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猜呢?”
看着笑盈盈的宝琴,宝钗心中古怪,忽而便觉那原本在贾家乖顺的堂妹,忽而就变了个样子。
宝钗笑着说道:“这等事……还要我来猜?”
宝琴说道:“我若说了多无趣,不若让姐姐猜上一猜。”
宝钗便笑道:“我猜……莫非是妾室?”
宝琴便笑盈盈道:“这兼祧一事只在民间流传,官府从不相认,摆在官面儿上,可不就是个妾室?”
宝钗心下一凛,面上略显僵硬,道:“这般说来,还真是兼祧妻?”
却见宝琴又笑着摇头:“如今却不好说,俭四哥只道我年岁还小,如今来了家中也是养着,待过几年圆房时再计较。”顿了顿,又道:“我如今就住在西路正院,姐姐得闲了多来寻我耍顽。傅姐姐见我来了,派了晴雯、香菱与我作伴,我虽心中也喜她们,可又如何比得了自家姊妹?姐姐说是吧?”
宝钗心下绞痛,强忍着笑道:“俭四哥还真真儿是怜惜妹妹呢。”
宝琴古灵精怪四下看了看,眼见无人瞩目,这才凑过来低声道:“姐姐不知,前几日我与俭四哥见过。那时我在桥上,他自角门过来,遥遥瞧了我一眼便定住。过后到了荣庆堂,却是再也不敢瞧我一眼,转天竟跑去了乐亭办差。
咯咯,今儿说起来,俭四哥说是怕见我多了乱了心神。也是奇了,我与姐姐相貌七分相似,莫非当日俭四哥见了姐姐也是这般不成?”
宝钗愈发心痛!眼见宝琴一副天真烂漫的情形,便知此事十之七八是真的。不禁想起当日进京夜遇水匪,隔窗观量瞥见的,那船头灯笼下张弓搭箭的挺拔身形来。
强忍着不适,想着宝琴姿容、品格出众,又住进了西路正院,心下便认定李惟俭必是允了宝琴兼祧妻之位。
宝姐姐顿时失魂落魄!错非当日妈妈一个劲儿的阻拦,又有薛蟠连番招惹,莫说是兼祧,便是正室也能做得!何至于让云丫头抢了去?
前头的过错不说也罢,上一回薛蟠将她迷晕径直送去了李家,若换个妥帖的经手之人,那来日这兼祧妻之位岂不是自己的?
失魂落魄半晌,宝钗强行稳住心神。与宝琴随口言语几句,越说心中便愈不忿,禁不住说道:“这兼祧一事朝廷并不认可,只怕来日爵位落不到妹妹这一房呢?”
宝琴便愕然道:“哈?姐姐想的真远,咯咯,我如今可不想那么多。就算不能袭爵又如何?来日家中子弟总不会短了银钱、股子就是了。”
是了!那爵位虽诱人,可又如何比得过俭四哥创下的家业?如今私底下都在传闻,说李家每岁单单股息就能分得百万两上下!百万两啊,薛家极盛时也不曾有这般多活钱!
宝钗听得此言再也绷不住,扭过头来眼圈儿就红了。
那正室之位原本唾手可得,偏偏造化弄人,到如今好似形同陌路。恰此时宝钗瞧见二姑娘迎春上得登仙阁来,也不敢扭头,只慌忙道:“二姐姐回来了,我须得让地方了。”
宝琴笑着道:“是了,姐姐是要让地方了。”
宝姐姐心下又是刺痛,强忍着心绪与迎春说了两句,随即便推说要去更衣,待下得登仙阁来,哪里还忍得住?当即掩面啜泣着一路往大观园回返。
随行的莺儿心下纳罕,却也知此时不好当面问询,只陪在一旁劝慰着。待过了凝曦轩,宝姐姐收拾心绪,吩咐道:“你去与傅姨娘言语一声儿,就说我身子不爽利,此番先回去了。”
丢下这一嘴,宝钗过了角门匆匆往蘅芜苑回返而去。莺儿听了吩咐,紧忙又去登仙阁寻傅秋芳言说。
傅秋芳听得此言,赶忙追问了几嘴,莺儿随口推说道:“不过是女儿家的小毛病,不打紧的。”
傅秋芳颔首,这才放莺儿而去。
屏风这边厢,一众金钗心下纳罕。二姑娘方才又得李惟俭安抚,这会子心下熨帖了许多,便好奇道:“方才还好好儿的,怎地宝妹妹这会子就闹了毛病?”
