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易公公瞧着玉川竟然这么轻易地就挑出了她想要的服制，也是愣了愣，而后方才抬了眸子，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下玉川。这是他第一个遇到的，才进宫这么短时间之内，就能如此了解宫中服制规矩的宫女！
将那身落了灰的皱皱巴巴的服制恭恭敬敬地捧在手里，玉川走到易公公的面前，还对着易公公福了福，脸上却是自信的笑容：“若是易公公觉得，这一身衣裳没有问题，那么奴婢便带走了！”
她不会给易公公任何说话的机会，便继续笑着道：“等到太后娘娘瞧见了这样一身衣裳，免不得要以为是公公这边出了什么差错。到时候……玉川会替公公解释一番的，还望公公莫要担心。”
虽说是笑着的，可那语气里的危险，却让易公公的心头一凛。
他本意也只是听人之命为难一下玉川，若玉川找到了那身何香菱的衣裳，也都是收拾整理好了的。只不过他把那衣裳放在了最底下，就算是玉川尽了全力去找，也一定会迟了去参见太后娘娘的时辰。
可他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玉川竟然找到了前太妃的衣裳！
眼瞧着玉川就要拿着那身又破又脏的衣裳离开这里了，到底易公公还是拉了玉川一把，露出了自玉川进门来难得的笑脸：“玉川姑娘可说笑了，就这么一身衣裳，怎能带去太后娘娘跟前？”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对身旁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小太监便立刻从这一堆衣服里头翻出来了那身给郑紫秀准备好的，恭恭敬敬地奉在了玉川的面前。
而后，那易公公才拍了拍玉川的肩膀，亲自把玉川手里头那身脏衣服给换了下来：“旨意下来的急，所以咱们也只能用何良娣受封赏的衣裳改了一下，还望秀良媛不要见怪才是！”
玉川当然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亲自打开了盒子检查了衣服完好无损之后，她方才点了点头，复又对着那易公公福了个礼：“既如此，就劳烦公公了！奴婢还有事，便不在这里久留了，公公不必相送，收拾好这库房便是！”
玉川的态度实际上也还算是恭敬，却让易公公的后背都不由自主地出了一层冷汗。
瞧着玉川那一抹清冷的背影，易公公也是啧了啧嘴，而后小声对一旁的小太监感叹道：“就凭着这个宫女的本事，若说秀良媛日后不能平步青云，那咱家都不相信！”
出了仪典司，玉川看了看日头，她知道她必须要加快脚步了。
还好，到底秀良媛也是皇上亲封的，所以在入锦华宫的时候，侍卫们仔细检查了她的令牌，便给她放了行。
锦华宫啊……一切如旧！
三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伫立其中，天上大雁成行而过，即便是萧索的秋风，也吹不断锦华宫的奢靡。金龙金凤之柱仿佛腾飞于天际，高高在上地昭示着锦华宫的荣耀万千。
谁也不曾记得，这锦华宫的琉璃路上，流淌过多少的鲜血，祭奠过多少的头颅！
祥瑞殿在锦华宫的正南方，殿前种满了大红的牡丹。大概是因为当今的太后娘娘上位也并不是那么的正大光明，所以为了昭示自己的身份，太后娘娘格外地喜欢牡丹，即便是这深秋之中，她也要花房的人保持自己殿前的牡丹永不衰败。
知晓玉川要来，太后娘娘跟前的徐嬷嬷早就等在了殿前。
瞧着玉川果然过来了，她也是伸了个懒腰，才懒懒散散地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何人？”
她这般高高在上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是玉川早就预料得到的。
蹲了蹲膝盖，玉川方才不卑不亢道：“奴婢秀良媛下大宫女洛玉川，谨遵圣命，手捧晋封服制，来向太后娘娘谢恩！”
一个良媛身边的大宫女，说话这般有分寸，倒是让那徐嬷嬷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反而对郑紫秀这位惹恼了太后娘娘的良媛多了几分另眼相看的意思。
不过太后既然不喜郑紫秀了，自然也不会给玉川好脸色。
