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明宇和孟琳走进很少回来的家门,便慵懒地歪倒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机。孟琳柔声地说去洗洗澡,就走进了卧室。
电视里正在播着一部反映“文革”时期的电视剧,画面上是一群红卫兵站在卡车上,高唱着《造反有理》的战歌。那雄壮的歌声听得他胆战心惊,不由坐直了身子。电视画面在他眼前渐渐变幻:
街道上,几个穿着军衣臂上戴着红袖章的孩子在追赶着他和刘振汉。他们奔过来分别堵住两个出口,逼上前就打。他和刘振汉被击倒在地。刘振汉猛地站起,从地上抄起根木棍冲了上去,还击着。那几个孩子都抄了家伙,嘴里喊着“狗崽子还敢反抗”,又把刘振汉砸倒。他擦擦脸上的血,死盯着那个冲在最前面、个子稍高的男孩。那男孩挥动皮带,雨点般抽打他。刘振汉爬上前护住他,皮带全都落在了刘振汉身上。聂明宇悄悄拿起一块砖头,照着那个红卫兵就要砸。刘振汉叫道:“明宇,不能砸,砸了就是反革命了!”聂明宇手中的砖头依旧狠狠砸去,那男孩慢慢倒了下去。他冷冷地看着……
父亲在乱糟糟的书房里被倒剪着双手,身旁围着几个红卫兵,不时地扇上去几个嘴巴。父亲嘴角流着血,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他和母亲悲伤无奈地注视着……
他在院子里发疯地追逐着一只猫。一直追到**园里。终于捉住了它。他在猫的哀鸣声中尽情虐待着。他眼里的泪水哗哗流出……
聂明宇阴郁的脸在荧光屏前抽搐着。他一把推翻面前茶几上的果盘,关掉电视。他忽然间便生发出给刘振汉倾诉的愿望,而且十分强烈。他的手伸向电话机,握住了听筒。然而,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霍地站起身,走进卧室。
卧室里没有人,看样子,孟琳还没有洗好。他走到浴室门前,果然听到里面有哗哗的水声。他回到卧室,长出一口气,仰面躺倒在**。他突然看见了床头孟琳放在外衣下的手提电脑。于是翻身坐起,迅速地打开,在文件库里找到标有“龙腾”名称的资料。电脑显示询问密码。他思索一下,隐隐想起孟琳存款折上的密码号,于是试着击打出64127,果然命中,资料被打开了,屏幕上赫然出现龙腾公司近几年行贿走私的记录。他冷笑了。
孟琳走出浴室,已经换上了睡衣,额头露出两缕乌黑的湿发,头上还用白色的浴罩包裹着。她揉揉太阳穴,走到卧室门前,从门缝里看到了屋内的一切。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轻轻推开门。聂明宇听到了轻微的响动,从容地关了电脑,若无其事地回头看了看妻子。
孟琳走到聂明宇身旁,默默地看着他。
聂明宇从床边站起身,漫不经心地问:“对了,你的生日是哪天来着?”
“1964年,12月7号。明宇……咱们好好谈谈行吗?”
聂明宇淡淡一笑:“今天谈得够多了。咱们惟一没探讨的可能就是爱人和敌人、感情和阴谋的问题了。”
孟琳脸变得苍白起来。她垂下头嗓嚅着:“明宇,请你相信我。我永远都是你妻子。”
“是的,我是你丈夫!”聂明宇神色陡变,语调如冰。“你我都是靠这个家庭有了今天。没有这个家庭,你可能还在轧花厂里弹棉花。你还害怕什么?你担心这个家庭的倾倒还是怕到时候没了揭发我的证据立功?所有的人都以为掌握了我的秘密,以为那些是我最为软弱的要害。”他轻声笑起来。“其实,你是最大的受益者,因为五年前你还一文不名。孟琳,应该是我提防着你,而不应该是你提防着我。我们还是好好过吧。许多人都希望我们好好过。我也希望我们好好过。你明白吗?”
孟琳呆呆地站在床前,不由自主地点头。
聂明宇盯着她注视良久,转身大步走去。
孟琳慢慢缓过神来,表情复杂地看着丈夫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红色出租车停靠在和平中学大门旁。贺清明抢先一步下车,从后备箱里拿出折叠轮椅,然后将贺丹丹抱出。
他一回头,惊呆了。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了很多记者和摄影师。学校的门口也立着块大黑板,上面写着几个粉红色的大字:欢迎贺丹丹就读和平中学。
一位女记者把话筒对准贺清明:“请问,您是贺丹丹的家长吗?”
“对。你们这是……”贺清明迷惑不解。
“请您谈谈对于学校破格录取您女儿这样一位残疾……”
“我女儿没有任何的残疾!”贺清明毫不客气地打断记者的提问。“我再重复一遍。她只是走路有些障碍。但是她从任何方面讲都是一个最优秀的女孩子。我为她自豪!”他紧紧握住女儿的手。贺丹丹激动地看着爸爸,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贺清明推着轮椅往学校里走。记者们继续围上来,七嘴八舌地提问:“您女儿今年报考了多少所学校?”“您女儿能入学,能说说您的感想吗?”……
贺清明充耳不闻,加快了脚步。
记者们又围在轮椅两边,问贺丹丹:“你是否激动?说说你的心情好吗?”……
贺丹丹有些不知所措了。
贺清明停住脚步,严肃地道:“对不起。我们现在不想接受采访。我只想问一句:你们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情的?是谁通知你们来采访的?”
记者们面面相觑。“是……安排的……”
“谢谢大家的关心,但我们不想接受采访!”贺清明说完,推起轮椅就走。
这时,有两位西服革履的中年男士走过来,其中一位自我介绍是和平中学的校长,叫滕晓。介绍另一位是阎明军副校长,分管招生工作,并对贺丹丹的人学表示了热烈的欢迎。
贺清明向两位校长表示感谢,但申明不想让女儿成为宣传工具,只希望能让她安心地读书。
滕晓笑笑说:“贺清明先生,您误会了。”
贺清明单刀直入道:“那您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们在拒绝丹丹的入学申请近两个月之后,又突然决定再次录取她吗?”
滕晓解释说:“贺先生,贺丹丹能够入学完全是破格录取。因为按规定,起居不能自理的学生是不能入学的。但是,我们考虑到贺丹丹的实际情况,尤其是您的好朋友聂董事长慷慨解囊,免除了后顾之忧,这才有了您女儿的就读机会。”
“又是聂董事长……”贺清明困惑地喃喃着:“哪一个聂董事长?”
“聂明宇董事长。您……”滕校长有些奇怪。
贺清明禁不住问:“他花了多少钱?”
“十万元。作为录取贺丹丹和她以后在学校的起居生活费用。”滕晓边说边不由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十万元!”贺清明显得有些吃惊。“聂明宇出的?”
“更准确地说,是聂董事长以龙腾集团的名义捐助的。”滕晓补充道。
“什么?龙滕集团?”贺清明心中一沉。“那个张峰是……”
“张总是我老朋友了。”阎明军虽然只是跟张峰通了一次电话,却表示出亲近的样子。“他是龙滕集团的总经理呀!”
贺清明顿时什么都明白了,身体不由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