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座小屋成了我的家——我终于有了一个家。就在这天早上,村校开学了。我有二十个学生:其中三个识一点儿字,没有人会写会算,有几个会编织,少数几个会一点儿缝纫。她们说话全都带着非常浓重的本地口音,眼下,我和她们要彼此听懂对方的话都有困难。
今天上午和下午,我在那间四壁空空、简陋不堪的教室里度过的几个小时,我感到非常快乐、安定和满足吗?我不能欺骗自己,我必须回答:没有。我感到有几分凄凉。
同时,也让我问自己一个问题:哪一个好?向**屈服,任**支配,不做痛苦的努力——不做挣扎——乖乖地落进温柔的罗网,在覆盖着罗网的鲜花丛中入睡,在南国的温馨中醒来,置身于欢乐别墅的奢华享受之中。这会儿住在法国,做罗切斯特先生的情妇,一半时间沉迷在他的爱抚里——因为他会——哦,是的,他暂时会非常爱我。他确实爱我——再不会有人这样爱我了。我再也不会得到这种对美丽、青春和优雅的甜蜜礼赞了——因为再没有别的什么人会认为我具有这些魅力了。他喜欢我,以我为骄傲——而别的人绝不会如此。可是,我这是想到哪儿去了?我在说些什么呀?尤其是,我这是什么感情啊?我问的是哪一个好,是在马赛一个傻瓜的天堂里当个奴隶——眼下因虚妄的幸福兴奋得发狂,过后因悔恨和羞惭痛哭流涕到窒息——好呢,还是在这有益身心的英格兰中部一个微风轻拂的小山坳里,当一名自由而正直的乡村女教师好?
是啊,我现在觉得,自己当初坚持原则和法律,蔑视并消除狂热时种种不理智的冲动是做对了。
正当我眺望着眼前的景色,觉得自己很幸福时,却吃惊地发现了一条狗——我一眼认出,这是里弗斯先生的猎狗老卡洛——正在用鼻子拱开小门,而圣约翰自己则抱着双臂靠在门边。他双眉紧锁,用严肃得近乎不高兴的目光盯着我。我请他进来。
“不,我不能多耽搁,我只是把我妹妹留给你的一个小包裹送来给你。我想里面大概是一个颜料盒、一些铅笔和画纸。”
我走上前去接过包裹,这真是件深受欢迎的礼物。当我走近他跟前时,我觉得他在用一种严厉的目光审视着我的脸。
“也许是你的住处——这座小屋——你的家具——让你大失所望了?的确,是太寒碜了。可是……”
我打断了他的话。
“我的小屋干干净净,能遮风避雨,我的家具也都方便够用。我所看到的一切都使我感激不尽,而不是灰心丧气。”
“很好。但愿你像你所说的那样感到满足。不过我要劝你,要坚决抵制使你想回头看的一切**,把你目前的工作坚定不移地做下去,至少做他几个月。”
我们没有听到从杂草丛生的小路上传来的脚步声,此时此境,唯一令人沉醉的声音是山谷中那潺潺的流水声。因此,当一个银铃般欢快甜美的声音响起时,我们几乎都吓了一跳。
“晚上好,里弗斯先生。晚上好,老卡洛。你的狗比你先认出朋友来呢,先生。我还在下面的田野里,它就竖起耳朵,摇起尾巴来了,而你到现在还把背朝着我。”
这倒是真的。尽管里弗斯先生刚听到那音乐般的声音时吓了一跳,就像一声霹雳劈开他头顶的云层,可是直到这段话说完,他依然站在那儿,保持着说话人惊吓了他的姿势——胳膊靠在门上,脸朝着西方。最后他终于带着几分从容缓缓地转过身去。我仿佛觉得,有一个幻影出现在他的身旁。在离他三英尺的地方,有一个穿着一身洁白衣服的形体—— 一个年轻、优美的形体,丰满,但线条很美。当此人俯身抚摩了卡洛后抬起头来,把长长的面纱甩到后面时,在他眼前就像鲜花绽开般露出了一张美丽绝伦的脸蛋。
圣约翰·里弗斯对这位人间天使又是怎么想的呢?看见他转过身去看着她,我心里不由得对自己提出了这样的问题,而且自然也就从他的脸上去寻找答案。他这时已把目光从这位仙女身上移开,看着长在小门旁边一丛不起眼的雏菊。
“一个可爱的夜晚,不过你独自一人出来,太晚了。”他说着用脚踩碎了雏菊那还没有开的雪白的花蕾。
“哦,我今天下午刚从斯××市回来(她说了二十英里外一个大城市的名字)。爸爸告诉我说,你的学校已经开学,新的女教师也来了。所以我一喝完茶就戴上帽子,顺着山谷跑来看她。这位就是她吧?”她指指我。
“是的。”圣约翰说。
“你喜欢你的房子吗?”
“很喜欢。”
“我布置得好吗?”
“很好,真的。”
“我挑艾丽斯·伍德来伺候你,选得还不错吧?”
“的确不错。她肯学,也很灵活。”(那么,我想,这位就是女继承人奥利弗小姐了。看来,她的财产和她的天生丽质一样,都是得天独厚!真不知道在她出生时,碰上了星辰的什么幸运组合。)
“有时候我会过来帮你上上课,”她补充说,“时常来看看你,对我来说也是生活上的一种变化。我喜欢生活上有变化,里弗斯先生,我在斯××市的这段时间真是开心极了。昨天晚上,或者不如说今天早上,我跳舞一直跳到两点。”
由于他一声不响、神色严肃地站在那儿,她就再次俯下身去抚摩起卡洛来。“可怜的卡洛是爱我的,”她说,“它可不对它的朋友板起面孔,冷冷淡淡。要是它会说话,也绝不会不声不响的。”
“爸爸说你现在再也不来看我们了。”奥利弗小姐抬起头来继续说,“在溪谷府你都成了个陌生人了。今天晚上他一个人在家,身体也不大好,你肯跟我一起回去看看他吗?”
“今晚不去了,罗莎蒙德小姐,今晚不去了。”
圣约翰先生几乎像一台自动机器似的说着。这样狠心拒绝得做出多大努力,只有他自己知道。
“好吧,既然你这么固执,我只好向你告别了。我不敢再在这儿多待,已经开始降露水了。晚安!”
她伸出手来,他只碰了一碰。“晚安!”他跟着说,声音又低沉又空洞,就像回声似的。她转过身去,不过立刻又回过身来。
“你身体好吗?”她问道。难怪她要问这个问题,他的脸色苍白得像她的衣服。
“很好。”他宣称,随后鞠了一个躬,就离开园门走了。她走的是一个方向,他走的是另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