一旁的宝琴就笑道:“如今暑气正热,没准儿姐姐热毒症犯了也说不定。”
二姑娘便道:“是了,素日里瞧着她好生生的,险些忘了还有这般毛病。”
由是不再提及宝钗,转而伴着评弹吃茶、说笑。
宝琴一边聆听三春、黛玉言语,时而插上一嘴,心下却好似久旱逢甘霖般畅快。且不说薛家大房、二房本就积怨已久,单说宝琴自入得荣国府,堂姐宝钗因着贾母对宝琴另眼相看,几次三番捻酸吃味,言辞之间阴阳怪气,聪慧如宝琴又怎会听不出来?
只是当时形势比人强,虽明知宝钗有意针对,她却只能权当不知、遮掩过去。待转而入得竟陵伯府,情知俭四哥收了红契,宝琴从此便有了依靠,自是再不怕恶了大房。
方才宝钗言辞探寻,宝琴又怎会不知其心思?盼着姊妹好,又怕姊妹比自己个儿好。世间人性,大抵都是如此。
于是宝琴干脆顺势而为,用那模棱两可的言辞生生气了宝钗一回。
想着方才堂姐宝钗失魂落魄而去,小姑娘心下暗笑不已。待笑过了,转眼见李惟俭施施然回返屏风那头,宝琴又将那窃喜的心思抛诸脑后。
她心中自然对俭四哥十分满意,能得这般良人已是难得,总好过去给那世家大户的子弟做填房。她知俭四哥痴迷于她的颜色,却不满足于只是如此。
她读过书,又随着父亲走南闯北,深知‘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爱弛而恩绝’,纵观府邸中的女子,好似只有傅姨娘与红玉才知此理。
宝琴不想着搬弄是非,也不想害人,只想着如傅秋芳那般为俭四哥臂助,如此年老色衰之时也不会被其弃之如敝履。
暗暗拿定心思,宝琴端起茶盏来小口品了,抬眼忽而便见斜对面的黛玉正笑吟吟地打量着自己。宝琴顿时心下一惊,总觉黛玉好似瞧出了什么似的。
她面上慌乱一闪而过,转眼间笑颜如花,说道:“林姐姐生在姑苏,料想必听惯了这评弹?”
黛玉就道:“评弹又不止在姑苏流传,琴丫头在金陵不也总听?”
……
这日到得下晌,评弹撤下,又换了徽班唱戏。李惟俭不耐看那咿咿呀呀的戏曲,只让一众姑娘来点。
待唱过两折,贾琏匆匆而来,却是熏熏然,也不知在何处饮了酒。
贾琏到得近前笑着拱手:“来迟一步,俭兄弟莫要怪罪。实在是冯紫英今日有事相邀,本待过了晌午便回,谁知被他强灌了几杯。旁的不说,我先自罚三杯。”
李惟俭眼见贾琏这般,哪里还敢让他自罚三杯,赶忙上前止住。王熙凤不知何时行将过来,蹙眉嗔道:“你这般情形,再来三杯只怕就要醉死过去。”
贾琏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区区三杯又算得了什么?莫非俭兄弟舍不得家中美酒?”
李惟俭眯眼暗忖,琏二哥自打承嗣之后似乎有些飘了?左右他先前为着大姐姐李纨方才与贾琏、凤姐二人交好,如今凤姐因着营生与自己绑定再也分割不开,如此又何必在意贾琏?
因是他便笑道:“我若再拦只怕琏二哥过后说我小气,也罢,旁的美酒不好说,这惠泉酒管够。”
当下命人为贾琏斟酒,贾琏大叫‘爽快’,霎时间连饮了三盏。他此前本就熏熏然,又见了风,此时三盏酒下肚哪里还遭受得住?顿时腹内翻滚,头一歪顿时喷吐起来。
王熙凤见此顿时就恼了:“叫你别喝偏是不听!快来人送二爷回家。”又与李惟俭道恼道:“俭兄弟,你二哥也是无心之失,想来方才就喝多了。”
李惟俭笑道:“无妨,命人打扫一番,重新整治一席就是了。”
当下自有丫鬟上来拾掇,又点了香炉驱散酒气,随即原样重新又上了一席。这一场宴席闹腾到申时末方才散去,傅秋芳等将王熙凤与三春、黛玉送至角门方才回返。
李惟俭本就不好酒,又因贾琏之故,是以并不曾多饮。夏日天长,眼见太阳还不曾落山,他便去到书房里写写画画。
宝琴送过王熙凤等,先行回返了自家小院。丫鬟小螺去库房取了零碎物什,回来便道:“姑娘,我瞧着老爷好似又去了书房?”
