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而如急风骤雨,时而如泣如诉。手风琴声从董事长室里传来,在龙腾大厦回**。聂明宇慢慢睁开双眼。他停下手风琴,擦了一下眼泪。
门突然被人撞开了。
蕾蕾站在门口。她面带愤怒,双眼喷火,死死地盯住聂明宇,咬着牙道:“哥哥,你也太卑鄙了!太卑鄙了……可耻!可耻!”她歇斯底里地吼着。猛地冲进来,操起椅子,横扫着屋子里的各种雕像。
聂明宇冷冷地看着,不置一词。
蕾蕾砸得精疲力竭,倒在沙发上痛哭失声。
王丽敏慢慢走了进来。
聂明宇一惊:“丽敏,你……你有事情吗?”
王丽敏手里拿着一页纸,看了看蕾蕾,然后对聂明宇道:“董事长,这是我的辞职书。谢谢你的关照,再见!”说罢,放下纸便走。
聂明宇跟在她背后喊:“丽敏!丽敏!我会尽力帮助振汉出来的……”
王丽敏转回头,淡淡地说:“你做任何事情都可以,但这些和我还有振汉没有任何关系!”然后挺胸走了。
聂明宇呆呆地站着。他突然发起狂来,拎起椅子砸向最后一尊雕像。
蕾蕾捂着脸冲出哥哥的办公室,跌跌撞撞地去市委大楼找父亲聂大海。她不顾黄盛的阻拦,径直闯进了副书记室。
聂大海对女儿的突然到来大感惊诧,但看了看她的神态,便明白了八九分。
果然,蕾蕾开口就说:“爸爸,你放过振汉哥吧……”
聂大海像不认识女儿似的审视着蕾蕾,口气严厉地道:“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求我放过他,可以。但他能放过明宇吗?他能放过聂家吗?”
蕾蕾流出了眼泪:“我可以去求他,真的。爸爸,你把他抓起来,丽敏和亮亮怎么办呀?”
聂大海背着手快步来回走:“你求他会有什么用?明宇的事,大家三番五次跟他谈,案子他还不是照办不误。有上党校这么好的借口他都拒绝,说明他已经撕下了脸皮,决心跟聂家为敌了,我也只有以牙还牙!”
“爸爸,你不知道。哥哥干的坏事……”
聂大海挥手打断,脸阴沉着:“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明宇干的事情,我全都清清楚楚。包括那个张峰怎么死的。你爸爸还不糊涂!但是,你能忍心看着哥哥上断头台,忍心让聂家的声誉就这么被糟蹋吗?爸爸既然迈出了这一步,就必须走下去。现在留着刘振汉就等于留下祸根,就会随时给咱们聂家带来灾难!”
蕾蕾吃惊地看着父亲变形的面孔,好像突然间陌生了……
天都市第二看守所。
铁窗铁门无情地隔开了外面的世界。
刘振汉呆呆地坐在单人铁**,耳边仍在回响着亮亮哀哀的哭声,心里如针扎般疼痛起来。
没想到同罪犯较量了十几年,自己却成了被关在号房里的囚犯。这些天来,他一直在想像着被戴上手铐押进囚车送进监所的场景,当这一切都成为现实并且一一体验时,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种无奈的恐惧和精神上的摧残。冤屈和愤怒此时反而不那么强烈了,只有无边的黑暗使他产生出一种无法抗拒的压抑和足以使人室息的孤独。在这戒备森严、哨兵的枪刺不时闪过的铁栅栏里,生命就像在狂风中摇曳的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人仿佛只剩下了一副躯壳,在这厚厚的高墙里无望地漂浮。
他不停地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被这黑暗磨损掉意志,现在只是刚刚开头,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要战胜聂大海必须首先战胜自己!
他逼迫着自己不去想亮亮,儿子幼小的心灵承受重压和被无情地伤害已是不可弥补的事实。他在学校里无疑会因为是囚犯的儿子受到欺辱和嘲弄。但既然自己无力去改变这些,也就只能祈望儿子自强自爱,经受住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和日复一日的磨难。
他逼迫着自己不去想丽敏,妻子柔弱的性格尽管他心里很清楚,也许在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她只能以泪洗面,可他不可能给她任何安慰,更不可能帮她顶住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所以,他也只能默默地希望妻子坚强起来,带着儿子在崎岖坎坷的绝境里走出一条小路来。
但母亲的身影却在他的眼前越来越清晰了,徇偻的腰背,颤抖的白发,脸上的条条皱纹就像家乡的那条瘦瘦的小河,正用浑浊无力的目光竭力向这儿眺望着。他的心便剧烈地撞击着发闷的胸壁了:他被关押的消息会传到家乡吗?娘能受得了乡亲们那锥子般锐利的目光吗?把声誉看得比生命还要重的娘会不会丧失生活下去的勇气?直到这时,他才又愧又悔,作为娘惟一的儿子没能在紧张的办案之余挤点时间去乡下看看娘,尽些孝心。他现在最渴望的就是跪在娘的跟前,让娘用干枯皴裂的手抚摸一下他的头脸。
泪水不知何时溢出了他的眼眶,顺着脸颊缓缓蠕动。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移向了朝南的铁窗,那儿便是他家乡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