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宣皇帝下之上

太建十二年(公元580年)

1 春,正月七日,北周天元皇帝宇文赟在太庙祭祖。

2 正月十二日,陈国任命左卫将军任忠为南豫州刺史,督沿长江军防事。

3 正月二十九日,北周征收市门税,百姓进入市场者每人缴税一钱。

4 二月一日,北周天元皇帝宇文赟前往露门学,献酒食祭奠先圣、先师。

5 二月二日,突厥入贡于北周,并迎娶千金公主。

6 二月九日,北周天元皇帝宇文赟下诏,改“制”(文告)为“天制”,“敕”(诏令)为“天敕”。二月二十六日,尊天元皇太后为天元上皇太后,天皇太后为天元圣皇太后。二月二十七日又下诏,杨皇后与其他三后都称太皇后,宇文阐的司马皇后称皇后。

行军总管、杞公宇文亮,是宇文赟的堂兄,两人有同一个曾祖父。宇文亮的儿子是西阳公宇文温,宇文温的妻子尉迟氏是蜀公尉迟迥的孙女,有美色,以宗妇身份入朝。宇文赟给她灌酒,将她逼奸。宇文亮听闻,惧怕;三月,大军班师,走到豫州,宇文亮密谋袭击韦孝宽,兼并他的部众,推举叔父为帝,然后鼓行向西。宇文亮的封国官员茹宽知道此阴谋,先告诉韦孝宽,韦孝宽秘密设备。宇文亮夜里率数百骑兵袭击韦孝宽军营,不克而走。

三月三日,韦孝宽追击,将宇文亮斩首,宇文温也连坐被诛。宇文赟即刻召宇文温的妻子入宫,拜为长贵妃。

三月六日,立宇文亮的弟弟永昌公宇文椿为杞公。

7 北周天元皇帝宇文赟前往同州,增加警卫规格,候正(侦察)、前驱(前导)、式道候(开道)为三百六十重。从应门到赤岸泽,数十里间,幡旗相蔽,音乐大作。又令虎贲手持铁戟,骑在马上,一路高呼警跸。

三月十日,改同州宫为成天宫。

三月十五日,宇文赟回到长安。下诏,天台侍卫官员都穿五色及红、紫、绿衣,以杂色为衣边,称为“品色衣”,有大事,与官服轮换着穿。

三月十七日,下诏,内外命妇手执笏板,拜宗庙及天台时,俯伏如男子。

天元皇帝宇文赟打算立五个皇后,问小宗伯、狄道人辛彦之。辛彦之回答说:“皇后与天子,是一对一匹配,不宜有五个。”太学博士、西城人何妥说:“当初帝喾有四妃,虞、舜都有二妃。先代之数,哪有什么常例!”宇文赟大悦,免辛彦之官。

三月十九日,下诏说:“皇后与大地同德,而金木水火土,土数为五,四位太皇后外,可增置天中太皇后一人。”于是以陈氏为天中太皇后,尉迟妃为天左太皇后。又制五后的专用床帐,让五后各居其一,把宗庙祭器陈列于前,宇文赟亲自读祝词祭祀。宇文赟以五辆大车载着五后,自己率左右步行跟从。他还喜欢把鸡倒悬于车上,听它们号呼为乐;同时把碎瓦片也悬挂在车上,当风铃听。

8 夏,四月八日,陈国尚书左仆射陆缮去世。

9 四月十四日,北周天元皇帝宇文赟在太庙祭祖;四月二十四日,主持求雨大祭;四月二十七日,登仲山祈雨;四月二十九日,还宫,令京城士女在街巷作乐迎候。

10 五月九日,陈国任命尚书右仆射、晋安王陈伯恭为仆射。

北周天元皇帝宇文赟崩殂,杨坚辅政

11 北周杨皇后性格柔婉,不妒忌,另外四后及嫔、御等,都敬爱她。天元皇帝宇文赟越来越昏暴,喜怒无常,曾经谴责杨皇后,想要加给她罪名。杨皇后举止安详,辞色不屈。宇文赟大怒,赐杨皇后死,逼令她马上自己动手。杨皇后的母亲独孤氏到皇宫认错道歉,叩头流血,然后杨皇后得以免死。

杨皇后的父亲、大前疑杨坚,位高望重,宇文赟猜忌他,曾经在愤怒时对杨皇后说:“必定族灭你家!”然后召杨坚,对左右说:“如果他神色变动,即刻杀他。”杨坚来了,神色自若,于是停止。内史上大夫郑译,与杨坚少年时是同学,觉得杨坚面相不凡,倾心相结。杨坚既为宇文赟所猜忌,心中不能自安,曾经在永巷私底下对郑译说:“我一直想出外当个地方官,这是您知道的,希望您稍微替我留意!”郑译说:“以您的德望,天下归心。我还想仰仗您求福,岂敢忘记!一有机会,我就会替您说话。”