宝琴思量道:“琏二哥那一吐,连累俭四哥都没怎么动筷子。”起身寻了锦盒,打开来摸索出一串钱来,交给小螺道:“你去厨房瞧瞧,看看能不能给俭四哥做一碗豆腐捞,再配上三鲜馅儿的锅贴。”
小螺应下,起身往厨房去了。过得半晌回返,面色古怪着又将那一串钱交还了回来。
“没收钱?”宝琴问道。
小螺摇头道:“厨房的管事儿说,府中厨房自有定例,除去基本月例又有额外奖赏,算是多劳多得,过后一并从公中走账。姨娘与姑娘们每月都有定例,若超了便要从月例银子中扣。”
宝琴赞道:“果然这府中比荣国府强百倍,料想必是傅姐姐的主意?”
小螺笑道:“姑娘这回猜错了,管事儿的说都是老爷的主意。”
宝琴一双美目滢滢,心下愈发赞赏俭四哥。管中窥豹,能将家中厨房管束的这般细致,操办起外间大事来方才会详略得当,无怪外间人都在盛赞俭四哥。
小螺又道:“厨房的说待做好了就给姑娘送过来。”
“嗯。”宝琴应下。
果然,过得两刻,便有丫鬟提了食盒而来。宝琴接了,没口子的道了谢,紧忙提了食盒又往书房而去。
眼见到得书房前,便见晴雯自内中出来。两人迎面撞见,晴雯瞥了眼宝琴提着的食盒就笑道:“方才给四爷揉捏了一番,正巧四爷说想吃些点心,琴姑娘就送了过来。这食盒里是什么?”
“什锦豆腐捞、三鲜锅贴。”
晴雯赞道:“四爷极得意这两样,琴姑娘快去吧。”
宝琴便笑道:“那回头儿我寻你说话儿。”
二人错身而过,宝琴提着食盒入内,晴雯走出去一段停步回首观量了眼,这才习惯性的朝着东路院快步而去。
书房里,李惟俭蹙眉凝思,他前一世不过是搞冶金机械的,且坐了许多年办公室,这专业技能若不是因着那一点小爱好,只怕早就忘光了。如今又涉及各类厂子设备,李惟俭绘将起来顿时颇为艰难。
玻璃珠串成的五彩垂帘响动,继而一个食盒轻轻放在桌案上,来人乖巧立在一旁,并不曾言语。
李惟俭抬眼才见来的是宝琴,不禁笑道:“妹妹怎么来了?”
宝琴明媚笑着,一边自食盒里将吃食取出来,一边说道:“我方才见俭四哥并不曾吃喝,就想着许是苦夏吃不下,便让厨房预备了什锦豆腐捞与三鲜锅贴,俭四哥尝尝合不合口味。”
李惟俭顿时食指大动,笑道:“这两样许久不吃了,如今你一提我倒是想的紧。”
宝琴顿时笑颜如花,将筷子、羹匙摆放整齐,道:“既然想的紧,那俭四哥就多吃些。”
那什锦豆腐捞瞧着与京师的豆腐脑相类,却别有风味。配着外酥里嫩的三鲜锅贴,吃起来果然极为爽口。
只须臾,那一叠锅贴便被李惟俭吃了大半。眼见宝琴还立在一旁,李惟俭赶忙道:“妹妹何必站着?家中不用那么多规矩,自己拉了椅子落座就是。”
宝琴应了,扯了椅子过来落座。李惟俭又问:“妹妹可要尝尝?”
