求的口吻道:“振汉哥,如果还有回旋的余地,我求你放过他吧!”
刘振汉没想到蕾蕾会如此直截了当,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他默默地思索着。蕾蕾眼巴巴地看着他,目光里满含着恳求和期待。他终于很艰难地摇了摇头,用干涩的语调道:“蕾蕾,请你愿谅,我不能放过他。惟一的回旋余地就是我不干公安了,回村里打渔去。”
蕾蕾嗫嚅着说:“振汉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蕾蕾,你是个聪明姑娘,应该看得出明宇都做过些什么事。”刘振兴注视着她,“你应该了解我,对明宇的事我天天吃不好睡不安,心里像刀割。”他的目光渐渐显得痛楚和凄哀,“不瞒你说,有几次我都想跳进海里,如果这样能得到解脱的话,可这样又不能代替明宇洗刷掉罪责。你说,我又能怎么办?”
蕾蕾的心里不由得一阵颤抖,轻声道:“哥哥做的事我并不知道,可就我对他的了解而论,还不至于坏到不可救药无法无天的程度。”
刘振汉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走私、设赌场、贿赂拉拢干部下水,甚至……”他欲言又止。
蕾蕾抬起头,紧张地问:“甚至什么?”
“杀人灭口!”刘振汉狠狠地把烟头摁灭在窗台上,“你说这算不算无法无天?还能有什么药可救?”
“什么?”蕾蕾脸色煞白,“杀人灭口?”
“是的,一点都不夸张,就是杀人灭口。”刘振汉凝视着窗外在风中摇曳的树枝,“最近发生的至少两起杀人案件后面有明宇的影子!”
蕾蕾沉默了,惊悸不安的心慢慢收缩着,身上的每一个汗毛孔都在往外冒着凉气。
刘振汉转过身来:“蕾蕾,明宇犯下如此大逆不道的罪行,你说我该不该把他绳之以法?否则对那些受害者是不是太不公平?”
蕾蕾猛地抬起脸,泪水哗地溢出:“不,你不能抓他!越是这样,你越不能抓他呀!”
刘振汉怔住,呆呆地看着她。
“振汉哥,我现在心乱如麻,不知道怎么对你说。”蕾蕾的表情异常痛苦,“你、我,还有明宇哥,咱们一起生活了将近二十年。振汉哥,人的一生中有几个二十年呀……在过去的日子里,无论多苦多难,就是你们在战场上迎着炮火子弹,只要有你和明宇哥在一起,我就拥有了信心。你和他在我心目中的位置,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可是他这件事,就像一把刀子插到了我的心窝里。振汉哥,他是我的亲哥哥呀!在父亲被打成黑帮的三年多里,我们俩相依为命,拣过破烂,偷过吃的。那时我只有几岁,每天晚上都是他搂着我、护着我,我只有躺在他的怀里才能睡得着,只有他才能给我安全感……”说到这儿,她泣不成声。
刘振汉满脸哀伤地倾听着她的诉说。
“后来,我们俩流落到海边,是你的母亲把我们收留了,从那时起我又多了一个哥哥,一个照顾我呵护我的好哥哥……”
刘振汉眼里闪烁着亮亮的泪光,他擦了擦眼睛。
“昨天晚上,爸爸被送进了医院。今天早晨我去看他,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虽然强撑着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我发现他一下子老多了。”蕾蕾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振汉哥,明宇哥无论如何不能进去!你其实应该很清楚,他一旦进去,就不可能活着走出监狱了。何况,他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就算他不是死刑,他会甘心呆在监狱里吗?他一定会放弃生命的!振汉哥,爸爸在天都清清白白几十年,他和妈妈只有这一个儿子……”
“别说了,蕾蕾,你别再说了!”刘振汉紧紧握住蕾蕾的手,身子一阵战栗。
“你让我把话说完,我什么都不再对你隐瞒。”蕾蕾伏在刘振汉胸前,“哥哥一旦被判了重刑,他本人的前途就此完结不说,聂家几十年才树起来的威望也会顷刻之间土崩瓦解。不瞒你说,我爸向我透露,省委已经对他进行了考察,准备任命他为市长。如果哥哥出事,肯定会影响到他。子不教,父之过。他无法向组织解释。在这件事上,爸爸一直不想对你施加任何压力,他说你是刑警支队长,不能秉公办案,你就不配当这个警察。我也是这么考虑的。我和爸爸在这种夹缝中,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振汉哥,你能理解我和爸爸的难处吗?你说我和爸到底该怎么办啊?”
刘振汉脸上的肌肉在剧烈地抽搐,胸中骤起狂风暴雨,蕾蕾把心中的块垒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的面前,除却他们的手足深情不说,仅就她和聂叔对声誉的顾虑以及对聂叔提升的担忧也不能不让他心乱如麻。聂叔已经五十多岁,这是他在仕途上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况且,这位快要走到人生奋斗终点的老人又曾经那样竭尽全力地帮助过他,使他的人生之途发生了根本性的转折,他怎么能够拋开这些不管,把聂明宇送上法律的审判台呢?
望着面前低声抽泣、胜过亲妹妹的蕾蕾,他坚定不移地信念和决心不禁产生了动摇:如果抓聂明宇,聂家势必会和他恩断义绝,他终生都会背上心灵的十字架,承受无休止的良心上的折磨。如果不抓聂明宇,他无法面对那些对他投以信任和期待的受害者们,他更无法面对代表着正义和法律的警徽。只要他一天穿着这身警服,就不得不忍受道义上的谴责和灵魂上的拷问,自己也就无疑地成了罪恶的帮凶和受人鄙夷的法律的蛀虫。他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不寒而栗的滋味。
蕾蕾仰起脸来,望着缄默不语面露忧郁的刘振汉,知道他此时正陷在矛盾的漩涡之中无法自拔,于是轻声道:“振汉哥,你也不要太为难。不论你做出何种决定,我都不会怪你。如果你觉得还有余地,咱就尽量往好的方面努力。”
“太晚了!”刘振汉颓然跌坐在椅子上,浑身的血如抽干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