宇文赟将要派郑译入侵陈国,郑译请指派元帅。宇文赟说:“你属意谁呢?”郑译回答说:“如果要平定江东,不是皇亲国戚,不够分量镇抚。可令随公杨坚同行,并兼任寿阳总管以督军事。”宇文赟听从。

五月五日,北周任命杨坚为扬州总管,命郑译发兵,会师于寿阳。大军将要出发,不巧杨坚突发脚病,不能成行。

五月十日夜,天元皇帝宇文赟备法驾,前往天兴宫。

五月十一日,宇文赟身体不适,返回。小御正、博陵人刘昉,一向以狡狯谄媚得宇文赟宠幸,与御正中大夫颜之仪同受亲信。宇文赟召刘昉、颜之仪入卧内,想要托付后事,但是喉咙已哑,说不出话。刘昉见静帝宇文阐年纪幼小,又因杨坚是杨皇后的父亲,有重名,于是与领内史郑译,御饰大夫柳裘,内史大夫、杜陵人韦謩,御正下士、朝那人皇甫绩一起商量,引杨坚辅政。杨坚坚决推辞,不敢当。刘昉说:“您如果要干,马上就干;如果不干,我可就自己上了。”杨坚于是听从,声称受诏入宫,侍奉皇帝。

柳裘,是柳惔的孙子。

当天,宇文赟崩殂。秘不发丧。刘昉、郑译矫诏任命杨坚为总知中外兵马事。颜之仪知道这不是天元皇帝的旨意,拒而不从。刘昉等草拟诏书之后,签署完毕,逼颜之仪联名签署,颜之仪厉声说:“主上升天,嗣子年幼,宰相之任,应该在宗室亲王。方今赵王最年长,无论是论血缘亲近,还是论品德,都应该寄托给他。公等备受朝恩,当思尽忠报国,为什么在一朝之间,就要把宗庙神器假手于他人!我颜之仪有死而已,不能诬罔先帝。”刘昉等知道他不可屈服,于是代替他签上名字,然后颁行。京师诸卫戍部队既受敕书,全部接受杨坚节度。

杨坚担心诸亲王在外生变,以千金公主将要出嫁突厥为借口,征召赵王、陈王、越王、代王、滕王五位亲王入朝。杨坚索取皇帝御玺,颜之仪正色说:“这是天子之物,自有人管理,宰相何故索取!”杨坚大怒,下令将他拉出去,将要杀他,又因为他有民望,改外放为西边郡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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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事业大小,往往由他的修养决定

杨坚得天下,很有意思,全靠自己的为人和朋友。郑译是皇帝宠臣,却倾心与杨坚交结,把自己未来的富贵寄托在他身上。刘昉也信任杨坚。结果又突然来了一个机会,皇帝临死前哑了,几个人就联手把天下送给杨坚了。杨坚的女儿杨皇后,性格柔婉,不妒忌,得到另外四位皇后及其他嫔、御的敬爱,这也是很罕见的。可见杨氏一门的修养。而一个人的事业大小,往往由他的修养决定,这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杨坚就是典型案例。

五月二十三日,发丧。静帝宇文阐入居天台宫,撤销正阳宫。大赦,停止洛阳宫建造工程。

五月二十六日,北周尊阿史那太后为太皇太后,李太后为太帝太后,杨皇后为皇太后,朱皇后为帝太后,陈皇后、元皇后、尉迟皇后一律出家为尼姑。

任命汉王宇文赞为上柱国、右大丞相,尊以虚名,并无实权。任命杨坚为假黄钺、左大丞相,秦王宇文贽为上柱国。百官全部听命于左丞相。

杨坚初受顾命,派邗国公杨惠去对御正下大夫李德林说:“朝廷赐令我总管文武之事,经国任务繁重。我想与您共事,请一定不要推辞。”李德林回答说:“愿以死奉公。”杨坚大喜。开始时,刘昉、郑译商议任命杨坚为大冢宰,郑译自任大司马,刘昉做小冢宰。杨坚私底下问李德林:“应该给我什么官职?”李德林说:“应该做大丞相、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不如此,不能压服众心。”于是发丧,依此而行。并以正阳宫为丞相府。

当时人心浮动,杨坚结纳司武上士卢贲,留在左右,将要前往东宫(正阳宫),百官都不知所从。杨坚密令卢贲部署武装部队,召集公卿,对他们说:“想要求富贵的,最好跟着走。”大家交头接耳,有的想去,有的想走。卢贲严兵而至,众人都不敢动。一同出崇阳门,到了东宫,守门卫士拒绝,不让进去。卢贲晓谕他们,还是不让道,卢贲嗔目呵斥,守门卫士退却。杨坚进入东宫。卢贲于是典掌丞相府宿卫。卢贲,是卢辩弟弟的儿子。

