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是吴淮生有生以来最快活的日子,他几次夜里在睡梦中笑醒了;孙凤珍看上去比吴淮生还要高兴和激动,自打知道他要结婚的喜讯后,嘴就没有合拢过。

最苦的就是乔小龙了。心像浸在黄连汤里,有苦还说不出口。然而这些对于他来说还能忍受,最让他感到苦不堪言的是要肚子里流着泪,脸上还要装着笑,还要给吴淮生买新婚礼服,帮助他物色戒指之类的定情物,还要屁颠屁颠地为他筹办婚宴,迎送四方亲朋,分发请柬等等。他几次路过唐河大桥时,都想一头钻进河里,永远不再出来,可看了看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林非,又不得不忍住了。有时他莫名其妙地恨郑莉、恨林非、恨淮生大哥,可恨到最后还是恨到了自己头上,觉得这是自作自受,怪不得任何人,自己是世界上最该受惩罚的小人,活该下地狱!

星期一无可避免地来临了,乔小龙一大早就开车直奔海鲜城。他要审看菜单,核实酒水,检查举行婚礼的大厅和贵宾就座的包厢。

浑浑噩噩、灰头土脸地忙了半天,中午饭也没吃,他又得去安排迎亲的车辆,把公司和研究所的事务处理好。终于可以坐下来喘口气了,林非又从海鲜城打来电话,催他赶快过去,说已经有客人到了。他一看表,吓了一跳,快六点了。他又忙不迭地开车往海鲜城赶,一边开车一边又要琢磨怎样才能避开郑莉。他设计了几套方案:一是找个借口溜号,可这么做别说淮生大哥了,就是妈妈那儿也过不了关;二是找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坐下,装呆卖傻,但这也很难行得通,自己是婚礼的总管,到时候还不乱成一锅粥;三是让林非出面,自己在后面指挥,还是不行,林非知道他跟郑莉的关系,万一出了岔子,那他就更尴尬了。想来想去,看样子躲是躲不掉了,惟一的办法只能是尽量让自己坦然一些,对郑莉不卑不亢不冷也不热,既然他成了吴淮生的太太,也不至于让自己太难堪。他最终决定,顺其自然,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如果真招架不住了,就称急病去医院,阑尾炎、急性肠炎,不管啥都行,胡编一个先躲掉再说。

乔小龙就这么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便到了海鲜城。

海鲜城今天装饰得特别漂亮,红绸带从楼顶一条条垂挂下来,在门厅上方挽成一个个状似牡丹的硕大的结;霓虹灯组成流光溢彩的火树银花,镭射灯的集束光柱变幻成不同的颜色,把整个海鲜城照射得斑斓多姿。

乔小龙把别克车停靠在停车场最外侧靠近主干道的地方(可能是为了“逃跑”方便),眺望着自己苦心设计的海鲜城外景,不觉有些惆怅和酸涩。

当他不紧不慢走上酒店的台阶时,就看见林非正站在门前引颈翘首张望。他摇摇摆摆走到她面前,轻轻唤了一声。

林非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无埋怨地道:“你怎么到现在才来?有好多宾客已经来了,凤珍阿姨正在里面招呼着呢,你快去看看吧,我在这儿等迎亲车队!”

乔小龙撩起眼皮,扫了她一眼,见她绯红的脸上汗津津的,便揶揄说:“我看你比新娘还要激动,着什么急呀!”

林非被他噎得直翻白眼,本想回击几句,可一见他满脸的晦暗,便猜出他心里不快活,也就忍住了没跟他计较,道:“那好吧,你在这儿张罗吧,我进去帮凤珍阿姨招呼人。”说罢扭身进了旋转门。

没过多大一会儿,迎亲车队在一阵鼓乐声中缓缓驶进酒店前的广场。军乐手和摄像师们从第一辆车上纷纷跳下,进入旋转门两侧指定的位置。乔小龙开始履行起现场调度指挥的职责来。

吴淮生终于挽着郑莉从新款奥迪车上走了出来。乔小龙赶紧避在门旁的阴影里,冷眼观望着他们:只见郑莉身披雪白的婚纱,乌黑闪亮的鬓发上插着一朵鲜艳欲滴的红玫瑰,苍白的脸上并没有浓妆艳抹,只是略施脂粉,因而愈加显得冷傲;吴淮生身着笔挺的藏青色西服,打着火红的蝴蝶结,笑吟吟地挣着新娘,朝着旋转门处缓步走来。

军乐队开始奏乐,自然都是吉祥喜庆的曲子,摄像师肩扛着摄像机,在新郎新娘前后不停地跑动。

乔小龙犹豫着是否上前。

吴淮生早已看见了他,喊道:“小龙,快过来!”

乔小龙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他们面前,点了点头。

郑莉视而不见,整理身上的婚纱。

吴淮生对郑莉道:“咱们的婚礼都是小龙布置安排的,你满意吗?”说着转向乔小龙,“你给郑莉简单介绍一下。”

乔小龙无奈,只好先向郑莉打招呼道:“你好,郑莉!”