徐嬷嬷瞧了一眼玉川手中叠的整整齐齐的服制，而后才微微一笑：“你来的不巧，太后娘娘还在休息，既是谢恩，你便现在这外面跪着便是，等娘娘醒了，自然召见你。”
这会儿还是上午未到午时用膳的时候，太后娘娘会休息才奇了怪了！
若玉川没有猜错，太后娘娘大概仍旧沿袭着往日的习惯，在品茶赏花。只不过……不想见她罢了。
但人家是太后，她就是个小宫女，要她跪下，她自然要跪！
还好，比起刚入宫那一日仪奴巷口的石板路，这琉璃路跪着虽硬，却还是要舒服许多的。
因为玉川是代替郑紫秀来的，所以在跪下之后，她必须双手将郑紫秀的晋封服制捧到头顶。还好是秋日里，太阳也不是那么大，中午反而让人觉得暖洋洋的，跪一会儿也无妨。
“皇后驾到——”
玉川这没跪上一会儿，就听到柳金玉来了的声音。
她的凤鸾声势浩大，虽说才入了这祥瑞殿的门，却也让人觉得气势滔天。
但是纵然是皇后娘娘，入了祥瑞殿的门，到了这琉璃路，她还是要下了轿辇亲自步行至殿门口。
玉川不必回头，就能感觉到柳金玉的目光是落在自己的身上的。
或许带着嘲弄和不屑，毕竟一个郑紫秀，她还不放在眼中。
柳金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玉川也闻到了柳金玉爱用的桂花香膏的味道。
只不过这味道……似乎和从前，还是有些不同了。
香气停留在了玉川的身旁，柳金玉略微低头，看着玉川那虔诚捧着服制的模样，泠泠一笑：“徐嬷嬷，怎地让秀良媛的宫女跪在外面呢？母后还在休息吗？臣妾是不是来的早了些？”
她本没有必要问这些话的。
那徐嬷嬷自然明白柳金玉的意思，也是亲自上前，恭恭敬敬地将柳金玉迎上了祥瑞殿的台阶：“太后娘娘请皇后娘娘来用午膳，早就等着娘娘了。如今正在里头品茶，请娘娘进去呢！”
这话，可不就是说给玉川听的吗？
宫中之人惯用的手段，想以这样的方式震慑一下郑紫秀罢了。
玉川知道，别说是午膳前了，她这么一跪，怕是要直接跪到午膳之后去了！
看来入宫那一日，郑紫秀给太后留下的好映像，在这件事之中，已经全然被磨灭了。
郑紫秀赢得了皇上的宠爱，却失了太后的喜爱，又在这宫中竖立了那么多明里暗里的敌人，虽说晋升了位份，怕也算不得一件好事！
午间的日头一点点地高了起来，让玉川最难受的不是跪着，而是那高举着服制的双手。
一套衣服而已，其实并没有多重。但是按照玉川这个姿势，别说是举着一套衣服了，就算是手中什么都没有，也着实累人。她的胳膊，已经忍不住地开始有些颤抖了起来。
给太后和皇后传午膳的宫女太监们鱼贯而入，玉川的肚子也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可该跪还是得跪着，玉川当真要感谢兄长，在她入宫前特意交代过她要强身健体。否则……她怕是今日要直接晕倒在这里了！
一个午膳的时间是难熬的，不过比玉川想象中的要快。
殿中的“退膳”一传出来，徐嬷嬷便也走到了玉川的面前，对着玉川挥了挥手：“太后娘娘让你进去。”
总算是……可以站起来了！
玉川深深呼了一口气，才缓缓地站了起来。
因为跪的太久，所以站起来的时候，她整条腿都是在颤抖着的。
可她仍旧需要保持高举服制的状态，在原地稍稍等了一下调整了呼吸之后，才一步步地上了祥瑞殿的台阶。
正殿的台阶一共三十六，每一步都让玉川的脚下更加坚实。
殿中已经退膳完毕，太后娘娘身着一袭莺红常服靠在椅子上，皇后则是挺直了脊背坐在一旁，陪着太后娘娘用点心。
太后这些年来保养得很好，新皇登基以后，她倒是比起从前看上去更加年轻了几分，也更加威严端庄。
瞧着玉川进了门，一丝规矩都不差，她那冰冰冷冷的脸上到底松动了两分：“唔……秀良媛有些本事，教出来的宫女倒是懂规矩的很。怪不得……皇帝那么喜欢她。”
这话的语气，可不像是在夸赞郑紫秀。
不过也轮不到玉川说话，所以玉川只是静静地听着。
太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无用的话，却始终都没有让玉川退下。
这拜也拜过了，玉川还真不知道，郑紫秀一个小小良媛，竟能让太后这般费神来为难她一个宫女。
一直到玉川觉得自己的双臂都有些坚持不住了的时候，太后才对着玉川挥了挥手，语气仍旧冰冷：“行了，你起来吧！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这礼，哀家是看在皇帝的面儿上才受的！”
太后那犀利的目光落在了玉川手中的服制上，眼中也带着警告：“让你家主子收起她那狐媚之术，若再有下一次，哀家不会手软！”