任命郑译为丞相府长史,刘昉为司马,李德林为府属,郑译、刘昉二人由此怨恨李德林。

内史下大夫、勃海人高颎明敏有器局,熟习兵事,多有计略,杨坚想要引他入府,派杨惠去致意。高颎承旨,欣然说:“愿受驱驰。就算主公大事不成,我被灭族,也在所不辞。”于是任命他为相府司录。

当时汉王宇文赞居住禁中,每每与静帝宇文阐同帐而坐。刘昉让美妓盛装修饰,进献给宇文赞,宇文赞非常喜悦。刘昉乘势对宇文赞说:“大王是先帝之弟,众望所归。孺子年幼,岂堪大事!如今先帝初崩,人情还在扰动。大王暂且回到自己府第,等事态平静后,入宫为天子,这才是万全之计。”宇文赞年少,性识庸下,信以为真,于是听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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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昉、郑译本想与杨坚分享权力,李德林献计,把杨坚一步顶到大丞相、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夺取了全部权力。之后,把太子东宫改为丞相府,又是一个符号性的宣示。高颎说:“就算丞相大事不成,我被灭族,也在所不辞。”都做了丞相,还要做什么被灭族的大事呢?杨坚篡位的人心准备,已经完成了。

杨坚革除宣帝宇文赟时代的苛酷暴政,一切宽大,删改法律,更为简略,作《刑书要制》,上奏皇帝施行;自己又躬身节俭,朝廷内外都非常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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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谊说:“夫寒者利裋褐,而饥者甘糟糠。天下嚣嚣,新主之资也。”寒冷的人,得到一件短小的粗布衣服,他也觉得是很大的收获;饥饿的人,得到一碗酒糟、米糠之类的粗劣食物,他也甘之如饴。天下人都在水深火热之中,这就是新主的资本。之前,北齐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中,宇文邕就夺了高纬的天下。现在呢,宇文赟成了和高纬一样的暴君,北周人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这就给杨坚篡位创造了人心基础。

杨坚夜召太史中大夫庾季才,问道:“我一个平庸无才的人,接受这样大的顾命重任。如今的天时人事,你认为如何?”庾季才说:“天道精微,难可意察。我只能以人事来看,符兆已定。就算我说不能干,明公又岂能去做许由箕山、颍水之事呢(尧让天下于许由,许由逃入箕山、洗耳颍水而拒绝接受)?”杨坚默然良久,说:“诚如君言。”独孤夫人也对杨坚说:“大事已然,骑虎之势,必不得下,勉之!”

杨坚因为相州总管尉迟迥一向位高望重,担心他有异图,派尉迟迥的儿子魏安公尉迟惇奉诏书去召他回京参加葬礼。

五月二十八日,任命上柱国韦孝宽为相州总管;又任命小司徒叱列长义为相州刺史,派他先去邺城;韦孝宽随后续进。

陈王宇文纯当时镇守齐州,杨坚派门正上士崔彭去征召他进京。崔彭带两名骑兵,住在宾馆,派人去召宇文纯。宇文纯抵达,崔彭请求屏退左右,说有密言要谈,之后将他逮捕锁拿,并大声说:“陈王有罪,诏征入朝,左右不许动!”宇文纯的随从愕然而去。

崔彭,是崔楷的孙子。

六月,五位亲王都抵达长安。

12 六月六日,北周恢复佛、道二教。以前的和尚、道士信仰精诚的,加以检查挑选,分别送入寺庙、道观。

13 北周相州总管尉迟迥知道丞相杨坚将要不利于帝室,密谋举兵讨伐。韦孝宽到了朝歌,尉迟迥派他的大都督贺兰贵,带书信去问候韦孝宽。韦孝宽留贺兰贵谈话,观察他的反应,怀疑事态有变,于是称病慢行;又派人去相州求医药,秘密观察。韦孝宽哥哥的儿子韦艺,为魏郡太守,尉迟迥派韦艺去迎接韦孝宽。韦孝宽问尉迟迥所为,韦艺党附尉迟迥,不说实话。韦孝宽怒,将要斩他。韦艺惧怕,将尉迟迥的阴谋全部告诉韦孝宽。韦孝宽带着韦艺返回向西,每到一个亭驿,就把驿马全部带走,并对驿司说:“蜀公(尉迟迥)随后就到,赶快准备酒食。”尉迟迥于是派仪同大将军梁子康率数百骑兵追韦孝宽,追兵每到一个驿站,都有盛大宴席准备,又没有马,于是迟留不进。韦孝宽与韦艺由此得以逃脱。