郑莉不睬他,对吴淮生道:“这灯光不好,太耀眼了,有的人是不喜欢在灯光下的。”

吴淮生一时弄不懂郑莉的意思,又见乔小龙挺尴尬的样子,便道:“郑莉,小龙在跟你打招呼呢!”

郑莉这才做出省悟的样子,对吴淮生嫣然一笑,然后目光冷冷地扫了乔小龙一眼:“你应该喊我嫂子才对。”

吴淮生连忙说:“对对,小龙,你怎么不喊嫂子,以前是同学,现在可是一家人了!”

乔小龙似是而非地“嗯”了一声,把脸转向别处。

“喊呀!”郑莉不依不饶,声音里含着挑衅。

吴淮生见乔小龙挺难为情,以为他是碍着曾是同学的面子,就打圆场说:“算了郑莉,你别勉强他,以后会习惯的,你这嫂子是当定了。”

乔小龙明白这是郑莉故意的,他怕被吴淮生看破,在这喜庆的时候引起不愉快的事发生,连忙道:“你们先迎接客人,我进去看看。”说着就往旋转门里走。

“等等。”郑莉突然喊住了他,指指玻璃门旁拖在地上的裙裾,“麻烦你把那拿过来。”

乔小龙明知她这是在故意戏弄他,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忍气吞声地把裙裾用双手托起,放到她脚下。

“淮生,你可能还不知道,乔小龙在上学时,就特别会照顾女孩子,是有名的护花使者呢!”郑莉不无讥讽地说。

乔小龙不敢回话,逃也似的快步跑进了旋转门,背后传来吴淮生和郑莉的笑声,他的心里如刀割般一阵剧痛……

婚礼在欢乐喜庆的气氛中隆重举行了,大厅里灯光辉煌,人声喧哗,两个大大的红喜字悬挂在幕布两旁,中央是个巨大的金光闪闪的“贺”字。主婚人致辞,新郎新娘拜父母拜亲朋,然后是互拜,接着是孙凤珍代表男方父母致辞,因为郑重去了省里开人代会,李玉茹也不得不上去讲了几句祝贺的话。

传统的婚礼程序进行完之后,宴会便开始了。

乔小龙责无旁贷地与几位党政要员坐在了一桌,陪着他们喝酒聊天,把张罗场面上的事交给了刘跃进。

新郎新娘在刘跃进的引领下开始逐桌敬酒。第一桌自然是孙凤珍、李玉茹的长辈席,旁边是林非等在陪着。孙凤珍拉着郑莉亲热个不够,郑莉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只是冷眼看着林非,林非故作不知,在旁边笑得十分舒畅。

他们接着便到了乔小龙所在的贵宾席。淮海有闹婚的风俗,主要是为增添喜庆的气氛。这是第一桌,又有乔小龙在场,而闹婚的主要目标往往正是小叔子。这些官员平日政务缠身、不苟言笑,难得轻松一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难题往往是由年轻人提出,这个任务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姜元头上。他虽是市长的秘书,但平日和郑莉见面极少,这也就少了些难为情之类的障碍。当吴淮生和郑莉举杯敬酒时,姜元在一位副市长的推搡下不得不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道:“我受诸位嘉宾的委托,提议乔小龙和新娘嫂子共同唱一首情歌,不然不敢接受敬酒!”

众官员无比热烈地鼓起掌来,殷殷期待着。

这时姚飞、阿海等一帮年轻人也围了上来在旁边喊叫着起哄。

乔小龙额上冒汗,试图逃走,但已无退路。阿海和姚飞一边一个堵住了他。

郑莉把酒杯放回托盘,很平静从容地说:“乔小龙不配跟我唱情歌,真的,他不配!”

大家愕然,都停止了鼓掌,怔怔地看着她。

郑莉接着道:“诸位别紧张,我只是开个玩笑。但有一点是事实,他很花心,这是我跟他同学几年对他惟一的了解。”

乔小龙似笑非笑,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花心是现代青年最大的优点,这就更要来段抒情的歌了!”姚飞在旁边大声喊叫着。

刘跃进在郑莉耳边提醒:“你还是和小龙来一段吧,不然这一关很难过。咱们要抓紧时间,后面还有好多桌呢!”

吴淮生也碰碰郑莉,轻声道:“唱就唱吧,小龙是咱弟弟,又不是外人。”他把郑莉的拒绝误以为是为难之下的推托了。

郑莉道:“那好吧,我们就唱首流行歌曲《心雨》。”

众人再度热烈鼓掌。

乔小龙自然清楚《心雨》这首歌的内容,尤其是那句“因为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让我最后一次想你”更是含义非浅,郑莉的用意显而易见是要继续羞辱他。

阿海和姚飞见他迟疑着不肯起来,于是边聒噪边架起了他。把他推到郑莉身边,并跃跃欲试要采取进一步行动。乔小龙怕他们胡来,使自己陷入更狼狽的境地,赶忙道:“好!好!我唱……”

姜元刚起了个歌头,乔小龙和郑莉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山崩地裂一声巨响,大厅里顿时火光飞溅,硝烟顿起。乔小龙条件反射般地猛扑到郑莉身上,把她压倒在地,地板碎片和杯盏碗碟纷纷砸到他身上。郑莉紧紧抱住乔小龙,泪水从眼角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