宝琴吞了口口水道:“说来也怪,方才酒宴上明明没少吃,可瞧着俭四哥吃这两样,我如今也犯了馋嘴呢。”顿了顿,小心竖起一根手指:“那就吃一个,多了怕会积食。”
李惟俭正要将筷子递过去,却见宝琴身子前倾,张开嘴来,还发出‘啊~’的声响。
李惟俭眨眨眼,面上忍俊不禁,便夹起一枚锅贴塞进其嘴里。宝琴吞在嘴里,又用小手遮掩了口鼻,轻轻咀嚼一阵,顿时笑道:“果然好吃,也不知家中从何处请来的厨子。”
这却搔到了李惟俭得意之处,说道:“沧州有一得闲楼,内中厨子传闻祖上是前明御厨。”
宝琴眨眨眼:“哈?俭四哥请了御厨来?”
李惟俭摇摇头,说道:“那人惫懒,又推脱年岁太大,始终不肯来。转头又将女儿、女婿引荐了来,说是其女婿已得其真传。赶巧,此人本是姑苏人士,金陵菜色只消尝过一遍便能原样整治出来。”
“原是这般。”
李惟俭又闷头吃喝,宝琴便双肘撑着桌案,双手捧着小脸儿,笑盈盈看着李惟俭。看着看着,忽而嗤的一声笑了。
李惟俭抬眼,宝琴便笑道:“不是笑俭四哥,是想起了方才情形,实在有趣。”
“哦?方才怎么了?”
宝琴笑道:“俭四哥先宽宥我一遭,不怪罪了我再说。”
李惟俭只觉宝琴赏心悦目,看上几眼不由得心绪极佳,因是颔首道:“恕你无罪。”
“咯咯——”宝琴便笑着说道:“方才二姐姐更衣,堂姐便来寻我,扫听此番入得伯府,究竟是做妾还是旁的。俭四哥不知,自打我来了京师,许是因着老太太青睐,我这堂姐几次三番夹枪带棒的。我那会子自觉寄人篱下,就不好与她计较。
如今她又来问,我便存心戏弄,模棱两可的回了话儿。也不知怎地,堂姐顿时犯了心思,酒宴还不曾上来就推说身子不爽利,自己个儿回了荣国府。咯咯咯——”当下她又将内中详情一并说了出来。
宝钗啊……李惟俭略略思忖便知宝钗为何破防了。同是薛家女子,论及家世大房还要强过二房,宝琴年岁小,颜色、品格又胜过她,也无怪宝钗心中警醒。加之前番薛蟠将宝钗送来,自己避而不见,偏让傅秋芳请了王熙凤来处置;而薛蝌将宝琴送来,自己却欣然收下……两相比照,莫说是宝钗,只怕换了李惟俭都要破防。
眼见李惟俭若有所思,宝琴便小心道:“俭四哥,你不会责怪我吧?”
李惟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说道:“无妨,这有什么的?”
宝琴便笑道:“就知俭四哥不会怪我。”顿了顿,她仰着小脸儿又道:“俭四哥,来日若得了空儿,也带我去瞧瞧那些厂子可好?武备院我不好去,可俭四哥创下的厂子总要去瞧瞧的,不然外人问起来,我这边厢一知半解的都不知如何言说呢。”
李惟俭道:“那些厂子里都是些糙汉子,妹妹能受得住?”
宝琴笑着摇头道:“这有什么?有一回我随着父亲船行海上,不小心触礁淹了米粮,连着吃了几日的苦涩米粮呢。还有一回偏了航,那处海域又无风可借,船只能在海面上飘着。错非来了一群会飞的鱼,说不得我与父亲都要饿死了呢。”
这是偏到赤道无风带去了?李惟俭正要与宝琴说些海外风物,忽而听得帘栊响动,抬眼便见傅秋芳领着丫鬟提了食盒而来。
宝琴回头见来的是傅秋芳,立马起身笑脸相迎:“傅姐姐也来了?”
傅秋芳瞥见桌案上的食盒,又瞥了眼宝琴,这才笑着道:“原想着老爷下晌酒宴上没怎么吃喝,便吩咐厨房做了些馄饨,不想琴姑娘早就想在了头里。”
宝琴便道:“傅姐姐要操持府中事务,赶不及也是有的,不像我闲人一个,便只能想着这些小事儿。”
傅秋芳道:“老爷的事儿哪里是小事?方才是我思虑不周了。”
李惟俭心下暗忖,这宝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怎地茶味儿十足?转念一想,宝琴瞧着也不像是有坏心思的,料想行事也有分寸,断不会闹得家宅不宁。因是也不点破,只笑道:“什么馅儿的?”