杨坚令候正破六韩裒向尉迟迥说明朝廷旨意,又写密信给相州总管府长史晋昶等人,令他们做好准备。尉迟迥听闻,杀晋昶及破六韩裒;召集文武士民,登城北楼,对他们说:“杨坚靠着皇后父亲之势,挟幼主以作威福,不臣之迹,暴于行路。我是国舅甥(尉迟迥是宇文泰的外甥),任兼将相;先帝安排我在这里,就是为了国家安危。如今,我要与你们纠合义勇,以匡国庇民,如何?”众人全都从命。尉迟迥于是自称大总管,承制设置百官。当时赵王宇文招入朝,留下小儿子在封国,尉迟迥尊奉他,以他的名义发号施令。

六月十日,杨坚发关中兵,以韦孝宽为行军元帅,郕公梁士彦,乐安公元谐,化政公宇文忻,濮阳公、武川人宇文述,武乡公崔弘度,清河公杨素,陇西公李询等皆为行军总管,以讨伐尉迟迥。崔弘度,是崔楷的孙子;李询,是李穆哥哥的儿子。

当初,宣帝宇文赟派计部中大夫杨尚希抚慰山东,到了相州,听闻宣帝崩殂,与尉迟迥发丧。杨尚希出来,对左右说:“蜀公哭丧不哀,而眼神不安,心中一定另有计谋。我不快走,恐怕就要落难。”于是连夜从捷径逃遁。第二天早上,尉迟迥察觉,追之不及,杨尚希得以回到长安。杨坚派杨尚希督杨氏宗兵三千人镇守潼关。

雍州牧、毕剌王宇文贤,与五王密谋杀杨坚,事情泄露,杨坚杀宇文贤,并杀了他的三个儿子,掩盖五王都参与阴谋的事,不予过问(相州大战即将爆发,如果五位亲王联合要杀杨坚,是对杨坚政治号召力的减分)。任命秦王宇文贽为大冢宰,杞公宇文椿为大司徒。

六月,庚子(六月无此日),任命柱国梁睿为益州总管。梁睿,是梁御之子。

14 北周派汝南公宇文神庆、司卫上士长孙晟送千金公主于突厥。长孙晟,是长孙幼的曾孙。

又派建威侯贺若谊贿赂佗钵可汗,并且游说他交出高绍义。佗钵可汗假装与高绍义在南部边境打猎,让贺若谊逮捕他(找突厥可汗办事,贿赂是关键)。贺若谊,是贺若敦的弟弟。

秋,七月一日,高绍义被押送到长安,流放到蜀;过了很久,病死于蜀。

15 北周青州总管尉迟勤,是尉迟迥的侄儿。刚开始收到尉迟迥来信,他即刻上表送到朝廷,后来,也跟从尉迟迥起事。尉迟迥所统领的相州、卫州、黎州、洺州、贝州、赵州、冀州、瀛洲、沧州,尉迟勤所统领的青州、齐州、胶州、光州、莒州等州都跟从,有部众数十万。荥州刺史邵公胄,申州刺史李惠,东楚州刺史费也利进,潼州刺史曹孝远,各据本州;徐州总管司录席毗罗占据兖州,前东平郡守毕义绪占据兰陵,都响应尉迟迥;怀县永桥镇将纥豆陵惠献出城池投降尉迟迥。尉迟迥派他所任命的大将军石逊攻打建州,建州刺史宇文弁献出州城投降。又派西道行台韩长业攻拔潞州,抓获潞州刺史赵威,任命本城人郭子胜为刺史。纥豆陵惠攻陷钜鹿,包围恒州。上大将军宇文威攻打汴州,莒州刺史乌丸尼等率青州、齐州部队包围沂州,大将军檀让攻陷曹、亳二州,屯兵于梁郡。席毗罗部众号称八万,驻军于蕃城,攻陷昌虑、下邑。李惠自申州攻永州,攻拔。

尉迟迥遣使招大左辅、并州刺史李穆,李穆关押他的使者,将来信封装转呈朝廷。李穆的儿子李士荣,认为李穆控制的地盘是天下精兵所在,私底下劝李穆跟尉迟迥,李穆坚决拒绝。杨坚派内史大夫柳裘到李穆处,为他陈说利害,又派李穆的儿子左侍上士李浑前往,传达自己的诚意。李穆让李浑带一把熨斗给杨坚,说:“愿您手执威柄,以熨平天下。”又以十三环金带送给杨坚。十三环金带,是天子之服装。杨坚大悦,派李浑到韦孝宽处,说明李穆的心意(也让韦孝宽坚定信心)。李穆哥哥的儿子李崇,为怀州刺史,开始时想要响应尉迟迥;后来知道李穆依附杨坚,慨然叹息说:“阖家富贵者数十人,当国家有难,竟不能扶倾继绝,有何面目处于天地之间!”不得已,也依附于杨坚。尉迟迥的儿子尉迟谊,为朔州刺史,李穆将他逮捕,押送长安;又派兵讨伐郭子胜,将他生擒。

