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沼泽山庄的主人们了解得越多,就越喜欢他们。不多几天,我的身体便大有恢复,已经可以整天坐着,有时还能出去散散步了。
就这样,一个月过去了。黛安娜和玛丽不久就要离开沼泽山庄,回到英国南部一个时髦的大城市里去做家庭教师了。而圣约翰先生则一直没有再提起为我找个工作的事。一天早上,有那么一会儿,正好剩下我和他两人在客厅里,我大胆地走近他坐的窗边。他抬起头来,问道:“你有问题要问我吗?”
“是的。我想知道,你可听说有什么工作可以让我去做?”
“三个星期以前,我就给你找到了一个工作,或者不如说想出了一个工作。可是我看你在这儿既有用处,也很愉快——因为我的两个妹妹显然都很喜欢你,跟你在一起,她们感到特别愉快——我觉得不便打破你们的欢乐气氛,准备等到过几天她们离开沼泽山庄再说,因为到那时你也不得不离开这儿了。”
“她们再过三天就要走了,是吗?”我问。
“是的,她们一走,我就要回到莫尔顿的牧师住宅去了。汉娜将跟我一起去。这座老房子就要锁上了。”
“你想出的是什么工作,里弗斯先生?我希望,不至于因耽搁了这么久,而使得到这份工作增加困难吧。”
“啊,不会。因为这份工作只取决于我是不是给,你是不是接受罢了。”
“请你详细说一说吧。”我催促道。
“我已设法为男孩子们办了一所学校,现在我打算给女孩子们也办一所。我已经为这所学校租下一座房子当校舍,还有和它相连的一座有两个房间的小屋,用来做女教师的宿舍。女教师的年薪是三十英镑。她的房间承蒙一位好心的女士奥利弗小姐的帮助,已经布置好了。家具虽然简单了一点儿,但已经足够用了。奥利弗小姐是我的教区里唯一的富翁奥利弗先生的独生女儿。山谷里那家制针厂和铸造厂,就是奥利弗先生的。奥利弗小姐还从孤儿院找来一个孤女,负担她的衣着和学费,条件是要她帮女教师干点儿家务和学校里的杂活儿,因为女教师要忙教务,没有时间来亲自料理这些事。你愿意当这个教师吗?”
“非常感谢你的这个建议,里弗斯先生,我真心诚意接受这份工作。”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履行职务呢?”
“我明天就去那座小屋,要是你同意,下个星期就开学。”
“很好,那就这样吧。”
他站起身来,朝房间的那一头走去,接着停下脚步,又朝我打量了一番,然后摇了摇头。
“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呢,里弗斯先生?”我问道。
“你不会在莫尔顿待久的。不会,绝不会!”
“为什么?你有什么理由这样说呢?”
“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得出来,你不是那种愿意平平稳稳度过一生的人。”
“我可没有什么雄心。”
一听到“雄心”两个字,他吃了一惊。“雄心,”他重复道,“你怎么会想到雄心?谁有雄心?我知道我有雄心,可你是怎么发现的呢?”
“我是说我自己。”
“即使你不是个雄心勃勃的人,也是个……”他停下了。
“是个什么?”
“我本想说是个多情的人,不过这说法也许会引起你的误解,为此感到不高兴。我的意思是说,人类的爱心和同情心,在你的身上表现得特别强烈。我敢肯定,你不会长期满足于在孤寂中打发你的闲暇时光,而把你的工作时间全都用在毫无刺激的单调劳动上。正像我一样,”他又加强语气补充说,“我也绝不会满足于永远生活在这儿,埋没在沼泽里,闭锁在群山中——上帝赋予我的天性遭到扭曲,上天赐给我的才能受到废弃——变得毫无用处。”
他走出了房间。在这短短的一小时里,我对他的了解超过了以前的整整一个月。不过他还是使我迷惑不解。
正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圣约翰读着一封信从窗前走过。他走了进来。
“我们的约翰舅舅死了。”他说。
两个妹妹似乎都愣住了,不是受惊,也不是害怕。这消息在她们看来,与其说是令人悲痛,还不如说是事关重大。
他把信扔到黛安娜膝上。她匆匆看了一遍,把它递给玛丽。玛丽默默地仔细地看过以后,把它递还给她哥哥。三个人面面相觑,接着都笑了起来—— 一种凄楚的、忧伤的苦笑。
里弗斯先生折好信,把它锁进了书桌,接着就又走了出去。
有好几分钟谁也没有说话。后来,黛安娜朝我转过脸来。
“简,你刚才一定对我们和我们的秘密纳闷儿了吧?”她说,“还会认为我们的心肠太狠,听到像舅舅这样的近亲去世都不怎么伤心。可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也不认识他。他是我母亲的兄弟。很久以前,我父亲曾和他发生过争吵。我父亲听了他的话,才冒险把大部分财产拿去做投机生意,结果破了产。两人相互埋怨,一气之下分了手,从此再没有和好过。后来我舅舅的生意做得很兴隆,似乎积攒了两万多英镑的财产。他没有结过婚,除了我们和另一个亲戚之外,没有别的什么近亲。而那个亲戚也不见得比我们更亲。我父亲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认为他会把财产留给我们,以此来弥补他的过错。可是那封信却告诉我们,他已把他的每一分钱都给了那另一个亲戚,只留出三十几尼,给圣约翰、玛丽和我三兄妹平分,用来购买纪念戒指。他当然有权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可是,得到这样的消息,难免会使人一时感到扫兴。玛丽和我,每人有一千英镑就会认为自己很富有了。对圣约翰来说,这样一笔钱就更有价值了,他可以用它来做许多好事。”
做了这番解释以后,这事也就给搁在一边了,无论是里弗斯先生,还是他的两个妹妹,谁都没有再提起过它。第二天,我离开沼泽山庄去了莫尔顿。再过一天,黛安娜和玛丽出发前往遥远的布××城。一个星期以后,里弗斯先生和汉娜回到了牧师住宅。于是,这座古老的山庄就空无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