傅秋芳就道:“三鲜馅儿。”
李惟俭招手:“方才那锅贴也是三鲜的,正好没吃饱,快拿来吧。”
宝琴也极为知趣,眼见傅秋芳来,便言语两句,旋即告辞而去。
内中只余下傅秋芳与李惟俭,李惟俭没扯谎,这会子的确还有胃口。眼见他吃得香甜,傅秋芳就道:“老爷这阵子方才回来,总要好生歇息一番才是。”
李惟俭闻弦知雅意,放下羹匙道:“想了?”
傅秋芳俏脸红润,探手不轻不重地推了下他,嗔道:“怎地好生生的话,落在老爷耳中就不堪了起来?”
李惟俭笑道:“床笫之欢,天经地义,此间又没外人。”
傅秋芳白了其一眼,没言语。心下又何止是想?她算过日子,这几日最易坐胎,可恼昨儿老爷习惯性的临阵退缩,白白浪费了一遭。今儿若再不成,只怕就要等到下月了。
她如今年纪最大,眼见就要二十四,换做寻常妇人早就孩儿满地跑了。原先因着那厂子的事务实在繁杂,傅秋芳心下还不算急切。可此番宝琴到来,顿时让其警醒不已。
所谓‘一代新人换旧人’,念及自己早晚年华不再,姿容衰弛,若无儿女傍身,来日在这家中又凭什么立足?
是以待李惟俭用过馄饨,傅秋芳便不禁媚眼如丝,时不时用眼神勾上一眼。李惟俭被勾得心猿意马,正巧碰上关隘,干脆将铅笔一丢,扯了傅秋芳往外行去,口中说道:“要不今儿咱们一道儿试试后头的池子?”
本道傅秋芳总要推诿一番,不料这回却爽利应下:“好啊,妾身忙碌一日,也觉身上发黏呢。”
李惟俭顿时色心大起,脚下步伐加紧,不片刻扯了傅秋芳去了后头的池子。
这池子有上下水,水泥下铺了一层防水油布,上头又覆了瓷砖。府中锅炉常年供应热水,二人也不用丫鬟服侍,自行放了温水便嬉戏期间。
内中时而惊涛骇浪,时而流水潺潺,旖旎缱绻自是不提。
……
转过天来,李惟俭一早儿先去坐衙,其后又去见老师严希尧。改两为元、税警、分税制等事宜须得与老师严希尧先行通过气再说。
李惟俭想的分明,他年纪轻轻已然位居高位,除非再做下滔天功业,否则不论是皇帝还是朝廷,都不愿再行封赏。
且这几桩事儿哪一个不得罪人?他李惟俭可不想被人来日打了黑枪,是以不妨将这功劳干脆推了出去。
不提李惟俭行至,却说宝琴一早儿与李惟俭用过早饭,先行回了小院儿略略歇息,随即便寻了晴雯说话。
到得二进院一侧的小院里,遥遥听得内中欢声笑语,却是这会子香菱正与晴雯说的热闹。
宝琴笑着叫过门,入得内中便道:“远远就听着说得热闹,什么顽笑话,也说来让我听听。”
晴雯与香菱对视一眼,晴雯便笑道:“琴姑娘才多大,这会子可不好听那些呢。”
“哈?”宝琴道:“这却奇了,香菱能听得,我却听不得?”
晴雯打趣道:“可不是我们拿乔,只怕说了出来,琴姑娘又怨我们污了你的耳朵呢。”
宝琴眨眨眼,顿时心下明了。虽难掩面上羞红,却执拗嘴硬道:“不过是床笫之欢,有什么的?”
“果真?”香菱就打趣道:“那琴姑娘可知吟猿抱树、山羊对树、玄蝉附?”