尉迟迥召徐州总管源雄、东郡太守于仲文,都不听从。源雄,是源贺的曾孙;于仲文,是于谨的孙子。尉迟迥派宇文胄自石济,宇文威自白马渡过黄河,两路攻打于仲文,于仲文弃郡走还长安,尉迟迥杀了他的妻子儿女。尉迟迥派檀让去河南夺取城池,丞相杨坚任命于仲文为河南道行军总管,派他去洛阳发兵讨伐檀让,命杨素讨伐宇文胄。

七月二十四日,北周任命丞相杨坚为都督中外诸军事。

郧州总管司马消难也举兵响应尉迟迥。七月二十六日,北周任命柱国王谊为行军元帅,讨伐司马消难。

北周宇文招密谋杀杨坚失败,被诬陷杀死

赵僭王宇文招密谋杀杨坚,邀请杨坚去他家,杨坚自己带着酒食前往。宇文招引杨坚进入自己寝室,宇文招的儿子宇文员、宇文贯及王妃的弟弟鲁封等都在左右,佩刀而立,又藏刀刃于帷席之间,伏壮士于室后。杨坚左右都不让进去,唯有同一个祖父的堂弟、开府仪同大将军杨弘,大将军元胄坐在门口。元胄,是元顺的孙子。杨弘、元胄都有勇力,为杨坚心腹。酒酣,宇文招接连以佩刀插起瓜果来喂杨坚,想要乘势刺杀他。元胄进言说:“相府有事,不可久留。”宇文招呵斥他说:“我跟丞相说话,你要干什么!”命他退下。元胄瞪圆了眼睛,一脸怒气,手握刀柄,上前保卫杨坚。宇文招赐给他酒,说:“我岂有什么不善之意!你这么猜疑警惕?”宇文招假装呕吐,将要进入后阁,元胄担心有变,扶着他逼他上坐,不让他走,如此再三。宇文招又谎称喉咙干,命元胄去厨房取水,元胄不动。正巧滕王宇文逌来晚了,杨坚走下台阶迎接他。元胄对杨坚耳语说:“情势大不对劲,可速去!”杨坚说:“他们没有兵马,能干啥!”元胄说:“兵马本来都是他们家的,他们如果先发动,大事去矣!元胄不怕死,只怕死也无益。”杨坚再次入座。元胄听到室后有盔甲的声音,于是请示说:“相府公务繁重,明公怎么还在这里喝酒?”于是扶杨坚离座趋去。宇文招要追。元胄以身挡着门,宇文招出不去;杨坚走到大门,元胄从后面赶上。宇文招恨自己没有及时发动,把自己手指都掐出鲜血。

七月二十九日,杨坚诬陷宇文招与越野王宇文盛谋反,把二人都杀了,并杀了他们的儿子。赏赐元胄,不可胜计。

周室诸亲王数次想找机会杀杨坚,杨坚的都督、临泾人李圆通对他保护得非常周密,由此每次都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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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时刻,撕破脸很重要

杨坚大意了,大意在过分自信,他以为天下兵权都在他手里,宇文招干不了什么。但是,他忘记了一点,宇文招不一定这么想,他显然认为自己能干,而他只要杀了杨坚,那兵马就不是杨坚的了。元胄的可贵,在于他除了自己的职责,谁也不认,什么都不在乎。宇文招要走,他托住他不让他走;宇文招转而要他去厨房取水,他坚决不动。如此,宇文招始终没有找到机会下手。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但是,请客吃饭可能是革命的鸿门宴。所以,遇上请客吃饭,绝对不能客气,绝对不能讲任何情面。很多人就是利用你的情面来让你让步,甚至取你性命。所以,关键时候,撕破脸很重要,因为你的脸面已经成为对方攻击你的掩护。

16 七月三十日,北周主宇文阐封他的弟弟宇文衍为叶王,宇文术为郢王。

17 北周豫州、荆州、襄州三州蛮夷造反,攻破郡县。

18 北周韦孝宽军抵达永桥城,诸将要求立即发起进攻。韦孝宽说:“城小而固,如果攻而不拔,反而损我兵威。如果击破敌军主力,这个小城又能有什么作为!”于是坚壁高垒,扎营于武陟。尉迟迥派他的儿子魏安公尉迟惇率众十万进入武德,驻军于沁东。正赶上沁水上涨,韦孝宽与尉迟迥隔水相持不进。

