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清明终于下了决心。张峰的死,刘振汉的被捕,都使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如果此时他再保持沉默,那良知就丧失殆尽了,这一生都将在黑暗的见不得人的洞穴里忍受折磨。他也无颜面对毛毛和亲爱的女儿。
他从地毯下翻出了材料。
就在这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贺清明心中一懍,忙把材料锁进抽屉,然后紧张地打开了门。
是毛毛。
贺清明松了口气:“这么急!有什么好消息?片子做完了吧?我正准备打电话让你晚上过来呢,弄几个好菜给你庆贺庆贺!”
毛毛回身把门紧紧关上。“你的材料不能给公安局了!”
贺清明一愣:“怎么了?”
“庞天岳局长失踪了,市委正开紧急会议!”
贺清明大吃一惊:“竟有这样的事?”
“我给王明打了电话,他说让我放心,悄悄向我透露庞局长可能去了北京。”
贺清明稍稍定了神。“那我们是不是也把材料送北京去?”
毛毛点点头:“马上就走。你跟我一块儿去,留在这里太危险!”
贺清明和毛毛拉着行李箱匆匆下了楼,见眼前一闪,很像是聂明宇的手下阿三。他们顾不了许多,急忙拦住一辆出租车,朝机场疾驰而去。
机场大厅。贺清明提着箱子和毛毛排在安检队伍中。突然他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手机,看了看号码,犹豫着接了。他并没有急于通话,而是注意地听着。手机里静默了片刻,忽然传出丹丹的,喊声:“爸爸……爸爸……是你吗?你在哪里呀……”
贺清明顿时血往上冲,对着手机叫:“丹丹!丹丹!你怎么了?”
手机里传出粗重的男声:“贺处长,我们找您找得好辛苦呀!您是不是快要上天了?”
贺清明声音发抖:“你是谁?”
男声:“我们是您的老朋友,找不到您,只好找您的女儿了!”
贺清明大怒:“你们……太无耻了!”大厅里不少人被贺清明的声音惊动,都惊讶地看他。毛毛也顿时紧张起来。
男声:“贺处长,我们一会去机场接您,只要您回来和我们见面,我们立刻把您的女儿放了!”对方说罢便挂了电话。
贺清明紧紧握着手机,呆了片刻,对毛毛道:“不行,我必须得回去。东西就由你带北京去吧,我等着你的消息……”
毛毛猛地拉住他:“不行啊!清明,你回去会有危险的!”
贺清明决绝地说:“我必须救丹丹!”
广播中开始播出飞往北京的航班就要起飞。
贺清明用力把毛毛塞进队伍中:“我没事的,你放心,一定要把东西送到!”说完转身便走。
毛毛眼泪汪汪地大喊一声:“清明!”
贺清明转过身,冲她苦涩地笑了笑,二人拥抱到一起,热烈忘情地吻着。在这一刻,他们似乎都隐隐感觉到:这很可能是一场生离死别……
陆伯龄急匆匆地走进聂家。
他上身的短袖衬衫已全部湿透,紧贴在肥厚的腰背上,头上脸上油腻腻的汗水在灯光下闪动。
正坐在电视机前看新闻联播的聂大海有些惊讶地看着陆伯龄,“看你慌慌张张的,咋啦?有庞天岳行踪的消息吗?”
“说是去下边布置打拐工作去了。”陆伯龄在聂大海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喘着粗气说:“可聂书记,还有件大事,汪公来天都了!”
聂大海用遥控器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小,“汪公是谁?他是干什么的?”
“珠城的律师,来为刘振汉辩护!”陆伯龄抹抹脸上的汗,音调依然显得粗重。
“咳,不就是个律师么,把你紧张成这样!”聂大海面部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对着卧室喊道:“老冯,伯龄来了,把冰箱里的西瓜拿出来给他解解渴。”
冯月梅答应一声从卧室里走出,满面笑容地同陆伯龄打了个招呼,从冰箱里取出切好的西瓜,放在陆伯龄手里,亲热地说:“伯龄,快吃吧,到这儿就跟自家一样,别客气。你们谈事吧,需要什么喊我一声!”
陆伯龄看着冯月梅走进内室,把咬了一口的西瓜放在茶几上的果盘里,“聂书记,原来你不知道汪公?他可不是一般的律师呀!”
聂大海“哦”了一声,“这个姓汪的有哪些不一般的地方?”
“他不仅以专门代理大案难案疑案著称,而且对冤假错案有特别的兴趣,他还是全国人大代表!”
聂大海听到这些,不能不认真起来。他关掉电视,把躺椅调髙,直起了腰,“你详细给我讲讲他的情况。”
陆伯龄清清嗓子说道:“他是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首批获得律师资格的人,也是第一位当选为全国人大代表的律师。在人代会上他出尽了风头,海内外所有关心这次会议的报刊都在显著的位置报道了他。在人大闭幕会上的七次即席发言中,他一个人就占了四次,有几句话几乎是在髙声呼喊。”
聂大海睁大眼睛,“几句什么话?”
陆伯龄压低嗓门,“民大还是官大?法大还是权大?我们的口号应该是人民万岁,宪法神圣,一切权力归人民……”
聂大海坐的躺椅发出“吱吱”的响声。
陆伯龄斜眼看看聂大海愈来愈阴沉的脸,不知自己是否还应该说下去。
“你接着讲!”聂大海的声音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
“他常把白居易的诗‘我有鄙介性,好刚不好柔,勿轻直折剑,犹胜曲金钩’挂在嘴边,自诩为血性律师。有人问他何谓血性,他解释道,阳刚正直的气质也。他说,近代资产阶级学者梁启超在他的政论中说过‘血性者,人类之所以生,世界之所以立也,无血性则是无人类无世界也,人生于天地之间,各有责任,一国之人各自放弃责任,则国必亡’……”
“伯龄,这个汪公的确是来者不善,你是怎么打算的?”聂大海探了探身问。
陆伯龄凝神考虑了一会,说道:“我觉得最要紧的是尽快对刘振汉起诉判决,时间拖得越久,就会越麻烦。再说,也有个期限问题。其次是尽量把证据再搜集齐全一些,汪公是久经沙场很不好对付的,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抠出什么漏洞来!”
“嗯,你考虑得很全面。”聂大海双手使劲一撑躺椅站起来,在客厅里踱了一圈,然后站在陆伯龄面前,“法院检察院我来催他们,补充证据的事就由你办吧。看守所是不是能动员一下。多几个作证的。王明那里你再争取争取,可以跟他讲明,只要他能检举刘振汉,可以免除对他的处理,否则,刘振汉就是他的镜子。”说到这儿,他弯腰拿起茶几上的西瓜,递到陆伯龄手里。“现在形势对我们还是有利的,庞天岳极有可能在玩什么鬼花样,但他已是孤掌难鸣。对汪公也不要太怯他。这里毕竟是我们的一亩三分地,他闹腾不出什么大浪花来。对他不妨先礼后兵,你以政法委的名义请他吃个饭,先摸摸他的底。”
陆伯龄一边啃着西瓜,一边频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