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雪霁。一夜之间,天被雨洗蓝了,被雪擦亮了。清澄明澈,更显高远空阔。雨雪也洗净了小黄山满身的尘埃,松柏滴翠,红梅绽血,叽叽喳喳的小鸟或歌或吟或泣,在树林里不安地振翅穿梭。云雾缭绕弥漫在山腰,忽而舒展柔软如锦锻玉絮,忽而翻腾飞掠如狂飙野马,变幻莫测,奥妙无穷。

太阳出来了。灿烂的光辉镀亮了松柏青翠的叶片,如同千盏绿色的小镜子,折射出情意绵绵的妩媚;明亮的光辉化作万根金针,牵引着缕缕洁白的云雾,钩织出美丽多彩的画面,让人为之心旌摇动。

山之巅。郑莉盘腿坐在一块岩石上,双眼紧闭,手掌朝下放在膝盖上,静静地等待着吴淮生。她默默地祈祷他别来,又希望他马上就能走到她面前。乔小龙的身影在她脑海里盘旋,她能感觉到他的灵魂在身边游**;校园里的漫步,长城上的拥吻远眺;还有颐和园**舟,香山拣拾片片红叶;他爽朗开心的笑声是那样纯净而又动听,他痩削的身姿和棱角分明的脸庞是那样让人赏心悦目;法庭上的滔滔雄辩,课堂上与同学争论的精辟见解,还有她和他花前月下畅谈的妙语连珠。那些无数个刻骨铭心的日日夜夜,那些无数个销蚀魂魄的浪漫时刻。她能忘记这些吗?她不能,永远都不能……

吴淮生终于来了。他蹒跚着登上峰顶,山风鼓**起他黑色的风衣,头发忽起忽伏。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目光呆滞,嘴角紧紧地绷着。他机械地移步走到郑莉面前,注视了她片刻,嘴唇嚅动,张开了,空灵的声音随风飘动:“郑莉,我来了。”

郑莉慢慢睁开眼睛,沙哑着嗓音道:“来了就好。你不想坐一会儿吗?”

吴淮生走到旁边的岩石上坐下。坐下之后才感觉到,这块石头是郑莉为他准备好的。

“在我们了结之前,我想给你讲个故事,你愿意听吗?”郑莉缓声问道。

吴淮生眼睛发直,机械地点点头。

“你还记得第一次咱们来这儿吗?祥明师太在我抽了上上签之后,说我柳暗花明,将与心上人重归于好,再续前缘。我激动难抑,并在无意中拒绝了你的求爱。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他就是乔小龙!”

吴淮生浑身一抖,目光里透着震惊。

“我从国外回来是为了小龙。大学本科四年,研究生两年,我们整整相恋了六年。可他又为了你,牺牲了自己的爱。说句不雅的话,是他把我拱手让给了你!”

吴淮生苍白的脸抽搐着,眉头剧烈地颤抖聚拢,渐渐挽成一个痛苦的结。

“我不否认,他和你现在一样,受到了林非别有用心的蛊惑。可是,这并不是你们走入歧途的主要因素。丑陋而邪恶的敌人,是你们自己。金钱、名利——不,应该说是对此无限膨胀的欲望,使你们抛弃了兄弟之情,由美到丑,从善走向了恶。俗话说得好:苍蝇叮不了无缝的蛋,病毒侵染不了健康的肌体,邪恶奈何不了高尚的灵魂。这一切悲剧皆源自你们的免疫系统出了问题。是欲望使你们变得疯狂、变得卑鄙、变得不知羞耻。”

吴淮生垂下了头,牙齿咬破了发青的嘴唇,血从唇边渗出,滴在冰凉光滑的石板上。

郑莉腮边的泪渐渐被风吹干,她掠了掠披散的长发,声音发沉发涩:“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这个世界因了人的美丽才美丽,也因了人的丑恶而丑恶,应该结束了!”

吴淮生已经从郑莉的话中听出了什么,慢慢抬起脸来。郑莉手中的枪正对着他,神情显得端庄而又平静。

吴淮生笑了。他慢慢站起,把高高竖起的风衣领抚平,掸了掸衣襟和衣袖,用浑厚的中音说道:“郑莉,来这儿我就没准备回去。不用你动枪动刀,我的血太黑,别脏了你的手。再说,你的父母还需要你这惟一的女儿照顾,我不会让你成为杀人凶手走上刑场。”他看了看身后无底的深渊,和深渊里飘升的云雾,“这是多么理想的归宿之地。你看那云,好白好软,你看那雾,就像仙境。真不知道能不能擦去我灵魂的尘垢,让我安息?郑莉,感谢你在我走前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哪儿都能脏,心不能脏;人什么都可以不要,情义不能不要。再见了,我要去陪一龙叔,陪凤珍妈妈,陪我的兄弟乔小龙。”说罢,纵身跳下了悬崖。

郑莉扑到了崖边,只见漫漫云雾正向上升腾,她撕心裂肺地号叫:“淮生——”

喊声在山谷间回**,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