韦孝宽的长史李询密启丞相杨坚说:“梁士彦、宇文忻、崔弘度都接受尉迟迥饷金,军中慅慅,人情大异。”杨坚深以为忧,与内史上大夫郑译商议谁能替代这三人。李德林说:“明公与诸将,都是国家贵臣,并没有上下服从的关系,如今只是挟君令之威以控御他们而已。之前派去的人,您怀疑他们跟您不是一条心,那之后派去的,又怎能知道他们的心呢!又,所谓取金之事,真伪难辨,如今一旦要换掉他们,说不定他们就畏罪逃跑了;如果加以逮捕,则自郧公韦孝宽以下,人人自危,无不惊疑。况且临敌易将,正是当年燕、赵战败的原因(燕王命骑劫替换乐毅,赵王命赵括替换廉颇)。以我所见,不如派明公一名心腹,明于智略,又一向为诸将所信服的,火速前往军中,命他观察内情。就算有什么异心者,必定也不敢动,即使要动,也能制服。”杨坚大悟,说:“如果没有你这一番话,几乎就败了大事。”于是命少内史崔仲方前往监督诸军,并为之节度。崔仲方,是崔猷之子,以父亲在山东为由推辞。又命刘昉、郑译前去,刘昉推辞说自己没做过将领,郑译推辞说母亲年老。杨坚不悦。府司录高颎请行,杨坚大喜,派他去。高颎受命之后,即刻出发,只是派了个人去向母亲辞行。从此之后,杨坚措置军事,都与李德林商议,当时军中文书日以百数,李德林同时口授给几个人记录,内容互不相同,但都一气呵成,不用修改。

北周司马消难献出八镇投降陈国

19 司马消难献出郧州、随州、温州、应州、土州、顺州、沔州、澴州、岳州九州及鲁山等八镇投降陈国,派他的儿子前往建康做人质以求援。

八月六日,陈国皇帝陈顼下诏,任命司马消难为大都督、总督九州八镇诸军事、司空,赐爵随公。

八月七日,陈国下诏,任命镇西将军樊毅为督沔、汉诸军事,南豫州刺史任忠率军前往历阳,超武将军陈慧纪为前军都督,前往南兖州。

20 北周益州总管王谦亦不服从丞相杨坚,起巴、蜀之兵以攻始州。梁睿抵达汉川,不能前进,杨坚即刻任命梁睿为行军元帅以讨伐王谦。

21 八月十五日,陈国皇帝陈顼下诏,任命司马消难为大都督水陆诸军事。

八月十七日,陈国通直散骑常侍淳于陵攻克北周临江郡。

22 西梁主萧岿派中书舍人柳庄携带国书,前往长安。丞相杨坚拉着柳庄的手说:“我当年开府时,曾在江陵协防,深蒙梁主眷顾。如今主上年幼,时局艰难,我蒙受顾命托孤之任。梁主累世委诚朝廷,当互相帮助,一起度过这寒冬。”当时诸将竞相劝萧岿举兵,与尉迟迥连谋,以为进可以尽节周氏,退可以席卷山南(秦岭以南)。萧岿犹疑未决。正巧柳庄回来,详细汇报了杨坚的话,并且说:“当初袁绍、刘表、王凌、诸葛诞,都是一时雄杰,据要地,拥强兵,然而功业不成,转身就遭大祸,原因就在于魏、晋挟天子,保京都,仗大顺以为名。如今尉迟迥虽说是先帝旧将,但年纪太大,神志昏庸;司马消难、王谦,才能都在平常人之下,并无匡合天下之才。而周朝将相,多为自身考虑,竞相效节于杨氏。以臣看来,尉迟迥等终当覆灭,随公必定会移动周朝国祚。我们不如保境安民,以观其变。”萧岿深以为然,众人议论于是停止。

【华杉讲透】

人类认知缺陷:选择性忽视负面信息

这就是《孙子兵法》,兵法最重要的运用,不是在上了战场之后,而是在于要不要上战场。所谓“胜可知,而不可为”,在决定参战之前,能否取胜是可以预计的,但是,如果没有胜算,是无法靠兵法取得胜利的。萧岿的将领们纷纷请战,说“进可以尽节周氏,退可以席卷山南”,好像是包赚不赔,这是人类认知力的共性缺陷——一厢情愿,总是被正面的情绪所激励,而选择性忽视负面信息,他们所说的“进可以”,是以战胜为前提,但如果战败,结局就是丧家灭国,哪里有“退可以”的选项!

