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大海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仰靠在高背真皮转椅上,微微眯着的双眼望着天花板出神。早晨的阳光透过窗玻璃,斜斜地照在他阴沉的脸上,几点不太显眼的老年斑在眼角处不时地**。

正如他所料,聂明宇没能说服刘振汉,这个不知天髙地厚的小子是决心跟他对抗到底了。

更令他感到恼火也感到惊惧的是,钱书记竟然知道了这件事,虽然他在电话里话说得很婉转,但他那既是提醒更是警告的意思还是很明显的。听说有几个刑警向省公安厅也写信反映情况。所有这一切,都明白无误地向他提示:事情的解决已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他催促陆伯龄结束了调査工作,连夜紧急召开政法委员会议,研究对刘振汉的处理意见。

他静静地等待着陆伯龄前来向他汇报。

终于传来了敲门声,不一会儿,黄盛便带着陆伯龄走了进来。

他吩咐黄盛:“我和陆书记谈事,任何人都不见,你去吧。”

黄盛答应一声,出去时把门紧紧地带上了。

聂大海站起来走到陆伯龄旁边,很亲热地拍拍他的肩膀说:“伯龄,辛苦了,坐吧!”

陆伯龄在沙发上轻轻坐下。

聂大海递过去一包中华烟:“抽烟自己拿。会开得怎么样?”

“基本上还算顺利。”陆伯龄抽出根烟点上,面部神经显得很活跃,“调査组汇报了调査的情况,因为有被害人张峰的申诉书,又有看守所所长曹大良的指证,大家的意见基本上还是一致的。”

“什么意见?”聂大海往前倾了倾身子,脸上有了些红润。

“刘振汉的行为已触犯刑律,应依法办事。”陆伯龄顿了顿,“但庞天岳表示了反对意见。”

“理由呢?”聂大海皱了皱眉。

“理由有三点。一是审讯张峰不是刘振汉一人,其他参加审讯的民警一直否认此事;二是仅有曹大良指证是不够的,如果刘振汉他们刑讯逼供殴打犯罪嫌疑人,不会没有动静,为什么看守所那么多管教民警没人发现?再说张峰并不是关在单身号房,为什么没有同号人犯的情况调査?三是这件事不是孤立的,是和整个案子联系在一起的,应该把全案结合起来重新进行侦査审理。”

聂大海听得两眼冒火,沉声问:“最后是什么结果?”

“庞天岳发言之后,很多人就沉默了。我怕再有什么变化,就宣布少数服从多数,对刘振汉依法采取措施。”

“你做得很好!做领导人就该有这样的果断气魄!”聂大海大加赞赏。

“可是田检察长听了庞天岳的发言后,态度有点变化,我把调査卷宗交给他时,他没有收。”

聂大海脸色陡地一变,“他怎么说?”

“他说看起来这个案子很复杂,庞局长讲得有些道理,是不是再议一议。”陆伯龄身子往聂大海跟前凑了凑,压低嗓门,“聂书记,这件事是不能再议下去的,只能越议越麻烦。我当时就没有勉强老田,认为反正你开始已经表过态了,会议记录上白纸黑字,以后想赖也赖不掉,就宣布散会。聂书记,我这样做妥当吗?”

聂大海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递给陆伯龄,“你做得妥当,很妥当!”

陆伯龄点上烟,很陶醉的样子抽着。

聂大海沉吟片刻后说道:“这事不能拖,要趁热打铁,我马上给老田打个招呼,你尽快把卷宗送过去。伯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陆伯龄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明白!”