见宝琴霎时懵然,晴雯就禁不住掩口而笑:“瞧我方才说什么了?这些话怕是琴姑娘也不懂呢。”
宝琴脸面羞红,还是忍不住追问道:“到底是什么啊?晴雯你就告诉我吧。”
晴雯暗啐了口,道:“我可说不出口。”忽而眼睛一转,笑道:“琴姑娘若真想知道,回头儿我借你本册子就是了。”
到底是没出阁的女儿家,宝琴当下为难起来,不敢作答。
此番自是惹得香菱与晴雯又是一番调笑。待过得半晌,香菱去看望甄大娘,内中独留下晴雯与宝琴。
宝琴不提那册子,问起李惟俭日常起居来。晴雯性子直,眼见宝琴说的恳切,也便不曾藏私,将记得的一一说了出来。
临了忽而蹙眉,说道:“旁的都好说,四爷合口的能吃,不合口也能吃个饱。独有一样,四爷极不喜旁人进书房。”顿了顿,又道:“早前有个赖尚文,原本是宁国府的仆役,求到我跟前来要来家中当差。我本来没应承,不想四爷知道了,怕我为难便准了此事。”
说话间晴雯忽而横眉立眼,恼道:“谁知那厮是个心里藏奸的,四下盗了四爷的图样子拿去发卖,还被那贾蓉驱使着盗了几张要紧图样。宁国府也是因此才入了罪。”
“还有这般事?”宝琴唏嘘一番,随即说道:“如此,往后四哥不在时,我不去书房就是了。”
晴雯顿时好一阵无语。那书房本就是她与香菱的自留地,余下的琇莹、红玉甚至傅秋芳都极少光顾,说来也算是家中的潜规则。
她本意画明地界,让宝琴不要染指她的自留地,不想宝琴却好似不曾领会其深意。
晴雯眼见宝琴眸中清澈,又念及其年岁比自己小了许多,不由得心下动容。想着多个琴姑娘,料想也无妨吧?
“怎么了?”宝琴目光莹莹看向晴雯:“可是我说错了话儿?”
晴雯摇了摇头,心下只道自己想多了,便笑道:“没什么,我方才想着旁的呢。哦,还有一样,每日清早四爷都要早起与琇莹对练一番。”
宝琴由衷赞道:“业精于勤荒于嬉,早听俭四哥文武双全,也唯有这般每日不缀方才有这般成就。左右也无事,来日我早起定要去瞧个热闹。”
“额……”
那清早对练时光,可是琇莹独享。晴雯暗忖,怎么宝琴这一来,家中好似忽而就有些乱呢?
……
不说李家情形,且说荣国府。
宝姐姐自行关在蘅芜苑中一日,伤心垂泪自是不提。待到了这日,心下却有些回味过来。
堂妹宝琴看似说了,可仔细回味却全都是出自自己之口,她则什么都没说?
心下失守一日,换做旁人只怕要哀伤好一阵子,但宝姐姐又岂是旁人?她拾掇心绪,情知与其奢望李家兼祧妻,不若一门心思拿捏住宝玉。
倒是她那堂妹,如今想来却是小觑了,这个妹妹不简单啊!
宝钗娴坐书房里,心下越想越憋闷。终日打雁,却被鹊儿啄了眼,简直岂有此理!
仔细思忖一番,宝姐姐便叫来莺儿:“云丫头今儿没出来?”
莺儿笑道:“姑娘不知,昨儿姑娘们都去伯府,云姑娘心下烦闷,便骑车疯玩。不想一时急切跌了一跤,如今还在怡红院里养着呢。”
“摔得可严重?此事怎么不早说?快去寻些跌打药酒,我去瞧瞧云丫头。”
莺儿心下腹诽,自家姑娘关起门来抹了一宿泪珠子,她哪敢上前说这些?当下应承了,翻箱倒柜寻了跌打药酒,捧在手中随着宝钗往怡红院而去。
主仆二人过得蜂腰桥,赶巧正撞见二姑娘迎春与司棋自缀锦阁行将出来。
宝姐姐与迎春见过去,笑着问道:“二姐姐这是往哪儿去?”
迎春就道:“听说云丫头跌了一跤,正要去瞧瞧。”
宝姐姐就道:“正巧我也要去瞧,不如咱们一道儿。”
迎春应下,二人并肩而行,朝着怡红院而去。行过沁芳亭,宝钗忽而说道:“二姐姐可知,昨儿我那妹妹私下与我说,俭兄弟可是允了她做兼祧妻呢。”
二姑娘迎春闻言顿时一怔,纳罕道:“琴丫头亲口说的?”
宝姐姐就笑道:“我还能扯谎不成?说来她也是苦尽甘来,我那叔叔先是过世,只留下孤儿寡母。此番来京师,那梅家人又悔了婚约,连带我那妹妹清名都有损。不想峰回路转,转头儿她就得了这般造化。真真儿是有福之人不用求啊,二姐姐以为呢?”
“啊?我,”迎春一时间心乱,随口道:“宝妹妹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