柳庄的分析,则是完美的《孙子兵法·计篇》“五事七计”案例,“五事”即“道、天、地、将、法”。“七计”即“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五个方面,七个科目,比较下来,尉迟迥是没有胜算的。

高颎到了军中,在沁水搭桥。尉迟惇于上游放下火筏,高颎预先筑起“土狗”以阻挡(土狗,在水中积土成堆,前尖后宽,前高后低,形状如狗,以阻挡上游船只)。尉迟惇布阵二十余里,指挥部队稍稍退

却,想要等韦孝宽军渡河渡过一半时攻击(此为兵法:军半渡可击)。韦孝宽利用敌人退却的机会,鸣鼓齐进,全军渡过沁水。大军渡河之后,高颎命令焚毁桥梁,以断绝士卒反顾之心。尉迟惇大败,单骑逃走。韦孝宽乘胜进军,一路追到邺城。

八月十七日,尉迟迥、尉迟惇父子,以及尉迟惇的弟弟西都公尉迟祐,率领全军十三万人列阵于城南,尉迟迥另率一万人,全都头裹绿巾、身穿锦袄,号称“黄龙兵”。尉迟迥的弟弟尉迟勤率众五万,从青州赶来,自己率三千骑兵先行抵达。尉迟迥一向熟习军旅,虽然年老,仍然披甲临阵。他麾下士兵都是关中人,为之力战,韦孝宽等军作战不利,退却。邺城士民观战者数万人,北周行军总管宇文忻说:“事态紧急!我当以诡道击败他们。”于是向观战的群众射击,观战的人赶紧逃走,相互踩踏,声如雷霆。宇文忻让大家一齐呐喊:“贼军败了!”众军再次振作起来,趁着敌人的惊扰奋击。尉迟迥军大败,退保邺城。韦孝宽纵兵包围,李询及思安伯、鲜卑人贺娄子干率先登上城墙。

北周武乡公崔弘度的妹妹,之前嫁给尉迟迥的儿子为妻,等到邺城陷落,尉迟迥窘迫,登上城楼,崔弘度直上龙尾(上城墙的坡道)追击。尉迟迥弯弓,将要向崔弘度射击。崔弘度脱下头盔,对尉迟迥说:“认识我不?今日各图国事,不得顾私情。我以亲戚之情,谨当遏止乱兵,不许他们侵辱你家。事势如此,你应该早为自己打算,还等什么呢?”尉迟迥掷弓于地,破口大骂杨坚,然后自杀。崔弘度回头对弟弟崔弘升说:“你可以取下尉迟迥头颅。”崔弘升于是斩下尉迟迥首级。军士还在小城中的,韦孝宽将他们全部坑杀。尉迟勤、尉迟惇、尉迟祐向东逃向青州,还未抵达,被开府仪同大将军郭衍追获。丞相杨坚因为尉迟勤开始时有诚款(将尉迟迥的书信奏报朝廷),特别对他不加罪。申州刺史李惠先前就自缚归罪,杨坚恢复他的官爵。

尉迟迥衰老,起兵之后,以小御正崔达拏为长史。崔达拏,是崔暹之子,文士,没有韬略,举措多有失误,前后历经六十八日而败。

于仲文军抵达蓼隄,离梁郡七里。檀让拥众数万,于仲文先派出弱旅挑战,假装战败,檀让不设防备;于仲文还击,大破檀让军,俘虏五千余人,斩首七百级。进攻梁郡,尉迟迥守将刘子宽弃城逃走。于仲文进击曹州,俘获尉迟迥所署刺史李仲康。檀让以余众屯驻成武,于仲文袭击,击破,于是攻陷成武。

尉迟迥部将席毗罗,有部众十万,屯驻在沛县,将攻徐州。其妻子儿女都在金乡,于仲文派人诈称是席毗罗使者,对金乡城主徐善净说:“檀让明日午时至金乡,宣蜀公令,赏赐将士。”金乡人都欢喜。于仲文简选精兵,打着尉迟迥的旗帜,倍道而进。徐善净望见,以为是檀让,出城迎谒。于仲文将他逮捕,于是取得金乡。诸将多劝他屠城,于仲文说:“此城是席毗罗起兵之所,当宽赦他们的妻子儿女,他的士兵们自己就归降了。如果屠城,他们就会绝望死战。”众人都称善。于是席毗罗仗恃自己人多,进逼官军,于仲文设下埋伏突袭,席毗罗部众大溃,争投洙水而死,水为之不流。于仲文俘获檀让,用槛车押送京师;斩席毗罗,将首级送到长安。

韦孝宽分兵讨伐关东叛军,全部平定。杨坚将相州州府迁到安阳,拆毁邺城城墙及公私房舍(一代名城,就此消失);分割相州的一部分,设置毛州、魏州。

西梁主萧岿听闻尉迟迥败亡,对柳庄说:“要是当初听了大家的话,社稷现在就守不住了!”