天气渐渐地热了,阳光烤晒着青灰色的城市。聂大海中午没有回家,在市委招待所为他专设的房间里休息。空调机发出咝咝的响声,驱赶着燥热,聂大海没有丝毫凉爽的感觉,光秃秃的脑门上沁出细碎的汗珠。

他的心一直在悬着,不知陆伯龄事情办得是否顺利。下班时他从检察院给他打了电话,说田检察长还在看卷,他会在那里等着,争取办妥批捕手续。因为他已经给田检察长打了招呼,田已答应尽快办好,所以,就吩咐陆伯龄盯住老田,办好后就到招待所来找他。

他有些烦躁不安地在房间里踱着步。时间对他来说是非常紧迫的,他必须在钱书记回来之前结束掉这件事。不论他对案子怎么看,但已经定了性,判了刑,而且事实证据俱在,他也只能是无可奈何。他还得知,省公安厅对刑警支队的联名信也很重视,已经催公安局把情况报上去,这些更让他心惊肉跳,也逼着他不得不抓紧时间加快进度。

门终于响了。

聂大海快步上前打开门,把陆伯龄一把拖进来,急切地问:“怎么样?”

“批捕手续办好了,老田虽然字签得很勉强,但最后还是被我逼着签了!”陆伯龄抹了抹脸上的汗水,气喘吁吁地说。

聂大海松了一口气,把陆伯龄按坐在沙发上,兴奋得脸上冒着红光,连声说:“伯龄,快喝口茶,喝口茶!”

陆伯龄“咕嘟”把茶几上的茶水灌进喉咙,擦了一把嘴说:“聂书记,你看什么时候执行?”

聂大海踱着步子思索了一会,说道:“最好还是晚上吧,不要把动静弄得太大,能不扩大影响尽量不要扩大影响,这有利于以后的审理。”

陆伯龄马上明白了聂大海的意思,“行,就放在晚上,我们尽量不惊动任何人,悄悄采取行动!”

聂大海默默地踱着,神情渐渐变得有些伤感,嘴不停地努着,当他又一次走到陆伯龄面前时,停住了,低声说:“伯龄啊,刘振汉不论怎么说毕竟是刑警支队长,以前还是干过不少工作的,就不要搜他的家了。”

“那案卷……”陆伯龄睁大眼睛,有些不解地看着聂大海。

“案卷不会在他手上,这我心里很清楚。”聂大海拧了拧眉,“即便在他那儿,他也不会傻得放在家里等着你去搜。也许把他抓起来之后能起到一些威慑作用,把卷宗査出来。在这件事上不要操之过急!”

陆伯龄点了点头。

聂大海继续说道:“抓捕的方式也不宜在他家里,最好是选在别的地方,不要惊吓他的老婆孩子!唉,刘振汉是不该走到这一步的!”

陆伯龄对聂大海突然变化的态度有些惊讶,小心翼翼地说:“在别的地方执行有很大的困难,刘振汉晚上不会离开家的,聂书记,你看……”

聂大海想了想说道:“你去找庞天岳,让他通知刘振汉到他办公室,这样,既稳妥又安全,然后把他直接送看守所。”

“庞天岳不干怎么办?”陆伯龄显得很为难的样子,“你知道庞天岳跟我是水火不相容的关系,在这件事上又是竭力支持刘振汉的,就怕他很难配合。”

“他会配合的!”聂大海很肯定的语气,“你把我的意思转告他就行了。”

陆伯龄十分勉强地说:“那好吧,我试试看。”

“还有一件事,你要亲自去办一下。”聂大海郑重其事地说:“你跟看守所打个招呼,给刘振汉安排个单身号房。看守所关进去的人大部分都是经他的手处理的,无论如何不能把他和他们关在一块,以免受到伤害。再一个就是天气热了,要给刘振汉的号房安个电风扇,他的伙食也要尽可能地优待一点。”

陆伯龄连忙说:“聂书记,一切按你的指示办,我这就去安排落实!”

他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出房间。

聂大海呆呆地站在窗前,注视着不远处的苗圃。在白花花阳光的炙烤下,几株并蒂莲在痛苦地挣扎。于是,他的眼前便晃动出亮亮活泼的身影和王丽敏哀怨凄凉的面孔,心里一阵发紧,两颗浑黄的泪珠溢出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