丞相杨坚刚刚取得政权时,待黄公刘昉、沛公郑译非常亲厚,赏赐不可胜计,委以心膂,朝野倾属,称为“黄、沛”。二人恃功骄恣,沉溺于贪财谋利,不亲理自己的职务。后来,两人推辞不去监军,杨坚开始疏远他们,恩礼渐薄。高颎从前线回来,宠遇日隆。当时王谦、司马消难还未平定,杨坚忧虑,废寝忘食。而刘昉逸游纵酒,相府事多有疏漏。杨坚于是以高颎替代刘昉为司马;不忍心废黜郑译,私底下敕令官属不得向郑译汇报。郑译坐在大厅上,但是什么事都没人向他汇报,惶惧叩头,请求解职;杨坚仍以恩礼慰勉他。

23 八月二十日,陈国智武将军鲁广达攻克北周郭默城。

八月二十三日,陈国淳于陵攻克祐州城。

24 北周任命汉王宇文赞为太师,申公李穆为太傅,宋王宇文实为大前疑,秦王宇文贽为大右弼,燕公于寔为大左辅。于寔,是于仲文的父亲。

25 八月二十六日(原文为乙卯日,根据柏杨考证修改),北周大赦。

26 北周王谊率四总管抵达郧州,司马消难率领他的部众,连同鲁山、甑山二镇,投降陈国。

当初,司马消难派上开府仪同大将军段珣将兵包围顺州,顺州刺史周法尚不能抵御,弃城逃走,司马消难俘虏他的同母弟弟一同南下。陈国镇西将军樊毅前来接应司马消难,没有赶得及。北周亳州总管元景山攻击,樊毅掳掠居民而去。元景山与南徐州刺史宇文?追击,与樊毅战于漳口。一日三战三捷。樊毅退保甑山镇,当初司马消难所占据的城邑,全被元景山收复。

27 北周任命神武公窦毅为大司马,齐公于智为大司空;九月,任命小宗伯、竟陵公杨惠为大宗伯。

28 九月五日,北周将领王延贵率众救援历阳;陈国督沿江军防事任忠击破北周军,生擒王延贵。

29 九月十日,北周废皇后司马氏为庶人。

九月二十八日,任命随公杨坚的世子杨勇为洛州总管、东京小冢宰,总统旧北齐土地。

九月三十日,以左丞相杨坚为大丞相,撤销左、右丞相。

30 冬,十月二日,日食。

31 北周丞相杨坚杀陈惑王宇文纯及他的儿子。

32 北周梁睿将步骑兵二十万讨伐王谦,王谦分命诸将据险拒守。梁睿奋击,屡次击破王谦军,蜀人大骇。王谦派部将达奚惎、高阿那肱、乙弗虔等率众十万攻打利州,筑起堰坝,倒灌江水淹城。城中战士不过二千,总管、昌黎人豆卢勣,昼夜拒守,前后四十天,不时出奇兵攻击达奚惎等,击破;这时梁睿大军抵达,达奚惎等遁去,梁睿自剑阁进入,进逼成都。王谦令达奚惎、乙弗虔守城,自己亲率精兵五万,背城结阵。梁睿击之,王谦战败,将要入城,达奚惎、乙弗虔献出成都城投降梁睿。王谦带着麾下三十骑兵逃往新都,新都县令王宝将他逮捕。

十月二十六日,梁睿斩王谦及高阿那肱,剑南平定。

33 十一月二十二日,北周达奚儒攻破杨永安,沙州平定。

北周名将韦孝宽去世,杨坚升任大丞相

34 十一月二十五日,北周郧襄公韦孝宽去世。韦孝宽久在边境,屡抗强敌;他所经略布置的事,人们开始时都不理解,等见到最后成事,才惊叹佩服。韦孝宽虽在军旅之中,但笃意于文史;敦睦宗族,所得俸禄,都不拿回自己家,而是周济孤贫。人们以此称颂他。

【华杉讲透】

35 十二月二十九日,陈国河东康简王陈叔献去世。

36 十二月十二日,北周下诏,凡是改姓的,一律恢复原姓(宇文泰改将领九十九姓,见公元554年记载)。

37 十二月十三日,北周任命大丞相杨坚为相国,总揽百官,撤销都督中外、大冢宰称号,晋爵为王,以安陆等二十郡为随国,赞拜不名,备九锡之礼(篡位信号出现);杨坚仅接受王爵、十个郡(假意谦让)。

十二月二十日,杨坚杀代奰王宇文达、滕闻王宇文逌和他们的儿子。

十二月二十一日,北周任命小冢宰元孝规为大司徒。

38 本年,北周境内有二百一十一个州,五百零八个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